所有人湊在林魚的身後，開始屏氣凝神，盡管這個視頻他們已經看過許多遍了，但說真的，饒是這些大佬在一起讨論，其實也沒讨論出什麽名堂來。
他們隻是對照了林魚的表演之後，模糊的感覺這個角色是不是差了點什麽味。
但是仔細看吧，卻又說不上來。
這才緊急把這個林魚給叫來，這也足夠看出這些導演、大咖們認真的一種态度了。
林魚雙手枕在自己腦後，靠在凳子上默默的看着，随着整個辦公室裏一片寂靜，這個視頻也緩緩的播放了起來。
四周陡然就變的更寂靜了三分。
一個模糊的鏡頭，接着隻看到渾身正氣淩然的劉建明，從鏡頭前昂說闊步的走過，身上仿佛都散發出一些光輝的味道來。
一邊走，一邊還在整理自己的表帶。
而鏡頭随之緩緩跟上，則是倒影出整個辦公室裏貼滿一牆壁的照片。
林魚身後整個安靜無比，光是從這都可以看出導演的細心和這個鏡頭感運用的高級程度……，說真的，這一點林魚有的學了。
跟這些早就爛熟于心的大師級技術的名導，林魚要走的路還有很遠。
“怎麽樣？”
随着劉建明走入辦公室，人未露出正臉，卻先有聲音。
這是劉建明和陳永仁正式分野之後，劉建明的首次入境，這種隻先用背影而先聲奪人的細節拍攝手法，隻能說完全是這些老導演爛熟于心的小技巧了。
下一秒，鏡頭裏出現的就是陸祖名了。
這個仔細打扮之後，顯得成熟了很多的大B，一隻手拿着本子，身子向後靠，念出了自己的台詞，“如果五點前不把資料交給國際刑警，那假護照這個案子就麻煩了。”
陸祖名轉動着手裏一串鑰匙，眼神輕松的道。
這姿态，确實很老辣。
林魚雙手枕在腦後，依舊是看的面無表情，對此沒有任何一個字作爲點評，倒不如說這個角色的一絲輕松和‘拽’，蠻符合他本人的性格的。
事實上也沒人去看他。
“三點一刻啦！”随着一聲很生活氣的歡愉，一位女差佬上衣白色襯衫，脖子裏挂着一塊身份牌，手提着滿滿的奶茶走進來。
“老大喝什麽？”
“熱奶茶，謝謝。”劉建明還是那滿臉微笑，光明到有些假的感覺。
一群人在那七手八腳的哄分奶茶的時候，那女警官繼續道，“他們什麽都不肯說，全部都說要等律師來。”
“……”
林魚忍不住看了一眼側面的劉韋強，劉韋強倒是被林魚看的一陣莫名其妙。
林魚旋即就轉開了目光。
林魚心中不由得暗生警惕，光是拍出一個鬼影實錄，照葫蘆畫瓢，看把自己給飄的，說難聽點自己不就是個文抄公嗎？
有什麽可得意的，饒是鏡頭感的運用，因爲被手持dv這個創意所掩蓋，也絲毫沒有暴露出自己的短闆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之前因爲聽說鬼影實錄能大賣，瞧把自己那高興的。。
說真的，就鬼影實錄那簡單到幾乎蒼白的結構，跟這個無間道一比，真就是個小孩玩具。
自己之前心态多少可見得意忘形了。
在看了這位大導的細節後，林魚的額頭上才微微冒出一絲汗水。
這分奶茶的尋常細節，固然隻是表現出一個“生活化”，但林魚之前怎麽就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呢，因爲這是溫酒斬混混的一個化用啊！
試想，大家都在分奶茶，按理可以輕松幾分鍾的，劉建明卻不喝，徑入辦公室，徑自更換衣服，去審問那混混。
從頭到尾沒有絲毫的耽擱，人抽身而出，而大夥糾纏了半天的假護照案就已經告破了。
這時候，才借奶茶開始喝。
可不就是溫酒斬華雄的一個化用嗎？
可這種細節尋常觀衆都不會注意到了，劉韋強依舊細節的安插了進去，這種手段着實叫林魚微微頭皮發麻。
顧不上再看這個劉韋強，林魚轉過頭來，繼續看這個畫面。
劇情還在推進。
“……”
“那些律所到現在還沒有回複……”
伴随着女差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劉建明背對着衆人，紋絲不動，片刻之後，他就開始快速行動了起來。
雷厲風行的更換自己的外衣，仔細斟酌了一下後，選用了一副無框的斯文眼鏡，再扯了扯自己的領帶。
整個人的氣質仿佛就煥然一變，接着，鏡頭外那些辦公室裏的成員們，一個個吃着漢堡，喝着奶茶，一動不動齊齊站在那，看着自己老大的施爲。
最後，鏡頭湊向審訊室監控的老舊電腦，然後緩緩放大。
又一個奇妙的鏡頭切換！
這種觀衆都不在意的小細節，依舊是看的林魚頻頻呼吸急促上一分。
……不是說着玩意有多高級，有多創意，是個人看一眼就會了。
而是這是一種老辣和基本功的體現。
這個你會，那下一個呢？
一百種場景的鏡頭運用，切換方式，你真會嗎？
這就是基本功了。
按下這些紛雜的念頭，鏡頭一切換，俨然是一分爲二了……，陰森漆黑的審訊室裏，一個小混混……，倒不如說是一位西裝革履的大哥，氣度從容。
而劉建明走入，看也不看這個人一眼，先走到他對面，坐下，随手放下手上的公文包，然後再拿出一疊文件，在面前翻閱。
“律師來之前，我什麽都不會說。”那人依舊是氣場強大，鎮定自若的道，渾然不把面前這人放在眼裏。
而劉建明也是。
翻閱着手上文件的他，頭也不擡，隻是頓了許久後，這才緩緩道，“我是劉律師，有沒有打電話回家？”
這是一段逼王戲，簡而言之，劉建明擡手間破一個案子的小插曲，擱在很多小說裏，就是開局男主打一群混混，來展現自己兵王實力的垃圾橋段……，當然手法庸俗歸庸俗。
無間道裏卻是安排的很巧妙的，劉建明以一個工廠的地址，成功讓對方破防，套出了對方的電話，破獲了這個假護照案。
最後則是劉建明臨走前，那神來一筆的台詞，“對了，律師沒來之前，千萬别亂說話。”
“這還用你教？”
試想，随着電話撥出，劉建明其實已經套路成功了。
哪裏還需要多此一舉，和這人扯淡？
林魚忍不住再看了一眼一旁的劉韋強，劉韋強大概是焦急這段劇情講不出哪裏不對，見林魚的眼神看來，他大概也猜測出林魚的意思了，隻是随口道，“這是老麥的想法！”
林魚又一時無言，兩人合作多年，确實到了相得益彰的程度了。
後面的就無甚可看的了，劉建明走出，一群人歡呼雀躍，開始定位那個工廠的準确位置，最後就又是陸祖名那一句，“對了，有兩下子。”
“伱怎麽知道工廠是阿毛的？”
全場一片死寂，劉建明紋絲不動的愣在那，和一臉好奇的大B對視在那，視頻完。
“怎麽樣怎麽樣！”
視頻才一結束，所有人仿佛都關切到了極點，一下子全活動了起來，之前那壓抑和死寂的氛圍，瞬間破冰，從劉韋強到劉得華這些人，頻頻對着林魚追問都來不及，似乎林魚是一個不需要思考時間的人。
整個辦公室裏的氛圍，仿佛一下都生動了起來。
随着這些人，好像真就是在追問一個班級裏學霸标準答案一樣，林魚隻是思索了一下，不敢拿腔捏大。
人家這名導技術，完全是暴露無疑，差的僅僅隻是一些思路問題而已。
随着劉韋強，劉得華這些人圍着林魚，視頻一播放完，之前安安靜靜，甚至不敢發出粗重的呼吸聲以影響了林魚的觀影效率的劇組的人，紛紛又輕松了許多。
這些人頻頻對着林魚指指點點，又是詫異，又是好奇。
沒啥，一群大導演，大咖們商量來商量去，整不出個名堂來，居然就在這一個電話，調一個小孩子過來當顧問！
這本來就已經夠咄咄怪事了。
沒想到看這些人的樣子，還真就把這個小孩子當标準答案參考書了！
陸祖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整個劇組兩百多号人，包括燈光師和攝影師傅在内，這會他是劇組裏最臉色難看的那一個。
看着這一大群人，全部圍攏在林魚身邊，這些平日裏和他談笑風生的大佬們，竟然齊齊無視了他，開始和一個林魚談笑風生！
而且看這個樣子，還真是很認真！陸祖名簡直一張俊俏的人都要被氣扭曲了好不好！
“劉導！”林魚輕咳一聲，認真的道，“我認爲劉老師的表演，太真了！”
“恩？”
一句話，林魚身後這些人齊齊被林魚幹沉默了一下，倒是沒有人急着反駁，劉得華一呆，而一旁的劉韋強則是第一個微微有些恍然，并且皺着眉頭，仔細思索了起來。
而除卻這兩個人，其他人全是一臉的茫然。
畢竟麽，這些大咖們又不會吃多了去揣摩别人的角色内心細膩到那種份上。
有力氣搞明白自己的就很不錯了好不好，但饒是如此，林魚這個發言也是叫這些人齊齊目瞪口呆了一下。
什麽叫表演太真了？太真了不好嗎，難道還要虛假嗎？
這是個什麽道理？
“小魚啊小魚！”劉韋強一隻手拍着林魚的大腿，認真道，“我好像大概有點懂你的意思了，你給我仔細說說呢。”
“小魚你說說看，别緊張。”劉得華操着那一口蹩腳，但充滿了辨識度的普通話，雙手按着林魚的肩膀道。
“你這個說法很有意思，你給我講講。”
叫一個高中生給一個拍戲幾十年的老戲骨講戲，本就有點咄咄怪事。
但林魚也不慌不忙，這會開口解釋了，“劉導，李老師，劉建明這個角色，我們是要表現出一個隔壁家的優秀孩子，這麽一個人設的感覺，對吧？”
“也就是說，他樣樣強，面面俱到，似乎渾身散發出正義的光芒，那種略帶虛假的人設感，對不對？”
“對。”劉韋強點點頭，但旋即也很不客氣的反駁，“但這是電影，不是日漫，人物内心揣摩的真實度是必須要考慮的。”
“這個‘真與假’的尺度，已經是我和華仔仔細讨論下來的結果，你是什麽意思，嫌不夠假？”
“不是，是隻是在這裏，不夠假。”
林魚也不繞彎子了，立馬給出理由，“這段戲裏的角色是一分爲二，一部分是劉建明的本體，一部分是他僞裝的律師，這裏的氣質必須要有割裂感，而正是因爲一個‘優秀的律師’和一個‘優秀的差佬’，其人物設定和氣質太過于接近了，所以叫觀衆看不出明顯的差異和割裂感。”
看着一個小孩子在那誇誇其談，身後從曾志位到黃秋深，齊齊雙手插在兜裏，也不講話，也不打斷，隻是沉默的聽着。
林魚繼續道，“這就需要越發突出劉建明光輝到有些‘假’而不似凡人這種設定感，才可以和律師形成一個切割。”
“即，回到我們這一整場戲的一個主旨上的突出……”
“一個百戰百勝，拿獎拿到手軟，辦案能力強到誇張的老大，從揮斥方遒，光芒萬丈，到轉眼低調做人，破獲案子。”
“出門依舊繼續加深這種光芒萬丈，這麽一個變化感。”
“這才可以塑造出我們這部戲裏劉建明虛假的那一面。”
“而恰恰是兩者之間的人設轉換過于模糊了，以至于這段戲的觀感也被模糊了，就導緻我們用了力，但打不出我們想要的效果，問題就是在這了。”
“哎呀！”劉韋強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小魚，你說的很對，你說的很對啊，是我着相了！”
他和一旁的麥趙輝對視一眼，這個一向比别人慢半拍的搭檔，這會才露出一臉的恍然大悟之色。
說白了他們習慣路徑的毛病發作了，老是試圖拟真化。
但偏偏這段戲裏不适合拟真，因爲律師和差佬的氣質重疊，必須突出虛假的一面來做角色切割。
而感受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林魚這話雖然短暫，卻也是一句就直擊要害了！
“看看，找小魚對了吧！”劉韋強再一拍林魚的大腿，“華仔，聽懂了沒，咱們就按小魚的方式，重拍一遍！”
到底是導演思維，劉偉強理解林魚想法的速度極快，而劉得華這會則是一臉的茫茫然，……他聽了個一知半解。
但這不妨礙他作爲一名專業演員的素養……，聽導演的話就行。
你要我咋拍就咋拍，不就是去點生活氣嘛。
“行走要穩，笑容要久，生活細節要少，人物要微微拿腔捏調，他對待下屬的‘禮賢下士’，‘平易近人’，也得是略帶表演行爲的平易近人，而不可以是發自内心的待人融洽。”
林魚直接躍過劉韋強，就給劉得華下達了表演指标。
兩人都不在意，劉得華甚至還在林魚肩膀上用力一捏，“就聽你的，你就坐這看我表演，我有什麽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就直說。”
劉得華繼續操着那口怪異的普通話道。
“啪！”劉韋強一拍林魚的大腿，眉飛色舞，“小魚啊，我幹脆任命你當我接下來的導演助理，幫我調教演員！”
林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