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省，杭城，北山。
北山乃杭城文化精髓所在，白堤，斷橋，孤山，嶽廟，曲院風荷，蘇堤，楊公堤，遍布周遭，距離和睦集團的浙省分公司也不遠。
山中有山莊，賓客樓五棟，再往後，便是和睦集團的住宅區，浙省分公司的總經理就住在這裏。
此時，一部B利豪車正緩緩行駛在通往住宅區的路上。
席蘭蘭手中捏着一份醫療診斷書，正望着窗外的風景發愣，腦海中回放着今早與醫生的對話。
“席總，确實是胰腺癌。”
“會不會存在誤診的可能性？”
“據我所知，我院是您找的第三家三甲醫院，我覺得這個結果已經可以确定，誤診的可能性很低。
我必須提醒您，諱病忌醫不可取，請您面對這個現實，積極配合治療，不要錯過最佳的治療窗口。”
“我再考慮一下。”
“席總，這個胰腺癌又被稱爲癌症之王，是非常危險的一種癌症，能發現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擴散。
在以往的病例中，一年内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隻有積極配合治療，付得起高昂費用的患者，才能争取那百分之五的生存率。
爲了您自己的生命安全，請您盡快考慮清楚。”
“我明白的，謝謝院長。
另外，關于我的病，我希望貴院能夠替我保密。”
“您放心，保護病人的隐私權，是醫院應盡的義務。”
“謝謝。”
席蘭蘭思緒萬千，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直到汽車停下，司機向她請示，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将診斷書放回公文包。
此時，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
席蘭蘭走進古樸素雅的小樓，看到席劍翹正坐在沙發上讀報紙。
席劍翹已是五十出頭，生過兩個女兒，但在外人看來，她的皮膚緊緻，容貌氣質與席家姐妹相近，就像是年紀大幾歲的長姐美婦。
其人鳳眼柳眉，目中蘊雷，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不怒自威。
“母親，我回來了。”
“回來了，那就先吃飯吧。”
母女兩人走進飯廳，桌上已經放了三菜一湯。
席劍翹對物質生活沒什麽要求，除了商務宴請标配四菜一湯，日常都是兩菜一湯，今天加一菜，也是看在女兒歸家吃飯的面子上。
這類人最不簡單，對世俗享受毫不在意，那必然有其他方面更炙熱的追求，壓過了生理上的欲望。
俗稱，**爽過**。
兩人剛才坐下，保姆大叔已經殷勤得端上兩碗米飯。
食不言，寝不語。
等吃完了飯，席蘭蘭爲席劍翹盛了一碗湯，席劍翹這才緩緩開口問道。
“你妹妹最近在做什麽？”
席蘭蘭一愣，裝傻道。
“她下半年就大四了，應該是在準備實習吧？”
席劍翹劍眉一豎，目光掃到席蘭蘭臉上，讓席蘭蘭這個女兒都有了些許刺痛感。
“從小到大，你就知道寵着她，護着她，不管她做錯了什麽事，你都不會和我說實話。
現在好了，越大越不像話了，她竟然和有孩子的寡夫搞到一起，簡直是敗壞門風！”
席蘭蘭眯着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母親日理萬機，一向沒空管席菲菲，怎麽會知道義銀的事？
看見女兒悶不做聲，席劍翹冷笑道。
“以前她年紀小，做錯了事，伱這個長姐能護得住她，結果她是越來越無法無天。
這一次，她去鬧人家白天鵝集團，把人家的股價都給鬧崩了。
今年的經濟形勢不好，白天鵝集團的股價已經腰斬，好不容易在低位撐住，又被她搞出來的恐慌性崩盤，破了新低。
杭城子公司的經理親自上門向我請教，請我指示白天鵝集團哪裏做的不好，她回去一定讓白天鵝集團好好整改，搞得我一頭霧水。
弄了半天，是她這個席二小姐作天作地，給我這當母親的惹事！
她席菲菲到底有沒有腦子，知不知道輕重？
杭城子公司去年淨利潤的百分之二十，來自于對接白天鵝集團的商務收入，她要把白天鵝集團搞垮了，杭城子公司第一個不答應！”
席蘭蘭心中冷笑，何止是杭城子公司不答應，您這位浙省分公司的總經理也不能答應。
杭城子公司去年淨利潤二千四百萬億，對接白天鵝集團一家的商務收入就高達五百億。
白天鵝集團出了問題，整個杭城子公司都要緊張，總經理上門找席劍翹，名爲請求指示，暗爲表達不滿。
去年，整個杭城分公司的淨利潤是八千二百億，白天鵝集團占了百分之六，席劍翹自己也要緊張。
浙省分公司的地位，是靠上交和睦集團總部的大額利潤維持。
一旦出現上交利潤減少，甚至反手問總部要錢的情況，席劍翹的進步之路可能就要到此爲止了。
席菲菲這次，是捅了馬蜂窩。
席蘭蘭想了想，說道。
“母親，這件事有點蹊跷，讓我去查一查，回頭我給您一個交代。”
席劍翹端起碗，喝了一口湯，淡淡說道。
“蹊跷？這天底下的事哪件不蹊跷？
席菲菲那個小傻瓜動了人家的蛋糕，人家當然要反擊，上門請示一下，已是給足了我席劍翹面子。
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已經和上門的杭城子公司經理明确表态，商業競争的事，就讓白天鵝集團自己處理去。
自古慈父多敗女，你這個長姐當得還不如慈父，席菲菲做事越來越乖張無度，你這姐姐也有責任。
這一次就讓席菲菲吃點苦頭受點教訓，你不準幫她，聽到沒有？”
席蘭蘭黯然點點頭。
席劍翹看了眼時鍾，已經快七點了，于是說道。
“難得你回來，陪我一起看看電視新聞。”
“是，母親。”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每天晚上七點，席劍翹都會雷打不動得坐在電視機前，仔細揣摩電視新聞的每一秒。
今天，席劍翹與往常一樣，仔細盯着電視機，而她身邊的席蘭蘭卻是一直在偷瞄母親。
從席蘭蘭有意識起，席劍翹就是這樣說一不二。
曾經，席蘭蘭很崇拜自己的母親，努力聽從母親的話，想成爲讓母親驕傲的好女兒。
随着母親的地位越來越高，也變得越來越忙，沒空再管兩姐妹。
席蘭蘭主動承擔起了母親的責任，像母親對自己那樣，要求妹妹，約束妹妹，指導妹妹。
常言道，長姐如母。
席蘭蘭從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即便是控制席菲菲的感情生活，也是爲了她好。
看到妹妹對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露出愛慕癡迷的表情，席蘭蘭就渾身難受。
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配不上席菲菲，自己日後會替她把關，選個得體懂事的嫁入席家。
而現在，席菲菲這個妹妹隻要好好待在自己身邊，聽自己這個姐姐的話就好。
這個念頭根植在席蘭蘭心底，根深蒂固，直到她發現自己得了胰腺癌。
從難以置信得一次次複查，到最終不得不面對現實，席蘭蘭走過了一段從未走過的煎熬心路曆程。
一夜夜輾轉難眠，席蘭蘭在心裏自語。
菲菲，我要死了，你知道嗎？
以後，不會有人再像我這樣限制你的人生了。以後，也不會有人再像我這樣愛惜你保護你。
菲菲，你會爲自己感到高興，還是爲我而哭泣？
席蘭蘭望着母親冷峻的臉龐，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如果自己現在拿出診斷書，母親的目光會不會從電視新聞中轉移過來？
自己和妹妹，公司的權力，母親更在意哪個？席蘭蘭不知道，她也不敢去試一下。
三十分鍾轉瞬而逝，當席劍翹的目光再次看向女兒，隻是威嚴的說了一句。
“你去忙吧，我還有事。”
席蘭蘭站起來，點頭道。
“是，母親。”
走上二樓，回頭又看了一眼母親，席蘭蘭拿起了電話。
走進自己的房間，席蘭蘭撥通席菲菲的電話，鈴聲響了許久，終究是被接起來，對面傳來席菲菲不情不願的聲音。
“喂，姐姐，又有什麽事啊？”
聽到席菲菲充滿元氣，一如既往嚣張的聲音，席蘭蘭的嘴角露出由衷的笑意。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了？”
“切，有話直說，我這邊正在忙。”
“菲菲，我想你了。”
“嘔，姐姐我知道錯了，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你有話直說，我快惡心死了。”
席菲菲此時卻不知道，席蘭蘭的臉上是帶着哀傷的微笑，她歎了口氣，說道。
“菲菲，你要小心，白天鵝已經出手了。”
“嗯？”
“母親這邊嚴禁我幫你，這一次，你要靠自己過關了。
姐姐我，以後可能都幫不上你了，未來的日子，你要努力加油。”
席菲菲似乎聽出了什麽不對勁，聲音變得急躁起來。
“席蘭蘭，你發什麽神經，什麽亂七八糟的，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席蘭蘭果斷挂了電話，唯恐席菲菲發現什麽，她的淚水忍不住從眼角滑落，頹然坐在床邊。
如果人生隻剩下三百六十五天，如果每一天都可能面臨死亡，如果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活，應該做些什麽呢？
一邊是仰慕的母親嚴令禁止，一邊是心愛的小妹面臨惡意，身患惡疾的席蘭蘭前所未有的脆弱。
所有曾經的堅持，曾經的理念，似乎都變了味，這就是人之将死的感覺嗎？
席蘭蘭擦了擦眼淚，默默從包裏拿出那份診斷書，用打火機點燃了紙張一角。
空氣中彌漫着燃燒的焦味，診斷書漸漸化爲灰燼，就像是席蘭蘭即将完結的人生。
席蘭蘭最終選擇了隐瞞，選擇了逃避。
如果自己終将要死去，那麽在死之前，她還是要演好自己的角色，一個好女兒，一個壞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