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打算照例獎賞一下尹烈,隻是具體究竟賞什麽好,卻讓他有點頭疼。
如果獎賞過重……
那麽典客頓弱和上卿姚賈會怎麽想?
尹烈提出的内外朝制度,可是以犧牲九卿典客爲代價的。
嬴政不得不考慮昔年老臣的情感承受能力。
若是一點都不賞……
也不行。
有時候這個獎賞,更多的同樣是一種政治導向。
嬴政既然支持尹烈的官制改革谏言,就得相對的表态意思一下。
隻不過獎賞的程度,嬴政需要把握好一個分寸。
稍作思索之後。
嬴政緩聲道:“就獎賞秦卿爵位與食邑俱增吧。”
尹烈拱手行禮道:“謝陛下。”
尹烈是唯一一個未直接産于對外戰争,單憑谏言改制便獲得了爵位和食邑的存在。
此事原本就讓軍武勳貴派系耿耿于懷。
現在他們眼看着尹烈的爵位和食邑俱增……
“陛下!”
老将麃公開口憤憤的道:“老臣認爲對秦禦丞的獎賞有些欠妥,即便谏言變法改制有功,但秦禦丞在财政預算諸事上,并沒有給出一個非常具體詳細的可行之法。”
“僅僅隻是給出了一個财政統一的大方向。”
“後續肯定還需要下面的人去研究帝國财政收支預算明細等等。”
“既然如此,老臣認爲爵位和食邑……秦禦丞頂多可以晉升其中一個。”
……
老将麃公提出了異議。
之前尹烈乃是九級五大夫,屬于大夫爵……
現在别看僅僅隻是升到了十級:左庶長,卻直接變成了卿爵!
并且還得到了皇帝的破格食邑提升的特賜。
這兩件事對尹烈而言,或許本身并不算非常豐厚的獎賞。
卻都屬于打破了舊例之事。
而受到影響最大的群體,自然就是軍武勳貴派系……
畢竟尹烈無軍功升爵,毫無疑問會動搖軍功爵位制度。
因此。
老将麃公很是難得的,站出來用打嘴炮的方式,爲難了尹烈一下。
也就是尹烈對于變法改革方面,總是隻點出大方向,制定戰略層面。
卻刻意忽略了落實貫徹細則。
這次麃公表示……他非要鑽一下牛角尖,看尹烈怎麽辦!
“麃公此言差矣。”
嬴政微微蹙眉的道:“自古以來,擅長抓大放小的戰略型人才,其重要性肯定要遠遠高于戰術性人才的。”
“盡管秦卿在此番官制改革中,并非給出太多的改革細則條例。”
“但内外朝制度的厘清三公九卿的權責職限,以及統一财政等等,都切中了我大秦官制方面的些許弊端!”
“秦卿的貢獻,朕以爲不容質疑,原定的照例獎賞不變。”
……
嬴政擺出了相當強硬的态度。
首先他必須得爲尹烈站台。
其次。
嬴政所言也确實沒毛病。
比如武成侯王翦就是妥妥的戰略型人才,老将麃公則是戰術執行型人才,兩者孰輕孰重,一眼便可分辨出來。
“呵呵。”
尹烈笑笑道:“陛下,其實老将軍的這點質疑,對我而言無非就是再多廢幾句口舌而已。”
尹烈也不想讓嬴政太過爲難。
于是。
尹烈順勢開始述說帝國統一财政下的細則落實諸事。
“陛下,太後,諸公……當那些打着爲宮裏辦事的名義,混淆内外财政的行爲被限制以後,帝國财政便可以非常清楚的分爲兩大塊……”
尹烈饒有興緻的側首詢問道:“麃公老将軍,你可知是哪兩大塊?”
尹烈表示既然有人非要爲難他。
那他自然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他也必須要讓麃公當衆出出醜才行。
于是。
尹烈故意激将道:“以麃公老将軍的年紀,可謂是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都多,不會連這點小問題都回答不上來吧?”
“呃……”
麃公被尹烈這麽一頂,頓時有點下不來台。
他一個武将,對财政諸事着實是一竅不通。
他頂多能夠講解一些軍隊糧草的一些常識……
可尹烈卻強調了麃公的年齡。
須知。
麃公私下裏可沒少說尹烈年少妄爲,不知所謂。
現在尹烈也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正當麃公的老臉迅速變成豬肝色的那一刻。
右相王绾适時的出言救場道:“衆所周知,麃公老将軍素來隻過問戍邊軍事,從不逾矩。秦禦丞的這個問題,還是本相來回應吧……待帝國财政完全厘清内外,實現統一之時,帝國财政就會分爲預算内收入,以及預算外收入。”
答案非常簡單。
正如右相王绾所言。
财政兩大塊:預算内,預算外。
老将麃公聞言先是錯愕了一下,緊接着便有些惱怒了起來,尹烈這不就是表明了再拿他開刷嘛?
事實還真是如此。
這種問題屬于财政常識,但不懂的人肯定是答不上來的。
尹烈就是要小小的糗一下麃公。
緊接着。
“右相所言不錯,帝國财政兩大塊,預算内收入和預算外收入。”
尹烈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我們可以算一下治粟内史掌管的财政稅收方面,按照大秦詳細的戶籍制度,田租、口賦、屯田繳納、商賈稅收等等,這些都是能夠算出個較爲清晰的大概的。”
“當然,前提是财政統一必須真正的貫徹落實下去,尤其是當地軍隊的屯田繳納,務必條條可查!”
“想來大秦在商戶、農戶、軍戶等戶籍統計諸事上,都是能做到公開透明的。”
……
一切稅收的基礎,都必須建立在準确無誤的戶籍制度的基礎之上。
不然。
任何稅收改革,都隻會是空中樓閣,沒有任何卵用。
“另外秦直道,各個城池關隘所收的過路費,也就是商稅的一部分,都算是國有資産收入。”
尹烈認真的道:“因爲秦直道、城池關隘都是朝廷牽頭修建的。包括中原士卿即将遷入的五座陵邑,以後也可以收個房産稅之類的,也都是國有資産收入。”
一切朝廷牽頭修築出來的基建設施。
肯定都不是白做的。
未來都需要常年且穩定的收稅。
這部分就都是國有資産可預算的收入。
“另外我還要專門提一下,朝廷或可把鹽鐵專營搞起來,也就是管控鹽和鐵,必須由朝廷統一販賣……這同樣也可以歸入國有資産收入之中,并且會是一項非常龐大的收入!”
尹烈專門提出了鹽鐵專營一事。
其實這種民間剛需之物,就相當于後世的樓市。
鹽鐵價格上漲,就等同于後世的樓市價格暴漲。
本質上都是從民間虹吸财産,以供國家持續進行大發展。
這也是齊相管仲開創出鹽鐵專營之後,齊國經濟一度騰飛……
當然。
也有不把錢用在帝國發展上的,比如漢武帝通過各種手段搞錢,最終都用來打匈奴了。
這也是尹烈比較無奈的地方。
大秦有了錢,就會滋生出一種天然的對外擴張性。
軍國主義慣性,真沒有那麽容易就徹底解決的。
“最後是專項收入。”
尹烈做出總結道:“方才我們第一個提到的乃是谷貨稅收收入,分爲:田租、口賦、屯田繳納、全國商賈每年的例行稅收等等。”
“第二個是國有資産收入,分爲:基建類的秦直道、城池關隘,以及未來陵邑的房地産稅收。以及鹽鐵專營方面……”
“而專項收入就屬于第三大類,比如陛下诏令,用帛布、食鹽和青銅器具,去跟邊夷胡商烏氏倮專門置換戰馬、錢财,這就是典型專項對外收入。”
“至于預算外的收入則非常簡單,比如國尉屠雎布局東郡隕石案,視同謀反,乃不赦之罪,夷三族,并且還要家産充公……這種事情屬于突發事件,最終能夠抄出多少資産,很難提前進行準确的預估,所以這部分則屬于預算外收入。”
……
如此。
尹烈也算是把預算内收入和預算外收入的明細,給出了非常具體的分類。
帝國财政預算内收入,分别涵蓋國家稅賦收入,國有資産收入,專項收入……暫且共計三大類。
後續如果再有别的部分,則對應填空即可。
想來左右相下面的屬臣,這麽簡單的事情,還是做得好的。
另外。
大秦的具體稅收,記載中的有些混亂。
有說是依據了周朝的慣例,執行的是:十一之稅。
也就是一戶五口之家,隻需把谷貨收成的十分之一繳納稅收,便算是完成朝廷的任務了。
然而。
也有說秦朝收的是泰半之賦,等于要拿出一年谷貨收成中的大半,才能繳齊大秦規定的田租和口賦……
田租土地稅,按照土地的多寡進行賦稅征收!
口賦人丁稅,則按一戶人口的數量進行賦稅征收。
同時大秦還有分家制……
壯漢成年亦或者一戶人口達到了監管數,就得分爲兩家,這樣朝廷就能收到更多的稅。
可真這麽嚴格執行的話。
注定隻會是國富而民窮。
就會繞回商君的疲民五術,并不符合尹烈的變法改革之初衷。
尤其在兩季稻麥種植技術成熟之前。
按照粟米一年一收成的産量……
老百姓在繳納完口賦、田租以後,一戶五口之家不可能還有多少餘糧,頂多就是能夠糊口。
若是運氣不好。
稍微遇到點厲害的天災人禍。
百姓的那點餘糧立馬就兜不住底了。
不得不說。
古代的老百姓,真的沒有任何的抗風險能力。
同時大秦也正值發展的緊要關頭,稅收不可能說減就減。
讓嬴政在生命的最後,什麽都不做……
顯然是不現實的。
始皇注定是個非常折騰的千古一帝。
這就需要尹烈進行開源了,唯有把兩季稻麥種植技術徹底研究完成,才能解決一切難題。
回到此刻。
尹烈環顧四周的道:“如何?諸公可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尹烈依舊沒有唠叨太多的細節諸事。
他所做的依舊是搭建好一個統一的财政框架。
後續瑣事,自有那些屬臣去辦即可。
不然朝廷每年下發那麽多的俸祿,就白養着這些人?
尹烈可不想像後世的諸葛武侯一樣,事事親爲,那樣會把心血都給熬幹的。
這時。
“秦禦丞不愧是大才,即便像帝國财政這般紛擾的事務,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内,厘清框架範圍。”
左相李斯率先拱手道:“有了秦禦丞的指示,後續的财政細碎,隻需一一歸類即可。”
李斯的态度改變的很快。
既然胳膊拗不過大腿。
那就索性識相一點兒。
當然。
更重要的是……
李斯是真的敬佩尹烈的能力,大道至簡,任何複雜的事務到了尹烈的面前,都可以四兩撥千斤的輕易厘清。
這份能力,已經不是天賦卓絕那麽簡單了。
必須得生而知之,具備通天之才!
王座之上。
嬴政迅速接過話茬,把帝國财政的後續之事,全部交由了李斯去辦。
右相王绾則十分無奈的撲了個空,啥好事兒也沒撈到。
須知。
誰能操辦帝國财政的規制補全諸事。
那麽未來肯定就能擁有許多的财政話語權,甚至是規則解釋權。
李斯現在撈到了差事兒,就意味着法家派系和外客勳貴派系,在老李同志的率領下,于此番官制變革中,有所失亦有所得。
甚至得比失還要多上許多。
反觀右相王绾代表的關中文武派系,九卿少府被拆分,太仆楊端和的權力也被削了。
妥妥的隻有壞處,沒有半點好處。
最後。
更加倒黴的當屬九卿典客頓弱和上卿姚賈……他們成了這場官制變革中的最大犧牲品。
而尹烈則順利的獲得了爵位和食邑俱增的獎賞。
他再度打破了限制……
從大夫爵變成了卿爵。
話說左庶長這個爵位,商君也曾獲得過。
再想往上更進一步,确實就非常難了。
比如驷車庶長的位置,往往都是由宗室中的德高望重者方能擔任,孝公時期甚至直接由太後承接爵位……
可見卿爵往上,能力什麽的,影響因素就不是很大了。
更重要的還是血脈與時勢!
就這樣。
今日的大朝議徹底結束。
章台大殿正門前。
尹烈與尉缭子并肩而立。
尹烈率先傳音道:“國師!如何?有我在……大秦可救否?”
尉缭子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爾後他以傳音回應道:“多少有了點希望吧。”
尹烈眉頭一挑:“隻是有了一點希望麽?”
尹烈對于尉缭子的反應,顯然是不太滿意的。
他覺得自己對大秦的變法改革,已經即将進入尾聲。
而嬴政又十分力挺他……
即便未來他出了事,變法改革也會繼續執行下去,大秦之國祚獲得延續的希望,還是非常大的!
“秦禦丞。”
尉缭子輕歎道:“你可真是工于謀國,拙于謀身啊!若你能安然度過接下來上卿姚賈和典客頓弱的發難……再談大秦究竟可救與否吧!”
尹烈:“……”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