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嚣交代的第一個名字,就是通武侯王贲!
顯然!
這便是任嚣應對審問的策略……
王贲在帝國屬于什麽樣的角色?
武成侯王翦的親兒子!
王贲本人也是連滅中原三國……燕、魏、齊!
軍武王家。
妥妥的江山半壁。
如果國尉屠雎的人脈都是依靠門生故吏。
那武成侯王翦和通武侯王贲則是依靠着舊部。
沒錯!
現今大秦的精銳戰力,九成都跟軍武王家有關系。
要麽是武成侯王翦培養出來的。
要麽是通武侯王贲帶出來的。
始皇隻負責制定大的戰略,以及點将……
到了戰場上具體要用什麽樣的人,會啓動怎樣的戰術,都是三軍上将一言而決。
更重要的是……
大秦存在着非常看人脈關系的保舉制度。
或許有人會說了。
軍中不是全靠能力和軍功嘛?
大秦的軍功爵位制度,應該已經杜絕了不公平的晉升之事才對。
可事實上卻并非如此。
就像攻城之時。
總得有一些人沖上去當炮灰,以消耗敵軍的守城器械。
那麽三軍上将會貿然派出自己的心腹部曲嘛?
顯然不可能……
炮灰的任務,自然都是被權力邊緣化的部曲擔任。
真正能拿軍功的任務。
三軍上将自然會派出心腹精銳部曲,力求一擊即中!
如此一來。
有功的就會越發有功!
争不到功勞的,則遲早淪爲炮灰。
這便使得那些能夠出頭的校尉和裨将軍,往往會對統帥感恩戴德。
與朝堂上的保舉提攜之恩。
都是一樣的道理。
盡管武成侯王翦和通武侯王贲肯定也都是唯才是舉。
但【才】這個東西,太難量化了。
事實上。
除了屈指可數的曆史型猛将,能夠壓過同時代将領一整個檔次。
大多數人都隻是欠缺一次機會。
以及關鍵時刻的培養和提攜。
畢竟像韓信那樣的天生兵仙……縱觀華夏上下五千年,似乎也隻有那一個。
絕大多數将領都是需要慢慢磨練,甚至是犯錯的……
綜上。
便可得出一個結論!
那就是軍武王家,絕不能被牽扯進東郡隕石案之中。
不然帝國就不是動蕩的問題了。
而是要出大亂子!
尹烈現在隻想打掉三公國尉的同黨派系,并不想牽連太多。
說句良心話。
太平本是将軍定,不許将軍見太平!
此乃人生一大憾事!
若非國尉屠雎等人做的實在太過分了,外加他們的霸道忠國理念……越走越遠……
尹烈其實是不願在軍武勳貴派系之中,掀起大清洗審判的。
畢竟屠雎、任嚣等人,确實在大秦一統的過程中,曾立下過汗馬功勞。
奈何。
有些事情。
總得爲之!
杯酒釋兵權已經不适用于國尉屠雎和任嚣等人了。
攜天命倒逼皇權!
這件事的惡劣程度。
已經不是功過相抵的問題了,也更加無法戴罪立功。
必須得嚴辦之!
再以鮮血,警醒後世!
……
回到此刻。
尹烈擺了擺手,道:“再問問,确定一下任嚣交代的通武侯王贲參與東郡隕石案,究竟是真是假。”
尹烈即便站在曆史的角度來看,他也有些吃不準王贲到底有沒有行不臣之事。
但有一點可以确定。
那就是通武侯王贲明明正值壯年,卻在秦末之時,直接銷聲匿迹,再無任何記載。
武成侯王翦則是年紀大了。
接近秦末的時候,壽終正寝,倒也正常。
可王贲……
尹烈認爲或有隐情。
當然。
大概率也有可能是王贲身體不好,亦或者在戰場上留下了什麽暗傷之類的,進而導緻再曆史上中年去世。
這時。
“是真話,我們剛剛已經确定了很多遍了。”
東凰表示,她可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打馬虎眼。
她對任嚣交代的通武侯王贲之名……感到無比震驚!
因爲軍武王家是百分百動不得的。
所以。
她在向尹烈彙報之前。
就已經再三做了各種确認。
任嚣說的……确實是真話,并非随意攀扯。
尹烈聞言緩緩閉目,爾後他深吸一口氣的道:“那就再問問,還有哪些人直接參與,哪些人間接參與,包括具體執行過程,務必都給審問記錄下來。”
“嗯。”
東凰點了點頭,爾後她立即去辦事。
尹烈打算再去接觸一下國尉屠雎,在臨走之前,他轉而向任嚣道:“任軍侯,你也不必恨我入骨,你一口一個奸佞……可我這個奸佞,卻給了關中衆多老兵一條過冬謀生之路!”
任嚣:“……”
尹烈前往老兵村莊,發明出蜂窩煤之事,任嚣的确都聽說了。
任嚣當時覺得尹烈無非就是在施舍小恩小惠的套近乎。
可後續當那些老兵,把上佳成本的蜂窩煤拿給他看的時候。
任嚣才發現……尹烈确實是有心了。
“我審問你,乃是奉了陛下之命。”
尹烈淡淡的繼續道:“我與國尉勢不兩立,是因爲他堅持的乃是霸秦國策,殖民中原。而我卻要王霸并行,九州凝一。”
“無論你怎麽想,怎麽看,我們都是政敵,而非生死仇敵。”
“今日局勢若此,也是你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攜天命倒逼皇權,以圖擅啓戰端,這般不忠不臣之事!”
“無論你有什麽理由,都是不可饒恕的。”
……
尹烈的這番話,是看在任嚣曾爲大秦流過血的份上。
他不想任嚣帶着無盡的怨恨和遺憾,度過人生最後一段路。
當然。
尹烈所能做的,也僅限于此了。
就這樣。
尹烈暫時離開了黑冰台的死牢。
轉而前往了關押國尉屠雎的地牢。
兩人是分開秘密關押的。
屠雎無法刑訊逼審。
因爲大秦仍舊遵從一個默認規矩。
将相不可辱。
屠雎身爲三公國尉,曾是大秦的門面重臣,無論犯下怎樣的罪,始皇都會給予對方最基本的體面和禮遇。
……
曜日東升。
尹烈帶着一份早膳,親自前往了都尉軍地牢。
穿過昏暗的地道長廊。
尹烈把早膳放到了屠雎的面前。
屠雎擡首道:“沒想到秦禦丞居然還會再來一趟,想必是審訊出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來了吧。”
屠雎很清楚。
他一旦出事。
任嚣首當其沖,必然會被尹烈關押嚴查。
以陰陽家的手段……
世上沒有人能夠扛得住。
那不是骨頭硬不硬的問題。
而是……
“确實很了不得,一門雙侯,軍武王家,江山半壁,吾皇帝師。”
尹烈随口道:“聽說陛下的劍法是國師尉缭子所教,而兵法則是學成于武成侯王翦。”
縱橫家一向與外交辯論著名。
可到了尉缭子和屠雎這兩代,卻有了些許的差别。
那就是尉缭子和屠雎的劍法,皆是非常了得!
縱觀當世的萬千劍客。
尉缭子可稱絕頂!
屠雎則除了尉缭子之外,劍法應該能排入九州前三之列。
隻可惜。
在政治鬥争中。
劍法再好,也沒什麽太大的作用。
“陛下少年之時曾勤學劍法,後來加冠親政之後,便很少再碰劍了。”
屠雎略做回憶的道:“而王翦的兵法确實非常契合陛下,因爲王翦統兵擅順大勢傾軋之,四平八穩,守正無敵!所以,王翦的确當得起帝師之名!”
屠雎對于王翦顯然是極爲服氣的。
沒辦法。
山東六國中。
最硬的骨頭當屬趙國和楚國。
全都是王翦帶兵硬啃下來的。
就沖這份戰績……
屠雎也是不服不行。
“那國尉你應該很清楚,貿然把軍武王家牽扯進東郡隕石案中,最終會對帝國造成怎樣的影響!”
尹烈微微蹙眉。
他一直覺得……
即便屠雎布局了東郡隕石案,不再忠君,但其仍舊還保留着忠秦的信念。
于國不利之事。
屠雎應當不會爲之才對。
這也是尹烈懷疑任嚣說假話的原因所在。
“……”
屠雎無言的擡頭看了尹烈一言。
爾後他轉而詢問尹烈道:“秦禦丞,不知你是怎麽看待通武侯王贲的?”
“這個……”
尹烈沉吟了好一會兒,道:“我與王贲接觸的很少……泰山公議之時倒是有一個小插曲。”
“國尉你想主導北征,并且似乎說動了通武侯王贲爲你站場。”
“我爲了堵住通武侯王贲表态,遂直接提出了【兩季稻麥種植技術】。”
……
那次尹烈還是蠻驚險的。
但凡讓王贲表态成功。
尹烈再想奪回北伐主導權,就相當于癡人說夢了。
因爲王贲在泰山公議上發話,可不僅僅隻是輕飄飄的幾句話。
王贲背後可是站着帝國的大半中層精銳将領!
始皇也得考慮軍武王家的影響力。
“不得不說,秦禦丞,你很聰明,也很決斷。”
屠雎輕歎一口氣道:“民以食爲天,所謂民心……也無非就是糧食稻米。隻要有了糧,就會有民心,以及源源不斷的後備兵源軍資,唯獨這件事,本公不得不讓步。”
屠雎并沒有提他的長女屠瑾萱爲尹烈研究兩季稻麥種植技術之事。
因爲沒必要。
他與尹烈之間,就隻涉及政治對立,還有東郡隕石案。
其餘之事。
屠雎一概不會多提。
“得虧國尉是個顧念大局之人。”
尹烈勾了勾嘴角,繼續道:“聽說王贲在泰山公議之後,又專門觐見了陛下,表明要生一百個兒子支持推恩令之類的,陛下爲此還專門賞賜給了他許多美人佳麗。”
屠雎微微側首:“你覺得這是王贲自己的意思?”
“當然不是……”
尹烈搖頭:“這明顯是武成侯的意思。”
“是啊!”
屠雎擡手開始吃起了早膳,道:“王翦自從一統之後,真可謂步步謹慎啊!”
“任何政治敏感之事,王翦從不會涉及其中,更加不會表态。”
“說白了,王翦怕的無非就是功高震主,他這麽做也确實是明智之舉。”
……
屠雎對于王翦的政治覺悟,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其實話又說回來。
如果王翦扛起了軍武勳貴派系的大旗。
現在估計也就沒有屠雎什麽事兒了。
終究是王翦的可以隐退。
才讓屠雎擁有了登台表演的機會。
“可你知道麽?秦禦丞!”
屠雎停下手中進食早膳的動作,道:“像王翦這種極其克制之人,他的欲望……最後都會從哪裏爆發顯現出來?”
尹烈聞言瞬間明了,他道:“王翦拼命壓下的欲望,注定會加倍的反應在其子:通武侯王贲身上!”
“所以。”
屠雎重新低頭開始用膳:“并非是我把軍武王家牽扯進來,而是東郡隕石案,本就是我與通武侯王贲一起想出來的……”
屠雎給出了坦白之言。
卻讓尹烈的眉頭越皺越緊:“那王贲圖什麽呢?北伐主将的位置你允給了蒙恬,南征主将的位置你要麽自己親自上,要麽推舉任嚣……王贲最終似乎什麽都沒有得到啊!”
到了廟堂至高的位置!
凡事都必須得圍繞【利益】二字運轉!
通武侯王贲因爲父親王翦的壓制,欲望成倍迸發,确實有布局東郡隕石案的動機。
但光有動機是不夠的!
還必須得有足夠的利益推動,才能讓王贲心甘情願的擔上不臣之風險!
“呵呵。”
屠雎輕笑兩聲,卻并沒有再回應尹烈的疑問。
“本公一直覺得秦禦丞聰明蓋世,王贲真正的所求,你應該能夠想得出來才對!”
屠雎肯定不能什麽話都跟尹烈說。
他總得稍稍的留一手。
然而。
尹烈在經過短暫的沉思過後,便迅速得到了答案!
“我知道了!”
尹烈雙眸綻放出些許光芒!
屠雎眉頭一挑……
這也太快了吧!
屠雎原以爲尹烈得跟皇帝再行商讨一番,才能得出王贲内心之欲求。
結果尹烈卻當場解題成功。
“假如我沒有推斷錯誤的話。”
尹烈沉聲道:“通武侯王贲想要的是……重啓分封制!對吧?”
“嗯。”
屠雎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秦禦丞不愧是天縱之才,小心……過慧易夭啊!”
屠雎表示,他此生再未見過像尹烈這般聰慧敏銳的年輕人了。
前不見古人。
或許後也不見來者!
“多謝國尉挂懷和解惑。”
尹烈拱了拱手道:“王翦無欲無求,王贲卻想裂土封國,再立朝廷。可郡縣制畢竟是法家之核心,也是霸秦國策中不可取代的一環……”
屠雎最後道:“所以我允諾的是郡國制度,郡縣制與分封制并行。而王贲則又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待陛下薨世之後,我們一起扶持長公子繼位。”
扶蘇是分封制的堅定支持者。
王贲擁立扶蘇,相當于在鋪陳自己的未來。
然而。
奉行霸秦國策的屠雎,顯然十分不喜歡長公子扶蘇。
“言盡于此。”
屠雎轉眼已經用完了早膳,他重新閉目道:“秦禦丞,不送了。”
尹烈再度拱了拱手。
屠雎則饒有興緻的又多說了兩句:“秦禦丞,本公也想看看,你究竟要如何處置通武侯王贲……若是真動了軍武王家,本公保證,你絕對活不過一月之數。因爲關中軍功階層,必定會把你給生吞活剝了!除非……”
尹烈:“除非什麽?”
屠雎:“除非皇帝陛下公開招你認祖歸宗,複你嬴姓,成帝國尚公子,頭頂天命!屆時,自然也就無人再敢動你半分!”
尹烈:“……”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