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烈順勢冷喝道：“倘若按你所言，讓民意成爲司法的奠基核心，那才叫真正的民将不民，國将不國！”
尹烈說完！
他開始直勾勾的看向了九卿廷尉隗狀，與左相李斯！
“如果民意可以審判一切，解決所有難題……”
尹烈反問道：“那我們還要商君之法做什麽？還要所謂的九卿廷尉做什麽？包括地方郡縣的所有郡丞、縣丞，全都應該撤職，這樣還能給朝廷節省一大筆的俸祿開支！”
九卿廷尉隗狀：“……”
左相李斯：“……”
李斯表示，隗狀可真是躺着也中槍。
不過。
無論是李斯也好，隗狀也罷。
他們都未出言反駁尹烈。
因爲尹烈的言論哪怕略顯過激，也确實是非常有道理的。
律法和民意！
永遠不可能完完全全的畫等号。
立法和修法，都必須得由最專業、最有資曆的人去做。
君不見隗狀在斷案之時，始終都禀承着慎之又慎，多方兼顧考慮。
這就是因爲司法審判中的破例，相當于另一種意義上的修法和立法。
隗狀作爲九卿廷尉所斷的案子。
很容易就會讓下面的人依據前例進行審判裁定。
隗狀作爲司法的最後底線……他必須得保持絕對的冷靜和理智，這需要智慧、專業、敏銳、閱曆等等各方面。
即！
商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對的。
律法的真理，注定隻能掌握在極少數的精英手中。
如果真理完全跟随民意搖擺……
“若民意等于司法，所有案件都可以通過一場場民衆的調查問卷便能夠解決！”
尹烈冷笑道：“孔賢，你可知曉這最終會導向怎樣的後果！？”
孔家老祖咬牙道：“秦禦丞，你莫要曲解老朽的意思，老朽的民本司法理念，并不是你口中的一場場民衆的調查問卷……”
孔家老祖聽不懂所謂的調查問卷究竟是何意思。
但他肯定是不能承認的……
反正主打的就是一個否認對抗到底！
“呵呵！這有什麽好狡辯的？”
尹烈不屑的道：“孔賢，你昨日在鹹陽主街道上，随便碰到一個平民百姓，就記錄撰寫你所謂的萬民書，那不是民衆的調查問卷又是什麽？”
“如果這都能成爲立法的核心奠基标準，依我看……現在就可以讓廷尉隗狀退休緻仕了，反正碰到問題就直接上街去撰寫萬民書！”
“所有難題立馬就可以迎刃而解，效率奇高啊！”
……
尹烈非常精準的把孔家老祖的萬民書，徹底嘲弄成了笑話！
萬民書的确代表了民意！
但在立法層面，卻并不具備絲毫的法理性！
真正具備立法的法理性之人，乃是廷尉隗狀，是左相李斯，甚至是皇帝陛下！
這三者做出的判決！
将會直接影響後世的判例依據！
周圍。
百官諸公中的諸多文臣派系，開始徹底的倒向尹烈……
“秦禦丞說的沒毛病啊！司法中的審判、立法、修法，如果把萬民書作爲核心參考标準，那我們學了幾十年，背了不知道多少冊律法條例，豈非全部成了空談？”
“哼！曲阜孔氏，腐朽不堪，屬實是一言難盡，蔑視我法家的賊心不死啊！”
“秦禦丞剛剛其實就已經拆穿了孔家老祖了，儒家的宗法制和禮制深入基層，操縱民意完全就是手到擒來。如果我大秦的司法再以民意爲核心奠基标準……呵呵！儒家的手伸得實在是太長了！”
“那這麽一說的話，閩越外交命案的口子就不能開了！萬一開了這個特例，以後被儒家的人作爲重要參考，揪住不放，豈不是很麻煩？”
“哼！依我之見，陛下就不應該搞什麽外儒内法，不然何以會弄出今日之鬧劇？”
……
百官諸公中的文臣派系，基本上都是法家的忠實擁趸者！
當尹烈敏銳的指出……
孔家老祖提議的民本司法理念，本質上就是想依靠儒家的基層影響力，攜民意篡改司法、立法、修法之後。
廟堂諸公自然就會對孔家老祖生出強烈的抵制之心！
說到底！
這裏是關中，這裏是鹹陽，這裏是法家的昌盛之地。
孔家老祖再怎麽能操縱民意，也必須遵守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規矩！
綜上。
在尹烈看來，孔家老祖成也萬民書，敗也萬民書！
還有那句孟子曰：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
這句話說給普通的君王聽沒有問題。
可嬴政卻不是按照儒家的知乎之也長大的，根本不吃儒家老祖的那一套！
“孔賢！”
尹烈開始趁勢追擊道：“無論你把萬民書說的再怎麽冠冕堂皇，甚至于占據道德制高點什麽的。”
“卻都掩蓋不了，民意的本質，其實就是人多即正義！”
“然而你卻忽略了，多數人的暴政……一旦失控起來隻會更加可怕！”
……
尹烈再度指出了一個新的概念。
多數人的暴政！
這就是後世之中，當民主主導了司法之後，必定會導緻的一個結果！
“既然多數人就能夠說的算，那麽少數人的利益，誰來維護？”
尹烈反問道：“比如現在大秦的關中民衆共計七百萬，其中軍功階層頂多隻有一百萬，還有那些少部分的殘疾老兵，若按照民意爲基調進行立法……”
尹烈此言一出！
孔家老祖當場虎軀巨震！
霎時間！
軍武勳貴派系的各大軍侯，還有關中勳貴派系的文臣武将們，看向孔家老祖的眼神立馬變得極爲不善起來！
在大秦……
真正的階級固化！
其實就是軍功階層，與無功平民！
按照軍功爵位制度，有功者顯榮，特權衆多！
無功者如商販，即便有錢也無所榮華。
比如。
大秦的商賈穿衣、出行規模、家宅門楣的高度等等，全都要受到限制。
你有錢怎麽了？
隻要你沒有軍功……
再有錢都是案闆魚肉，純屬白瞎！
如此一來！
軍功階層自然要不斷鞏固自身利益！
可孔家老祖口中的民本司法理念，本質上就是哪一階級人數多，便能說的算。
而秦國的軍功階層雖然龐大，但也不可能超得過普羅大衆。
所以。
第二輪交鋒！
尹烈再度獲得了完勝！
此刻！
“……”
孔家老祖已然感受到……
周圍的氣氛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原本是有三公國尉在背後作爲支撐的！
可在尹烈的蓄意挑唆之下……
他反而站在了整個軍武勳貴派系的對立面，包括法家派系也将他視爲仇敵！
這就等同于把秦國的文武群臣，滾滾諸公全部給得罪光了！
“最後。”
尹烈蓋棺定論的道：“司法隻能兼顧民意，決不能把民意作爲核心奠基标準，立法、修法都必須得有最高資曆、最具司法專業者，方能擔任！”
“而不是某人随便拿着一冊萬民書，便能夠在司法層面高談闊論，誤國誤民！”
“多數人的暴政之下，将不再有任何的公平、公正，隻會造成帝國内部的各種傾軋，此乃禍亂之源！”
……
大秦以武立國，變法圖強！
商君之法便是帝國之根基！
如果貿然就把軍法即司法，變更爲民意爲本……
毫無疑問！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大秦必然會在短時間内陷入内部行政混亂，軍功階層與無功階層各種對抗！
或許有人會說……
無功階層拿什麽跟軍功階層對抗呢？
一群屁民！
沒有資本啊！
答案是貴族之中，也有大批富貴卻沒有軍功之人。
而且還不少！
當司法按照民意爲核心參考标準以後。
你說那些沒有軍功的貴族，是否會煽動底層民衆，借助司法權力之傾斜，轉而向軍功階層發起沖擊……
畢竟軍功階層享受了那麽多的特權！
部分貴族無功，也照樣啥都沒有。
再加上一統和平時期，階級開始愈加固化。
這個時候。
孔家老祖提出的所謂民本唯邦，以及民意司法理念等等，都屬于火上澆油！
其心可誅！
“你！你……”
孔家老祖有些啞口無言！
在廟堂諸公的全體氣場橫壓下！
孔家老祖也開始内心惶惶難安起來……
尹烈見狀直接話風一轉的道：“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儒家以忠、孝、仁、義爲本，春秋大義者甚多，爲何不見孔氏一人？”
“介子推割肉飼主，這才有了聞名古今的晉文公！”
“豫讓一句士爲知己者死，不惜吞炭塗漆，也要爲大義獻身。哪怕最後并未刺殺趙襄子成功，也得以刺衣明志，黃泉可渡！”
“陳嬰冒死救下趙氏孤兒，忍辱負重十數年，這才把趙武養大成人，并在晉悼公時期重新恢複了家族榮譽！”
“屈原連遭流放，最終自投汨羅江，爲故國所殉。此等忠義，絕對當得起【忠國】二字！”
……
尹烈一口氣連續舉例出了四個人！
其中介子推、豫讓和陳嬰都是春秋時期的大義者！
而屈原則是戰國時期，極爲著名的忠國名臣！
至于有沒有一些不知名之人，卻依舊踐行了國之大義！
自然是有的！
而且非常多！
隻可惜……
書中隻記王侯事，青史不載人間名！
山東六國每個國家滅亡之時，都有殉國者衆多。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也都可稱得上是秉承了忠國忠君之大義！
至于春秋戰國之後。
漢隋唐宋明……
哪怕是以“大慫”著稱的宋國，也有崖山海戰！
十萬軍民！
甯願投海也絕不投降！
這份血性！
值得尹烈爲之稱頌！
然而。
再觀青史中的曲阜孔氏……
尹烈隻想說一代不如一代，他即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會感覺到無比憤慨！
比如：南宋時期……
金人扣下了部分曲阜孔氏的族人，于是推出了一位孔夫子的第四十九代孫：孔潘，作爲金朝的衍聖公。
南宋建立又封了孔夫子的第四十七代孫：孔友端，作爲大宋的衍聖公。
後來。
蒙古人南下，也有樣學樣，把孔夫子的第五十代孫：孔元，封爲了大元朝的衍聖公！
據傳！
這個孔元在面見蒙古貴族之時，都是跪行參拜，那真是比拜孔夫子還要更加的虔誠！
至此！
三公同存，二宗并立！
當爲曲阜孔氏蛇鼠兩端的最佳佐證！
假設孔夫子于地下知曉子孫後輩這般德行，恐怕棺材闆都得壓不住了，立馬得氣的活過來！
而尹烈極其憎惡曲阜孔氏的症結也在于此。
二十三朝貳臣！
五十六代家奴！
至于什麽南孔張、北孔劉就不多提了！
反正這樣的曲阜孔氏……
結果居然動則自命華夏文脈之正宗，乃儒家的忠、孝、仁、義之表率楷模！
尹烈隻想說……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笑至極！
“孔賢！縱觀春秋戰國五百餘年，爲大義獻身者何其之多！”
尹烈一邊說着，一邊開始擡步緊逼孔家老祖道：“反觀你曲阜孔氏……魯國已亡，周朝已滅！”
“你孔家之輩，可曾有一人爲故國所殉！？”
“昔年楚考烈王覆滅魯國之時，你曲阜孔氏有做過什麽大義獻身之事麽？答案是沒有！你們自诩先賢嫡脈，儒家正宗，天下文士之表率……可你們卻什麽都沒做！”
……
尹烈越說氣勢越強！
他身上的浩然正氣，仿若已然凝聚爲了實質……
進而轉變爲極其恐怖的壓迫感！
使得孔家老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步步後退……
一退再退！
“周赦王債台高築，魯頃公斷脈絕祀！”
尹烈冷喝道：“那個時候，你曲阜孔氏的忠孝在哪裏？仁義又在哪裏！？”
孔家老祖：“……”
“話說曆代魯王對你曲阜孔氏，也絕對算得上是君恩浩蕩了吧！”
尹烈繼續道：“每逢孔夫子的祭祀之日，曆代魯王必會親至，并且在諸多節日上，魯王都會給你曲阜孔氏大量賞賜！”
“山莊、土地、玉珏、古籍等等等等！”
“饒是如此，你曲阜孔氏可曾回報君恩？”
“反而是那些無名無姓的黔首，在魯國覆滅之際，卻都甘願用三尺黃土，以葬百年之忠義！”
“那些魯民黔首有什麽？他們所享的君恩，可有你曲阜孔氏之萬一？”
……
魯國滅亡之時。
殉國的黔首平民衆多。
尤其以年長者爲最……
那些無名之輩，生前願以綿薄之力，供養己國！
死後亦願獻出自己的靈魂！
護佑魯國香火不滅！
這份忠義……
尹烈自當銘記之！
“哪怕我們退一步！”
尹烈深吸一口氣的道：“不說在楚考烈王覆滅魯國之時，非得讓你曲阜孔氏殉國陪葬，最起碼偷偷重築魯頃公的宗廟祭祀，聊表忠義，你們就真的做不到麽？”
“不！你們隻是不敢爲之，不屑去做罷了……”
“畢竟時過境遷，人走茶涼！”
“禮樂已崩，周魯已覆，你曲阜孔氏又怎會爲那一文不值的忠義……去承擔風險呢！？”
……
尹烈最後一句話，當如利劍般直接洞穿了孔家老祖的心髒！
一文不值的忠義！
即便選擇投江，曲阜孔氏都會嫌棄水太涼！
“豎子！豎子啊！”
孔家老祖退無可退，面色漲紅，額頭青筋畢露！
他顫顫巍巍的擡手：“豎子爾敢這般辱我曲阜孔氏……”
“這就算辱你了？其實我還有更難聽的話都還沒有說呢！”
尹烈扯了扯嘴角道：“我真有點搞不明白，你這不忠不義的貳臣腐朽之輩，豈敢入秦與我爲難！？還好今日是在這朝堂之上，無酒可飲，不然趁着酒性……呵呵！我醉欲眠卿且去，去你*的！”
話音未落！
頓時！
“噗！！”
孔家老祖直接步了孔白後塵！
血濺三尺！
命絕章台！
曲阜孔氏……徹底玩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