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日東升。
閩越外交命案迅速傳遍了整個鹹陽。
不僅孔家老祖和國尉屠雎做出了反應。
包括始皇也迅速得到了消息……
那麽嬴政會親自審訊這個案子麽？
身爲皇帝……
自然沒必要負責判案諸事。
但該有的表态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畢竟死的是閩越太子的親弟弟，大秦北伐在即，嬴政自然不想兩線開戰。
除非來年李信攜大勝凱旋……
帝國才會在對越外交層面，不斷加碼強勢！
眼下肯定還是得緩着點兒。
因此。
嬴政派出了帝國尚公子扶蘇，在名義上監審此案。
外加鹹陽令、九卿廷尉隗狀與禦史大夫馮去疾，組成三方會審。
也算是給足了重視的态度！
這下鹹陽令即便想躲也躲不過去了。
話說能在帝都擔當内史令的，基本上都是八面玲珑的老江湖。
畢竟天子腳下。
各個身份都不一般，你是關中貴族，他是軍武勳貴，明兒個指不定又會冒出來個嬴氏公親搞事情。
如果内史令的腦袋不夠靈光，他是百分百坐不穩位置的。
至于禦史大夫馮去疾……
明顯是始皇派來與尹烈溝通協調的。
嬴政也怕尹烈别鬧出什麽太大的幺蛾子……
尚公子扶蘇則負責對接和安撫閩越太子的情緒。
扶蘇也确實非常适合做這種事兒。
他是個真誠，心思細膩，且頗具共情能力的人。
比如。
閩越太子現在死了親弟弟，換做一般大秦官員說些節哀什麽的，閩越太子肯定會壓抑不住怒火的一陣怼……
但同樣的話從扶蘇嘴裏說出來。
就是讓人感覺不一樣。
當然。
深層邏輯還是扶蘇的身份足夠高。
帝國的嫡長公子。
即便暫且沒有被始皇封爲儲君。
閩越太子也是不敢對扶蘇太過肆意妄爲的。
各方準備就緒。
廷尉府中。
老邁而又肅穆的隗狀坐于上位。
長公子扶蘇局于右上位。
再往下則是禦史大夫馮去疾，鹹陽令，尹烈……以及被破例旁觀審訊的孔家老祖。
沒錯。
這位百歲人瑞，眉毛跟胡子差不多長的老家夥，特地在審訊開始之前找上了扶蘇。
扶蘇原本就是師承儒家。
他的第一任師父淳于越又跟曲阜孔氏關系匪淺。
扶蘇自然不會拒絕孔家老祖的請求。
尹烈表示……
預料中的事兒。
沒什麽值得稀奇的。
場中。
閩越太子正氣勢洶洶的孑然而立，他的身邊躺着白布掩蓋的兄弟屍體。
夏玥兒則有些怯生生的站餘一側，她從未經曆過這等場合……
好在有尹烈坐在旁邊。
不至于讓夏玥兒太過心慌。
最後。
堂下跪伏着韓地外商，也就是所謂的證人……
另外由于始皇特别要求公平、公正、公開。
在九卿廷尉府的門外，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還有各個士族府邸中前來打探消息的門客小厮。
總而言之。
今天的閩越外交命案，已然迅速傳遍了整個鹹陽。
軍武王家的王翦和王贲父子也都知曉了。
他們對此同樣是毫無意外之色。
尹烈入鹹陽……
注定會步步驚心！
王翦與尹烈并無任何交情。
第一場大朝議上，雖然尹烈舉薦了王離參與治理黃河龍脈。
但……
堂堂軍武王家的第三代，現在被打發去種樹修河。
此乃妥妥的左遷外放。
說句不好聽的話。
爲此事王翦沒找尹烈麻煩，就已經非常有格局了。
更遑論什麽交情之類的。
再看軍武蒙氏一族。
蒙武在得知閩越外交命案把尹烈裹挾進去之後。
他的第一反應是……
尹烈真應該聽他之言，不應該入帝都的。
無論是北伐随軍，亦或者降俸制度的推行，以及黃河治理監管諸事……尹烈有太多理由能夠争取外放，遠離政治漩渦。
可尹烈卻偏要以身入局。
現在出了事，在外交層面鬧出了人命。
妥妥的進退兩難！
尹烈交人，事态或許能夠平息。
尹烈不交人，閩越太子必定暴怒……
屆時。
大秦與百越之戰将無可避免。
随着大型戰役的開啓。
朝堂的話語主導權肯定會重回軍武勳貴派系的手中！
那麽問題來了。
尹烈會交人嗎？
蒙武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尹烈必然不會輕易交人！
可大秦律就擺在那裏！
尹烈即便費盡心思保住了身邊的小侍女。
也必将被打上一個不顧大局的标簽。
大秦與百越的外交關系，在北伐之前決裂……
南征提上日程！
而南征屬于開疆擴土，需要打下來統治的。
因此。
注定無法采用精兵突襲戰略。
這也是國尉屠雎轉而放棄争取北伐，直接開始布局南征的真正原因。
隻要南征真的打起來了。
大秦就必須出動數十萬銳士，全國總動員，一切政策方略都需要以南征爲首要前提條件……
“進不得，退不得！”
蒙武輕歎一口氣，道：“兩難無解！尹烈現在唯一的一線破局機會，便是死的那個人并非閩越太子，不然……命案都無需公議，明天就可以直接準備打仗了！”
蒙恬：“……”
蒙毅：“……”
……
除了軍武王家和軍武蒙家……
左相李斯和右相王绾也都派遣了心腹小吏，在廷尉府門前觀望消息。
李斯除了好奇尹烈接下來會怎麽應付，他更關心的是九卿典客咋個整。
畢竟典客乃是外客勳貴派系的人。
若出了大問題。
李斯身爲舉薦人，會受到牽連。
右相王绾則是完完全全的作壁上觀了。
反正無論大秦與百越開戰與否，對王绾來說都沒什麽損失。
當然。
若非要二選一的話。
王绾肯定也是贊成開戰的。
因爲南征的大型戰役一旦動員起來。
軍武勳貴派系負責前線。
關中勳貴派系自然順理成章的負責後勤籌措。
反正隻要能打仗。
大家就都有軍功可拿。
隻不過右相王绾沒有國尉屠雎那般……對于戰争存在着極端的渴求。
……
綜上。
朝堂各大派系盡皆無比關注閩越外交命案。
同時，長公主嬴陰嫚和太後趙姬也聽說了這件事。
沒錯。
正是始皇的生母：太後趙姬。
嬴陰嫚在宮中無事的時候，就會去找祖母趙姬請安解悶兒。
而東巡剛結束。
嬴陰嫚難以避免的會聊一些東巡途中所經曆的趣事。
當話匣子打開的那一刻。
嬴陰嫚就開始忍不住各種吐槽尹烈……
再加上長公主這個人的性格，絕不會胡編亂造，無中生有。
她吐槽歸吐槽，對于尹烈的事迹倒也全都是如實複述。
太後趙姬聽到最後……理所應當的開始對那個文采驚世，心算通神，國士之才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若尹烈知曉自己引起了當朝太後的注意。
他估計真的會想辦法低調一些。
……
回到廷尉府。
各方人員都已經做完了自我介紹。
也正如典客所言。
種種證據都直指小醫女：夏玥兒……
九卿廷尉隗狀直接發問道：“陰陽家罪女，你可承認那藥丸乃是你親手所制？”
話音未落。
有谒者把剩餘的最後一顆制丸新藥，呈到了夏玥兒的面前。
夏玥兒認真的分辨了氣味，道：“這确實是我研制而出的藥丸……”
夏玥兒連新藥的名字都未曾取過。
所以她也稱此藥爲藥丸。
原本她想着……把成功後的新藥拿給自家主人專門命名來着。
可現在卻釀成了這麽個結果。
夏玥兒的内心十分自責……
旁側。
尹烈并沒有提前教導夏玥兒撒謊什麽的。
因爲毫無意義。
以夏玥兒的心性，在三方會審的堂上，是沒辦法做到眼不紅、心不跳的撒謊表演的。
反而越做賊心虛，越容易出問題。
索性尹烈便讓夏玥兒如實作答即可。
倘若對手有什麽不懷好心的套路、話術……
尹烈自會出言幹涉！
上位。
“證人！”
九卿隗狀看向韓地外商，道：“伱說你的父親也曾服下此藥，現在你父親的病情如何？”
“我……我父親倒是恢複的還可以……”
韓地外商并沒有被任何人脅迫，他隻是莫名其妙的臨時入駐官方驿站，爾後又碰上了這檔子事兒。
說句心裏話。
他也挺懵逼的。
九卿隗狀再問：“你父親現今可在鹹陽？”
“沒有沒有。”
韓地外商連連擺手道：“我父親這輩子最遠都沒出過三川郡，現在還擱老家的鎮子上呢！”
由于國尉屠雎布局閩越外交命案，實乃靈光乍現之舉。
導緻孔家老祖做事無法兼顧到方方面面。
像韓地外商這種人……其心性恐怕連夏玥兒都不如。
所以。
孔家老祖也隻能把控大局的方向。
他無法提前操控韓地外商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
畢竟九卿隗狀也不是傻子。
證人與嫌疑人但凡出現半點不對勁，亦或者前言不搭後語，就會立馬引起他的警覺！
如此以來。
孔家老祖在證人層面選擇實情發展，也是極爲明智的。
“證人，本官再問你！”
九卿廷尉隗狀想了想，道：“那晚當你拿出藥丸之後，可再有人經手藥丸呈遞？”
隗壯必須得确定一件事，藥丸有沒有被替換！
如果有……
小醫女夏玥兒的嫌疑就會瞬間大打折扣！
韓地外商怯懦的回想了一下，爾後他開口道：“除了我之外，還有一人經手！”
話音未落。
頓時滿場關注！
九卿廷尉隗狀眉頭一挑的道：“哦？是誰？”
“……”
韓地外商沒有說話，他側首看向了身旁的閩越太子，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下一刻！
“特娘的！爾等中原人用藥，本太子豈有不查之理！？”
閩越太子當場暴怒：“你這賤商！本太子難道還會謀害自己的親弟弟不成！”
韓地外商：“……”
九卿廷尉隗狀：“……”
從流程上看。
韓地外商掏出藥丸，除了呈遞給閩越太子之外，便再無其他人經手！
沒毛病！
這已經最大程度消除了藥丸被替換的可能……
而閩越太子檢查藥丸肯定也是合情合理的。
“越太子閣下，還請你冷靜。”
隗狀出聲提醒。
“哼！”
閩越太子重重的哼了一聲，顯然他對這所謂的審訊根本不報什麽希望！
他看重的是結果……
也就是大秦最終會交出怎樣的人物，好讓他回國交差！
假使他無法交差……
那閩越太子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說白了。
對于閩越太子而言，這已經不是案件真相的問題了。
而是一個政治難題！
“越太子閣下。”
九卿廷尉隗狀道：“你曾專門檢查分辨過你弟弟服下的藥丸，那麽請你當堂辨認，現在的這顆證物藥丸，是否跟你弟弟服下的藥丸一樣！”
隗狀不愧是位列九卿的老臣。
斷案層層盤問。
首先便是要确定證物的真實性！
緊接着。
谒者又把證物藥丸呈到了閩越太子的面前。
閩越太子認真的聞了聞，爾後他剛想上手……
谒者輕聲道：“越太子閣下，你想看什麽角度，我來調整吧。”
證物一經上交封存，就不允許被外人觸碰。
閩越太子再度冷哼一聲，道：“不用調整了，這顆藥丸确實跟我弟弟服下的那顆……一模一樣！”
閩越太子對于自己的分辨能力還是十分自信的。
蠱毒雙修的宗師級天才！
縱觀整個百越也沒有幾人。
“嗯！”
九卿隗狀沉吟道：“藥丸的真實性與統一性都得到了保證，可同樣的藥丸，有人服用之後心疾之症得以好轉。”
“有人卻立即暴斃而亡……”
“這會不會是服用量的問題？”
……
九卿隗狀并不懂醫術。
但……
是藥三分毒，抛開劑量談藥性，全部都是扯淡。
九卿隗狀立即道：“來人，去請宮廷首席禦醫夏無且！”
中尉軍銳士：“喏。”
帝都之中醫術爲最者！
當屬夏無且！
始皇身邊的專用醫者！
隻要夏無且到場，一切藥理、劑量等問題，都将迎刃而解！
突然。
旁聽的席位上。
“咳咳！”
孔家老祖輕咳了兩聲，道：“廷尉，老朽冒昧，有幾句話要說。”
隗狀聞言微微擡手道：“孔老先生有何高見？”
“老朽不才，族中小輩曾一度被秦禦丞辯的血濺三尺。”
孔家老祖迷迷蕩蕩的閉目緩聲道：“遂，老朽便對秦禦丞……以及秦禦丞的身邊人，相當關注。”
尹烈：“……”
“而經過老朽的調查。”
孔家老祖繼續道：“秦禦丞身邊的這位小侍女，說是出身陰陽家，其實連陰陽家最底層的童男童女都算不上，實乃罪人子嗣，理應終生俾妾爲奴！”
“當然，秦禦丞現今可是陛下駕前的第一紅人，這小侍女得以雞犬升天，也極爲正常。”
“可她的過去，永遠都無法抹除……”
“其父本爲中原遊醫，在太原郡的丁柳縣也算小有名氣，隻可惜某日卻醫死了人！”
“故按照大秦律，殺人償命，其父一開始還欲圖狡辯，不願認罪。”
“後來經過縣丞親自主持勘察，病人确實死在了其父所開的藥物之下，狡辯不誠……故判罪加一等，腰斬死刑，且家眷全部充爲官奴！”
“廷尉，試問這樣的罪人之後，再度拿出所謂的制丸新藥害人……恐怕多少有點狐假虎威，無法無天了啊！”
……
孔家老祖的一番話娓娓道來！
前面的所有措詞都是在描黑夏玥兒的過去！
至于最後一句話……
絕對堪稱得上孔家老祖的點睛之筆，殺人誅心！
矛頭直指尹烈！
放縱侍女，肆意害人性命，緻使帝國外交局勢失控！
依律……
不說同罪，也應重罰嚴懲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