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尹烈帶着劉邦前往了荊縣，也就是一些戰敗殘疾老兵的養老之地。
戰場上刀劍無眼。
缺胳膊少腿的事情着實是太多了。
而一旦負了重傷，你若運氣好，閻王爺沒來收人，便算是從鬼門關中挺了過去。
問題在于……
少了一支胳膊或者一條腿，即便活了下來，也會成爲帝國與家人的累贅。
就比如從第一場秦楚之戰中死裏逃生之人。
就連李信在曆史上都被雪藏到底了。
更遑論普通的負傷老兵。
總之一句話。
在戰場上沒能掙得軍功，反而還被緻殘重傷的，朝廷是沒有任何補貼的。
這就像是大秦絕對不會直接廣開糧倉，去救助天災下的難民一樣……
有功者受賞！
無功者遭受冷遇！
甭管你是不幸遭受了天災，亦或者在戰場上缺胳膊少腿，大秦都不會降下絲毫憐憫。
當然。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昔年并肩作戰的袍澤發迹了，一般情況下能拉一把都會選擇拉一把。
畢竟誰家都有一個揭不開鍋的時候。
今天我幫你。
明天伱幫我。
底層民衆隻有靠互相幫扶才能夠生存下來。
“上差，不知您究竟有何吩咐？”
劉邦看着眼前的黃土村莊，他隻覺來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九州三十六郡，下轄的各個縣城……
除了部分大縣，都城，方有青石街道，廳閣樓台之外。
其餘的裏鄉一級，依舊都是壘土所建的房屋。
冬不保暖，夏不遮涼。
最大的作用隻有擋風。
因此。
并非隻有北境的凜冬日子不好過。
關中和中原每個冬天也照樣會餓死和凍死一大批人。
“随我四處看看，你最好不要想着耍滑頭的亂跑，關中管制甚嚴，你說話口音又是典型的中原話。”
尹烈微微側首：“所以你那點小聰明，在這裏是吃不開的。”
“嗨，看上差您說的哪裏話。”
劉邦谄媚的道：“在混熟這片地界之前，小的一定不會離開上差十步之外的。”
老劉心裏也是有點數的。
關中不比别的什麽地方。
極其排外。
特别是對于中原人。
沒辦法。
打仗打了這麽多年。
不僅山東六國的老百姓對暴秦遺恨難消。
關中的老秦人同樣極其排斥中原人。
尤其尹烈還是來到了此處老兵的村莊。
這時。
黃土鄉的裏正前來，接待了尹烈。
不然。
尹烈和劉邦一副外鄉人的模樣，走到任何地方都顯得無比紮眼。
有當地的裏正跟着，尹烈反而還能問到更多的東西。
不過。
黑冰台的尉長令，也沒法做到哪裏都好使。
黃土鄉的裏正礙于尹烈的身份，有問必答，但隻要涉及到一些相對比較敏感的話題，其就會開始裝糊塗。
比如尹烈說到軍侯趙佗似乎經常來這邊。
裏正就逮住趙佗一頓猛誇，卻也不會說其他的。
又聊了幾句之後。
尹烈明白，軍武勳貴派系的各大軍侯，在關中都是極其得人心的，他很難調查出什麽隐秘之事。
不過來都來了。
尹烈肯定要留下一些東西再走。
“對了，你們冬天取暖都是所用何物？”
尹烈随口詢問了一句。
裏正聞言頓了頓，才回道：“黃土鄉攏共七八百人，共計近一百戶，有錢一些的便燒木材、木炭取暖，沒錢的就隻能燒石涅了。”
“石涅……”
尹烈略作回想了一下。
燒制木炭的技術從商周時期就已經很成熟了。
先秦時期的有錢人家用木炭取暖并不奇怪。
至于石涅……
說白了就是未加工的煤炭，煙氣極大，燃燒的火焰小，同時又非常容易熄滅。
所以。
這個時候的石涅【煤炭】基本上就是無主之物。
俗稱沒人要的東西。
也就最底層的黔首百姓，在過冬的時候，沒有别的辦法，隻能燒石涅進行取暖。
畢竟要麽被濃煙嗆……
要麽選擇受凍。
似乎還是前者更加容易忍受一些。
“劉季，去弄些上好的黃土，簡單的堆個爐子出來。”
尹烈吩咐了一聲。
劉邦聞言當場傻眼：“啊？黃土，堆成爐子……”
劉邦表示這難度有點太大了吧？
“讓你去就去。”
尹烈懶得說太多。
劉邦隻好照辦。
不一會兒。
劉邦弄來了合适的黃土，并按照尹烈的指使，堆出了一個小型火爐的模樣。
火爐不需要多麽精細。
隻要能烘烤東西即可。
緊接着。
裏正也弄來了一些清水、黃土和石涅【煤炭】。
“尉長，您要怎麽弄？”
縱然裏正活了一大把年紀，也完全搞不懂尹烈想幹啥子。
“我要讓石涅跟木炭一樣好用，最起碼取暖沒問題。”
尹烈略作沉吟的道。
裏正和劉邦聞言面面相觑。
老劉自然不敢冒然說一些喪氣話。
但裏正卻輕聲道：“尉長，這石涅難燒、煙大，乃是幾百年的常識了，多少工匠都沒辦法改進，不然上品木炭也不會那般昂貴。”
木炭也是分檔次的。
相對比較有錢的人家，也隻能用一些較爲普通的木炭。
至于上佳的木炭名叫銀骨炭。
炭如白霜，無煙，難燃，不易熄。
此銀骨炭可取部分呈放于特制的暖手爐之中，一夜不熄，非貴族不可用之。
“以前那些工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尹烈淡然的道：“石涅這個東西，之所以難燒，是因爲其本身密度太大……”
尹烈解釋到一半，便注意到身邊裏正和劉邦愈加迷茫的表情。
他們根本不懂所謂的密度大是何意思。
尹烈無奈的搖了搖頭。
果然他試圖解讀煤炭的燃燒原理，是一件很多餘的事情。
後世研究表明。
煤炭的密度大，與空氣接觸面太少，所以難以燃燒，極易熄滅，且煙大。
既然知道了症結問題。
隻需對應解決即可。
第一步：尹烈讓裏正和劉邦把石涅和黃土碾碎，再加入适量清水攪拌。
第二步：手搓煤球，再用樹枝把煤球戳出一個個洞。
第三步：點燃火爐，烘烤蜂窩煤球快速定型。
即：摻雜黃土解決了密度大的問題。
再把煤球戳成蜂窩狀，解決了與空氣接觸面少的問題。
至于煙大……
沒辦法。
這個比較難搞。
煤炭總歸會有些煙霧的，摻和黃土已經在最大程度上抑制煙霧産生了。
另外。
石涅也确實不能制造的跟煤炭完全一樣。
原因很簡單。
就像後世的廉租房不能配衛生間一樣。
你隻要配了衛生間，那麽廉租房就跟商品房再無任何分别，有權勢的人就會通過各種手段，壟斷廉租房，爾後再高價出租。
同理。
當石涅與木炭一樣可以做到無煙以後。
石涅就會被關中貴族占據。
到時候，底層黔首恐怕就連石涅都沒得用。
綜上。
尹烈算是解決了關中殘疾老兵在冬天的取暖問題。
另外……
爲了防止裏正獨攬制造蜂窩煤的方法。
尹烈立即讓裏正集結了部分村民，他又把制造蜂窩煤的步驟給教學了一遍。
其實非常簡單。
家裏沒有爐子，用黃土弄出個火堆總行吧？
搞定了烘烤之法。
制造蜂窩煤就更簡單了。
黃土、石涅、清水……前兩者碾碎，再加入清水攪拌，爾後手搓煤球，并用樹枝戳洞洞……
最後，把煤球放在分火堆旁烤至定型即可。
“諸位鄉親，這些蜂窩煤球你們可以用來制作取暖過冬，也可以進行販賣，賣的錢足以解決你們的生活所需，此皆爲陛下的禦賜之恩，你們在戰場上所流的鮮血，帝國從未遺忘！”
尹烈張開雙臂的進行了極具蠱惑性的演說。
下一刻。
“嘭嘭嘭……”
幾百名關中殘疾老兵還有家屬老弱，紛紛下跪叩謝吾皇！
裏正見狀也激動的熱淚盈眶。
他這個黃土村，殘疾老兵很多，每年過冬的時候，都會出現許多人熬不過去。
亦或者說。
那是一種解脫。
因爲隻要入了秋冬，重傷緻殘的傷口處就會又疼又癢，再加上無孔不入的凜冬寒風，屬實是鑽心的難受。
現今尹烈制造出了蜂窩煤，他們這些人的日子最起碼能夠好過一點了。
另外更重要的是……
許多傷殘老兵下不了地，也沒法幹重活，成了家裏人的拖累。
現在有了制造蜂窩煤販賣的門路。
反正這也不算什麽特别重的體力活，湊活湊活，老人小孩都能幹。
蜂窩煤隻需定爲木炭一半的價格。
就足以讓黃土村邁向小康了。
“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
在一衆殘疾老兵的狂熱歡呼中。
劉邦都不約而同的挺高了胸膛，他發現自己追随的這位上差，其手段堪稱是點石成金，神鬼莫測啊！
劉邦表示他隐約看到了自己未來……一片光明！
當然。
前提是他必須抱緊尹烈的大腿才行。
旁側。
尹烈拉着裏正多走了兩步。
爾後他嚴肅的詢問道：“老鄉，陛下派遣我過來，不僅是要施恩給黃土村。”
“也是順帶問詢一下，軍侯趙佗最近有沒有在這裏見過什麽外人？”
“亦或者自從軍侯趙佗來了以後，村子中是否出現哪家壯丁突然調走離開了。”
……
尹烈明白，他想在黃土村吃得開，并讓裏正就範。
就必須得扯始皇的大旗。
隻要有了始皇的名義。
他再出手施以恩惠。
并适當的展現出些許威勢……
想到這裏。
尹烈立即不露聲色的散發出了鬼背橫練的壓迫感！
随即。
裏正艱難的咽了口口水，他感受着尹烈身上散發的威壓，以及衆多鄉民感恩戴德的狂熱模樣。
不得不說。
關中老秦人對于始皇已然不是忠誠那麽簡單了。
而是信仰！
他們内心中的自信、榮耀，皆是皇帝賦予的！
現在皇帝特賜恩惠！
使得他們有一種被特殊重視之感。
這自然會讓所有黃土村鄉民都難以抑制心中的忠誠與狂熱。
裏正亦被深切感染的道：“尉長，我等不敢欺瞞陛下，軍侯趙佗的确時常到黃土村來，但他通常都是找之前經曆過攻楚之戰的一些老兵，喝喝酒，拉拉閑，外加順手幫襯一番。”
“這樣啊！”
尹烈微微皺眉。
果然沒那麽容易查到蛛絲馬迹。
事實上。
尹烈也隻是來碰碰運氣。
國尉屠雎等人完全可以派遣門客、還有豢養的死士去布局落實東郡隕石案。
找老兵……
風險太大，沒必要。
可話又說回來。
如果黃土村真的半點線索都沒有，任嚣、趙佗沒事就往這跑，難道真的隻是關護殘疾老兵麽？
尹烈表示……
“對了，任嚣呢？之前任嚣有沒有在這裏見過什麽外人，亦或者讓哪家壯丁去他的府上做事了？”
尹烈又多問了一句。
裏正想了想，道：“回禀尉長，任軍侯倒還真找了一戶老兵家的小兒子：黑夫，前往其府中當護衛，當時可羨煞了不少人呢！”
“哦？任嚣，黑夫，護衛！”
尹烈眯了眯眼，道：“趙佗呢？他既然那麽幫襯關中老兵，咋就沒找哪家壯丁當侍從或者護衛？”
裏正搖了搖頭，道：“沒有，趙軍侯向來不喜歡鋪張……”
趙佗家中都是過往的老仆，很少再加侍從。
“嗯，裏正，你做的很好。”
尹烈點頭道：“陛下會記住你提供的信息的。”
裏正聞言頓時無比激動，能爲陛下盡忠，乃是他此生最大的榮耀！
就這樣。
尹烈通過始皇的威勢，再加上蜂窩煤的恩惠。
恩威并施！
終于獲得了任嚣從黃土村招了個黑夫當護衛的信息。
零星線索。
也不算白跑一趟吧。
并且最重要的是……
尹烈也确實發自内心的想讓那些殘疾老兵的日子，好過一些。
他們雖然未曾立下功勳！
但他們在戰場上流的鮮血，卻是實實在在的。
他們應當獲得始皇的憐憫，與恩賜彌補。
……
回鹹陽的路上。
劉邦開始賣力的打探消息。
各種上趕着求表現。
就連沿途的一些百越難民，劉邦都要扯些閑篇。
爾後。
“上差，我問到了一些關于閩越太子的事兒。”
劉邦興奮的前來邀功道。
尹烈勾了勾嘴角：“怎麽說？”
他對于閩越太子并不怎麽關心。
因爲他與對方很難有什麽交際。
再者。
閩越太子也跟他正在調查的東郡隕石案毫無瓜葛……
“上差，都說這個閩越太子蠱毒雙修，厲害的不得了！”
劉邦咋咋呼呼的道：“甚至還有傳言，閩越太子已然通過特殊的蠱術改造身體，進而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尹烈聞言無語：“有這麽誇張……”
“嘿嘿。”
劉邦撓頭傻笑：“俺也不清楚，反正聽那些百越難民傳的神乎其神的。”
尹烈：“……”
……
黃昏時。
尹烈帶着劉邦來到了聽潮山莊。
并且他還在外院給劉邦挑了處房間。
而内院乃是尹烈和小醫女夏玥兒住的地方，旁人不得命令，不可擅闖。
違者，小心腦袋！
劉邦肯定是受規矩的，畢竟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居然能住上如此奢華的山莊。
另外。
自從到了鹹陽以後。
尹烈便沒有再讓夏玥兒出去過。
帝都不比别的地方。
尹烈可不想被軍武勳貴派系抓住身邊人的把柄……
然而。
命運的齒輪依舊轉動到了不可預知的方向。
當尹烈詢問夏玥兒的新藥研究到如何的時候。
夏玥兒說在東巡隊伍歸程的沿途中，她曾遇到過一個身患心疾的病人，用藥之後，病情确有好轉。
這表明她所研制的新藥，療效相當不錯。
“沿途？何地？”
尹烈聞言心中莫名湧出一絲不好的預感，所以他才多問了一句。
他前段時間一直都在跟屠瑾萱研究兩季稻麥種植技術，并沒有顧得上夏玥兒。
直到入了鹹陽。
尹烈才專門交代了夏玥兒許多注意事項。
“好像是在……三川郡。”
夏玥兒眨了眨眼眸，她看得出來，自家主人似乎突然之間變得有些緊繃起來。
“三川郡，韓地！”
尹烈深吸一口氣道：“我有天命加身，對于未來的大危機之事，我會隐隐有所預感。”
夏玥兒：“……”
“我們的對手估計已經開始布局出手了，并且很有可能是沖着你來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尹烈認真的告誡了身邊小醫女。
夏玥兒咬了咬紅唇道：“主人，我一定不會成爲你的拖累的。”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尹烈摸了摸夏玥兒的小腦袋。
他們真的已經很小心了。
自從入了鹹陽，步步謹慎。
夏玥兒更是連聽潮山莊的府門都沒出去過。
如果這都能被軍武勳貴派系抓住把柄……
沒辦法。
唯有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
……
次日，淩晨。
鹹陽東城區的某官方驿站中。
“啊！”
一聲侍女的尖叫響徹雲霄。
随即。
整個驿站都變得燭火通明起來。
閩越太子并沒有出事，但他的親弟弟卻在昨夜驟發心疾，并在服藥後暴斃而亡！
而那個藥……
正是大秦九卿典客的屬臣：譯官找來的。
譯官由于夜間宵禁管制，一時尋不到合适的禦醫，卻在驿站中正好碰到一位韓地外商信誓旦旦的說……其手中有一顆治療心疾之症的藥丸，之前曾親自服用過，藥到病除，效果通神！
當時。
閩越太子便立即檢查了那枚藥丸。
對于一個巫蠱雙修的宗師級高手來說，有沒有毒，一眼便能夠看出來。
不過……
閩越太子也确實足夠謹慎，在檢查藥丸之餘，還查驗了那個韓地外商的身體，發現以前确有心疾之症的表現。
因此。
閩越太子才會同意讓自己的親弟弟服用下那枚藥丸。
隻可惜……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閩越太子的親弟弟依舊于清晨暴斃而亡。
韓地外商被抓，并火速指認是一個名叫夏玥兒的醫女所贈藥丸……
待東方泛起魚肚白之際。
九卿典客帶着百名中尉軍，直接圍了聽潮山莊！
“秦禦丞，立即交出案犯，莫要負隅頑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