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尉屠雎糾合如此之多的人脈資源。
還鼓動了部分關中文臣對尹烈的強烈敵視。
其所圖的最終目的……
便是廢掉尹烈提出的土地分配政策。
土地！
乃是國之根本！
尹烈之前全力相争，主要想蔭及中原和關中的底層平民。
而國尉屠雎代表的是軍功階層……
因此！
這場治理黃河之争！
本質上仍舊屬于争奪土地分配的話語權！
尹烈費盡心思才把【徭役兼具土地分配方案】推廣爲大秦國策，他絕不會再任由國尉屠雎的【典田制】出來攪局。
另外。
尹烈所提出的【束水攻沙】之策，乃是出自後世滿清的兩大能臣之手。
沒錯，又是滿清。
不得不說。
清朝在時運方面相當的得天獨厚，有前面那麽多的朝代作爲參考。
正所謂聖人出，黃河清。
黃河乃華夏龍脈。
著名的華北平原，便是由黃河從上遊所帶的大量泥沙形成。
進而滋養了整個華夏文明。
然而。
黃河由于大量的泥沙時常淤積，進而導緻河道不暢，極易泛濫，并最終引發災難。
先秦時期其實已經算是好的了。
黃河雖然也會出現些許泛濫……
但像後世那種奪淮入海，澤國千裏的情況，卻是沒有的。
因爲現今黃河上遊的生态環境尚未遭到破壞。
反觀滿清時期。
單是順治年間，黃河大決口就有十五次！
康熙年間，黃河決堤更是達到了驚人的六十七次！
主要原由無非就是那麽幾種。
财政崩潰，治理荒廢。
戰争破壞，水力工程出現不可逆的損壞。
社會秩序混亂，官吏貪墨橫行，某些地方官會爲了私利，争奪水源，開挖壕溝，導緻河道四處縱橫，洪水期間堤壩也就形同虛設了。
總而言之。
天災必定會伴随着強烈的人禍。
曆朝曆代，對于黃河的治理都是靡費甚巨，卻又往往收效頗微。
這也就解釋了。
爲何大秦的治水能臣：蜀郡李冰和鄭國都毫無辦法。
因爲确實是困難……
無比困難。
忽然。
“什麽【束水攻沙】，要我說，我們就好好治理關中，開發渭水得了，何必非要治理中原的黃河？”
老将麃公有些不耐煩的發話道。
按照他的意思，黃河泛濫決堤根本就不幹他們的事兒。
他們隻要負責關中的一畝三分地即可。
不然。
便是拿着關中老百姓的錢，去爲中原民衆做事。
麃公隻想問……憑什麽？
“黃河由西向東，貫穿九州，實乃華夏之龍脈！”
尹烈漠然道：“治理黃河，絕不僅僅隻是開墾土地，更涉及到了奠基大秦之國運，以及從龍脈層面造就帝國實質性的一統！”
尹烈之前便說過。
若想要讓九州真正凝而爲一！
就必須創造更多的維度連接關中和中原。
政治、交通、經濟、制度、文化、風俗等等，包括華夏龍脈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
那麽華夏共計有多少條龍脈呢？
尹烈的答案是：三條！
黃河，長江，以及萬裏長城！
王位之上。
“秦卿所言有理，此番大朝議并非是商讨黃河到底該不該修繕，而是究竟能不能修，用何種方法去修！”
嬴政一錘定音的給出了表态。
他現在終究不再是關中的秦王。
而是九州的皇帝！
那麽嬴政所要兼顧的大局，自然也就跟麃公不同了。
下方。
“陛下英明。”
左相李斯拱手道：“現今帝國的農業若想要更進一步，外加開墾出更多的良田，進而争取到天下民心……擒住黃龍便是必行之舉！”
李斯率先出言力挺皇帝之決議。
關中文臣越是有意見。
這個時候。
李斯就越得支持始皇……
畢竟他的作用便是平衡朝堂。
外客勳貴派系也開始議論紛紛。
“秦禦丞提議束水攻沙，此等治水之策，過去有參考案例嘛？”
“大概率是沒有的，不過我依舊相信秦禦丞的能力，他既然敢當着李冰和鄭國的面，把具體的治水之法提出來，那麽就一定是有的放矢！”
“話說這龍脈奠基大秦之國運的言論，真是屢試不爽啊！陛下真的很吃這一套。”
“那是因爲人家秦禦丞說的确實有理，難不成真按照麃公所言，直接就對中原放任不管了？那我大秦還廢死命的勁兒東出幹嘛？就爲了東巡觀光？”
“噓！慎言……這次我也占秦禦丞，黃河确實得修，就看【束水攻沙】究竟是怎麽個操作法。當着李冰和鄭國的面，混是不可能混過去的。”
……
外客勳貴派系基本上都出自中原，且是左相李斯領導。
這麽一來。
他們的立場也就比較好理解了。
隻要皇帝和李斯都表态過了，他們就會立即跟進。
總的說下來。
外客勳貴派系對尹烈的認可度和接受度，明顯開始普遍增高了。
沒辦法。
尹烈之前逾越三公，揚名九州的戰績就擺在那裏。
誰聽了都得在心中篆刻出一聲大大的服氣！
除了部分被國尉屠雎鼓動的關中文臣，眼中隻有黨派厲害，卻無半點國家利益……
這時。
李冰之子：李二郎拱手詢問道：“秦禦丞，冒昧相問，不知究竟何爲【束水攻沙】？”
李冰自持資曆和官位，不便親自開口。
所以李二郎代表自家父親詢問出聲，的确是相當合适的。
至于鄭國……
鄭國原本是韓國人，身份特殊，對于敏感的場合，他向來是能躲就躲，絕不多出風頭。
“【束水攻沙】的原理很簡單。”
尹烈讓旁側的谒者取來了兩隻木棍，外加一尊酒水。
他直接在案幾上演示道：“陛下，諸公且看，我這兩支平行木棍，若擺的稍微寬一些，那麽這水倒上去，就會呈緩勢流淌。”
“可如果我把這兩支木棍的間隙變的窄一些，水的流速自然就會加快！”
“衆所周知，黃河的河水中本身含有大量泥沙，若水的流速過緩，就會導緻泥沙堆積沉澱，拉高河床。”
“但當水的流速加快之後，便又是另一番場景，泥沙自會被水流卷走，直入大海之中！”
……
【束水攻沙】的基礎邏輯非常簡單。
就是控制黃河的河水流速……
按照普通人的常規思維，黃河泛濫，那麽自然就要加寬河床。
問題在于……
河床越寬，水的流速就越慢，進而泥沙沉澱的會更加厲害。
這屬于妥妥的治标不治本之法。
包括下遊泥沙堵塞，便派遣大量船隻進行人工打撈泥沙……
尹烈隻想說太費力了。
若年年都需要花費巨額的人力、物力。
國庫就相當于每年都得大額定向支出一筆黃河修繕工程費！
這放在明君當朝的時期，一切尚且可控。
畢竟投資黃河，正常情況下是絕對可以回本的。
問題是……
倘若後世庸君上位，下面的人貪腐無能。
朝廷撥了打撈黃河泥沙的款項，卻被貪官污吏一層層的給分了。
那就麻煩了。
相當于朝廷花了錢。
最終不僅沒能辦到實事兒，反而使得黃河決口，前期一切努力都随着洪水化作泡影。
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秦禦丞，好策略！”
蜀郡郡守李冰第一時間稱贊了尹烈。
因爲他發現了對方的【束水攻沙】策略着實有些反思維。
之前他跟随行的一些治水幹吏聊過治理黃河之法。
大多數人脫口而出便是加寬河床。
水無常勢。
宜疏不宜堵。
此乃老祖宗傳下來的經驗。
可尹烈一開口，明顯就是要縮窄河床……
原理是加快水的流速，強行卷帶走河底泥沙。
毫無疑問！
這個想法相對比較激進！
卻是個十分具有可行性的治理黃河措施！
注意！
【束水攻沙】明顯是僅限于針對黃河的策略……
對于長江、渭水、淮水、泗水肯定就要用常規的治水之法，疏通引導之，即可功成。
“縮窄河床，以水攻沙，黃河泛濫之難題立解。”
李冰頓了頓，道：“隻是仍舊有幾處症結，比如在未漲水的時期，黃河流速便已經處于相當快的程度。”
“那麽待汛期到來之際，相對較窄的河道，要如何解決黃河的漲勢？”
“若解決不了，黃河依舊會泛濫改道，殃及兩岸。”
……
李冰提出了新的疑問。
治理黃河的難題在于河底泥沙的堆積……
尹烈的【束水攻沙】在一定程度上根治了黃河泥沙的沉澱諸事，卻也造成了新的難題。
河床偏窄。
黃河汛期之時，怎麽辦？
霎時間！
周圍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尹烈的身上！
墨家的墨工與鄭國面面相觑間，也都心中有了計較。
鄭國認爲隻要尹烈能夠攻克黃河泥沙的沉澱問題。
像黃河汛期的水位暴漲……
這都是可以想辦法解決的。
尤其像李冰那種修建出都江堰的治水能臣，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随即。
幾位墨工發聲道。
“秦禦丞的【束水攻沙】，理論上是沒有太大問題的，若是到了汛期，也可以采用現有的疏通之法。”
“沒錯！黃河最主要的問題仍舊是河水含沙量過高，隻要攻克了這個難關，汛期漲水什麽的，隻要我等在實地多觀測一番，必能想到解決之法。”
“以水攻沙，黃河可治，我等支持秦禦丞的策略。”
……
墨家的墨工是沒有政治立場的。
他們隻論實事！
偏偏尹烈在這方面，堪稱無敵。
“……”
李冰有些無言的側目望了國尉屠雎一眼。
他的意思是：他盡力了。
大朝議上。
必須得有理才能站得住腳。
李冰就連都江堰都能修建的出來，他又怎會不知，隻要解決了黃河泥沙沉澱的症結難點，汛期漲潮都是可以通過别的方法預防的。
三公席位。
“……”
國尉屠雎再度陷入了沉默。
部分關中文臣也當場偃旗息鼓。
禦史大夫馮去疾見狀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老馮現在算是看明白了。
尹烈絕對稱得上是國尉屠雎的克星啊！
無論屠雎再怎麽折騰！
放在尹烈面前都是白搭！
王位之上。
“甚好！黃河可治，中原之民心也就唾手可得了！”
嬴政真正在乎的依舊是天下人心之所向！
畢竟這才是大秦能夠傳至萬代千秋的真正基礎！
大殿正中。
尹烈略作沉吟，爾後他直接掏出了九州地圖，進行詳細補充道：“陛下，具體治理黃河的重點需要分爲三個步驟。”
“第一：在黃河的上遊擴大綠植，栽種白桦樹等，以鞏固黃河上遊的泥沙河床。”
“第二：在黃河的中遊，也就是三川郡一帶建造減水壩，以達到控制黃河流水的目的。當水流過緩時，便可放下減水壩，提高黃河流速。待水流湍急時，便可層層豎起減水壩，減緩河水……”
“同時，爲了防止減水壩被汛期的黃河沖垮，還需要在前段開鑿引河與運河千裏起步，外加蓄水涵洞與人工湖泊二百座！”
“這些疏引之法，可以在黃河汛期泛濫的時候開啓，直接将黃河分流。”
“尤其是蓄水涵洞與人工湖泊，在靜止時能夠使得泥沙沉澱，爾後等到黃河汛期一過，兩百座蓄水涵洞和人工湖泊齊齊開閘，沉澱後的清水便會順流直下，迅速沖刷掉減水壩處所堆積的泥沙。”
……
什麽叫一環扣一環！
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黃河本身就含有大量泥沙的河水，卷帶減水壩處的堆積泥沙會比較吃力。
但蓄水涵洞和人工湖泊沉澱出來的清水，卻可以做到順流卷帶大量泥沙，直接解決了減水壩被堆積的問題。
而且最重要的是……
開鑿引河與運河，不僅能夠解決黃河汛期的泛濫河水，還能增加水路運輸的途徑，未來使得商業更加繁榮！
此乃一舉多得之事！
注意！
一條運河的價值！
或許可以堪比十條馳道！
這絕對是一筆劃算的好買賣！
“啪嗒！”
尹烈将手中特制的毛筆放在一旁，爾後他公開展示出了九州治理黃河圖！
下一刻！
李冰率先躬身一禮道：“古有大禹治水，今有秦禦丞的束水攻沙，力擒黃龍，我等佩服之至！自愧弗如！”
李二郎見狀也連忙行出了大禮。
小李表示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父親，會如此誠心的拜服于他人！
就連大禹都搬出來了！
須知！
所有的治水能臣，皆是把大禹視作無上楷模！
李冰把尹烈與大禹做對比……
其中多少有點誇張的成分。
卻也體現出了這位蜀郡郡守，對于自己方才聽信國尉讒言的愧疚。
無論任何時候。
技術型人才都會跟同類之人惺惺相惜！
尹烈再度憑借硬實力，征服了這位大秦第一治水能臣！
緊接着。
鄭國也連忙附和道：“大禹引水而治，秦禦丞束水通海，着實是千古未有之壯舉！黃龍可擒，九州凝一，實乃大秦之幸事也！”
再觀墨家的諸位墨工則圍着九州黃河治理圖頻頻點頭！
而他們的每一聲稱贊。
都如同利劍一般，直插國尉的心髒！
屠雎搞出的政治陰謀小把戲，屬實是越發上不得台面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