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
十數名地方重臣率先穩不住的低喝出聲。
“嘩衆取寵！”
“跳梁小醜！”
“不知所謂……”
……
地方郡守級官員的年俸，對标的是朝堂九卿。
現在九卿年俸直接腰斬。
那麽便必然代表着他們這些地方重臣，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得年俸砍半！
原本每年兩千石。
現在隻有一千石……
老話說得好，由儉入奢易。
由奢入儉……
卻往往比死還要難！
後世有兩種案例。
某位億萬級别的上市老闆，在破産之後，直接就從天台上跳了下去。
而實際上這個曾經億萬身價的上市老總，即便破産了，家裏的犄角旮旯随便打掃打掃，也絕對頂得上中産家庭的資産。
但老總依舊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自殺。
還有個案例是某個科技公司的高層，看上了某位新來的美女員工。
但美女員工卻有個即将訂婚的男朋友，并且感情很好。
高層一開始用盡手段，也沒辦法拿下美女員工。
直到某次公司抽獎，第一名能夠出國豪華旅遊七日行。
于是。
高層便動用人脈，讓美女員工去國外豪華旅遊了七天時間。
待美女員工回來之後。
她立即開始主動朝着高層靠近起來……
這就是人性！
在品嘗過了金錢的味道以後。
幾乎所有人都會徹底臣服。
爾後把金錢和權力融入自己的靈魂與血液之中……
誰敢奪走半分！
就相當于要他們的命！
他們一定會激烈反抗！
琅琊台下。
李斯掃了兩眼群情激奮的地方重臣以後。
他緩緩道：“秦禦丞，你不覺得你所提議的降俸幅度，實在有些太大了嘛？你的依據是什麽？”
李斯需要搞清楚。
尹烈爲什麽要把三公的年俸砍到腳後跟。
又爲何要把廟堂九卿和地方郡守級官員的年俸腰斬！
俸祿的降幅如此之大！
總得有個理由和依據！
而不是尹烈嘴巴一張，這個事兒就能算數的。
“李相，我的依據很簡單。”
尹烈想了想，道：“上一場右相的【藩屏制度】曾有明言，藩屏公爵的名義和年俸，全面對标廟堂三公！”
“但是萬石年俸，對于帝國财政着實是個負擔。”
“我昨夜經過衍算，将藩屏公爵的萬石降爲兩千石，才是最爲合理的。”
“因此，三公的年俸自然也要跟着一起降。”
“以免使得藩屏公爵太過掉價，影響了嬴氏皇族的威嚴。”
……
尹烈在第二場公議辯論中。
曾仔細的衍算過皇族子孫的十代翻番人數，外加四億五千萬石的糧食。
盡管後面尹烈設定了重重限制。
五等降爵。
五世而斬！
父輩爵位考封限制。
政績升爵的侯爵限制等等。
但在具體的年俸定額方面，尹烈依舊想往下壓一壓。
畢竟他之前算的僅僅隻是：始皇這一代的、十九位公爵的翻番人數，以及俸祿支出……
倘若再加上二世皇帝、三世皇帝……直至十世皇帝的所有子嗣公爵……
盡管有五等降俸制度，強制性框限藩屏公爵的數量。
但！
尹烈依舊想多加一道保險！
即：從源頭上壓低藩屏公爵的年俸！
畢竟始皇的威望無可匹敵……
就算把藩屏公爵的年俸砍到腳後跟，諸公子們也不敢直面頂撞自家父皇。
可後世就未必了。
說白了。
尹烈希望在初代的時候，把藩屏公爵的年俸壓的死一些。
假設後世朝堂不太平。
二世皇帝或者三世皇帝，便可以通過擡升藩屏公爵的年俸，來制衡廟堂地方……
比如後世的朱棣在靖難成功以後，爲了防止各地藩王有樣學樣。
朱棣反手便把藩王最後的三護衛都給削掉了！
但作爲補償……
朱棣再度把各地藩王的年俸，恢複到了太祖年間的份額！
此舉也直接性的導緻了，明末帝國财政的不堪重負！
也就是說！
若初代把藩屏公爵年俸定的太高……
後世皇帝便會失去賞罰空間！
不太好施恩操作！
因此。
初代低俸，才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
“本相明白了。”
李斯饒有興緻的道：“照着秦禦丞的意思，依據便是需要降低藩屏公爵的年俸，爾後三公年俸跟着降，廟堂九卿、地方郡守、藩屏侯爵則全部年俸腰斬……”
這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尹烈之所以沒在昨天開海的主駕舫船上，一次性解決問題！
關鍵症結便在于此！
尹烈若提議降低藩屏公爵的年俸，勢必會讓三公的年俸同比例降低！
那麽三公的年俸都降了。
廟堂九卿和地方郡守的年俸又怎能不降？
而這麽一搞的話。
降俸便會一層一層的砍下來！
從上至下！
帝國近十萬的官吏，恐怕全都将無一幸免！
茲事體大！
瞬間讓旁觀的廟堂諸公，以及地方重臣盡皆表情無比嚴肅……
包括琅琊台上的嬴政也劍眉緊鎖！
顯然。
嬴政也沒料到尹烈會如此大膽，降俸幅度着實出乎了他的預料，讓他一時間有些猶豫。
而嬴政遲疑的主要原因，共有兩個……
忽的。
左相李斯不等尹烈答話，他當即繼續開口道：“秦禦丞，本相非常不贊成伱的降俸規劃，因爲你的步子邁的太快，也太大了！”
“我大秦現在百廢待興，長城、馳道、陵邑、皇陵……包括秦禦丞你所提議的開墾長江、黃河計劃。”
“衆所周知，黃河極易泛濫成災，若要開墾黃河，勢必得修築堤壩，控制水勢，并且還要每年打撈黃河下遊的泥沙！”
“綜上，每一項都堪比昔年鄭國渠的支出，需要百官群臣的鼎力協作，廟堂和地方都得枕戈待旦……”
“秦禦丞，你這個時候搞這麽大幅度的降俸，請問長城、馳道、陵邑、皇陵、黃河還要不要繼續修築？”
“倘若因爲你的降俸計劃，導緻國家事務出現岔子，豈非更加誤了大事！？”
……
李斯不卑不亢的搬出了大秦的國情！
北伐諸事什麽的，都不用提！
就說建造長城、修築馳道、修建陵邑、建造皇陵、開墾黃河……共計五項國家級工程！
這涉及到了多少人的飯碗！？
包括平民黔首通過徭役都能分到土地耕種……
結果官吏們卻要降俸……
那李斯隻能說，羊毛出在羊身上。
你今天敢減秦吏的俸祿。
明天秦吏就敢卡平民黔首的土地分配……
不交錢就不給你分配土地？
你能咋滴？
或者直接明碼标價，交錢的就分肥沃的土地。
不交錢的全部劃分貧瘠邊角料土地。
如此一來！
朝廷政策的推行就會步步爲艱！
正所謂救民先救官！
如果連官吏的日子都不好過，平民黔首的日子能好得了？
至于治貪……
李斯表示屁用沒有！
你尹烈把年俸降成這個鬼樣子，動則砍半腰斬，下面的人不貪也得貪！
你再怎麽治貪，都是治标不治本！
沒用的！
因此！
李斯覺得尹烈這回着實太過激了，根本就沒有兼顧到大秦當下的基層國情！
一味考慮未來在藩屏爵位方面的帝國财政支出……
問題是……
眼門前的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
誰還能去想十代以後的事情！
偌大的九州帝國！
哪年财政不吃緊？
年年都是财政不夠分，李斯早就習慣了。
無非就是國庫有錢的時候，咱們放開手腳，撒了歡的幹活！
國庫沒錢的時候，咱們扣吧扣吧，日子也能照樣過！
可你尹烈現在上來就要掀桌砸碗！
未免有些太過分了吧！
“還有……”
李斯沉聲道：“我很久以前便向陛下谏言過，既然我大秦推廣的是：廢分封、行郡縣，那麽在官員俸祿方面，就不能定的過低。”
“因爲不能隻考慮财政支出的問題，還得兼顧全國近十萬官吏對于郡縣制的認同感！”
“假設施行郡縣制讓全國的官員都感覺日子沒法過，他們必然會想着轉過頭迎回分封制！”
“而廢分封、行郡縣、兼藩屏乃是我大秦剛剛制定的根基國策，尤其你秦禦丞還參與了對于【藩屏制度】的修正……”
“所以！秦禦丞，你的眼睛不能隻盯着财政，還得注意維護國策與施政的持續和穩定！”
“同時你的眼睛也不能隻盯着未來，也得多關注當下！”
“若動則衍算到十代以後……那我們現在索性什麽都不要做好了，畢竟做的越多就會錯的越多，何必呢？”
……
李斯不愧是李斯！
他所說的兩個核心要點，完全講到了嬴政的心坎裏。
嬴政遲疑的原由與李斯舉例的别無二緻。
第一：百廢待興之下，降俸過甚，勢必會釀成政策寸步難行。
亦或者原本很好的政策。
可隻要推廣到地方，立馬味道就變了。
因爲會被層層加碼、剝削！
到時候！
不僅苦了九州的老百姓……
包括五項國家級工程，也很有可能會出現岔子或者延誤。
到時候。
國庫還不是得拿錢出來補缺？
即：尹烈按住了降俸的船頭，卻顧不住五項國家級工程的船尾！
第二，廢分封，行郡縣，兼藩屏！
李斯方才說的還比較含蓄……
實際上。
哪怕堅持重啓分封制的淳于越已經死了。
外加右相王绾又提出了藩屏制度。
但是！
死認分封制的官員仍舊不在少數！
包括地方上的衆多基層官吏，他們理解不了什麽高層國策架構！
他們隻認一個道理！
那就是……甭管施行分封制也好，施行郡縣制也罷，哪像政策能夠讓他們有好日子過，他們就會偏向哪個政策。
而近十萬官吏的心之所向……
絕對可以堪比九州民心之重！
畢竟隻要大量的官吏有怨氣，就勢必會醞釀出一個政治操盤高手，其會用官吏的怨氣大做文章，甚至是倒逼廟堂更疊國策！
自古以來！
皆是如此！
就像朝廷一個欽差下到地方，其會進入監獄明示死囚罪犯……本官就要要用你的冤屈，扳倒某某某！
說白了！
基層的冤屈和怨氣，在朝綱穩固的時候，尚且能夠鎮得住！
可一旦廟堂上掀起黨争！
那可就麻煩了！
一個搞不好，就會變成後世唐朝那般的安史之亂……
安祿山不過區區邊将毛賊，豈能撼動盛唐根基？
若非河朔三鎮對關隴集團早已不滿到了極緻！
安祿山再怎麽跳……
也翻不出什麽浪花！
……
四周。
三公席位。
“……”
國尉屠雎原本始終黑着一張老臉。
現在終于稍微放松一些了。
因爲李斯的盡力而爲……有些出乎了屠雎的預料……
屠雎現在突然覺得，左相李斯的盡力而爲，完全可以比拟右相王绾的全力以赴！
兩相對比！
高下立判！
此刻。
王绾對于李斯的表現則沒什麽驚訝的，因爲他一直都很清楚……李斯在能力方面，确實要高于他……
王绾的強項在于協調人脈勢力，挑撥各項資源諸事。
畢竟他是當今關中貴族派系的執牛耳者。
他的身份……便是妥妥的人脈資源保障！
再觀禦史大夫馮去疾，同爲三公之列……
馮去疾作爲關中勳貴派系的第二号人物，他反正也不缺錢，所以降俸什麽的，影響不到他。
而從當前李斯和尹烈的表現來看……
馮去疾覺得尹烈很難有勝算！
誰能頂得住李斯的挑刺？
馮去疾反正是想都不敢想……
旁側。
十數名地方重臣再度交頭接耳起來。
“果然還是李相更加靠譜，年輕人再有才，也難免有激進之嫌！”
“我感覺今日的公議，讓左相上場實在有些大材小用……我上我也行！”
“李相的雙管齊下，确實讓人無可辯駁。”
……
地方重臣對于李斯顯然有着相當的信任度。
當李斯顯威之後。
他們立馬整個人都有些放松了。
他們現在的心情用後世的一句話來形容便是：飛龍騎臉，根本不知道怎麽輸！
場中。
尹烈再度環顧八方，他的目光尤其在屠瑾萱的身上略作停留了一下，因爲後續他需要想辦法，讓這位陰陽木系的絕頂天才，爲他所用……
“李相！”
尹烈重新正視向眼前的李斯，道：“你所說的确實都是實情，但我的全體官吏降俸架構設想，剛才僅僅隻是開了個頭而已！”
“依我之見，大秦的俸祿有些過于簡單了。”
“因此，我将提出基礎俸祿+政績提成獎金+年終考計封賞……”
“這便是能夠兼顧朝廷政策施行的綜合俸祿模式！”
“而方才三公的年俸兩千石，廟堂九卿和地方重臣的年俸千石，都屬于基礎俸祿……”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