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
“宣紙……”
嬴政在看到宣紙的一瞬間，他便想到了尹烈的無字天書，還有那一晚的各種幻境重現。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伐無道，誅暴秦！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然而。
所謂的赤帝劉季【劉邦】，兵仙韓信，卻各個獐頭鼠腦，畏首畏尾。
嬴政從兩者身上看不到任何特殊之處。
反而是尹烈……
天命加身！
若非尹烈的國士之才，外加長相、身份存疑。
嬴政說什麽也是容不下尹烈的。
畢竟上承天命者，豈可有兩者乎？
除非……
突然！
右相王绾從尹烈的手中接過宣紙看了看，爾後他眯了眯雙眸道：“如此輕薄、便捷，此物名爲宣紙？”
王绾的眼光自然是十分毒辣的。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便發現了手中之物的症結所在。
尹烈依舊穩如泰山：“對，宣紙！另外還能通過黃鼠狼的尾巴制造上佳的毛筆，以硯台研磨，最後持筆沾墨撰寫文字，方能配得上禦用之品的規格！”
文房四寶！
筆墨紙硯！
其中最關鍵的便是宣紙！
而在先秦時期想要把宣紙推廣問世，唯一的突破口便是擡高宣紙的規格，将其冠上禦用之品的名号！
皇族專屬之物！
即便有人能夠看透其中深意，也需要給予非常充分的理由，才能将宣紙徹底壓下雪藏！
周圍！
軍武勳貴派系席位。
“秦烈這是什麽意思？他的【皇族考封制度】配套諸多細則政策，外加深得陛下心意的【密折制度】，他明明已經占盡了上風，爲何還要多此一舉推出什麽宣紙？”
“有才是真有才！如此年紀竟然沒有昙花一現，反而可以做到持續性給出諸多極具開創意義的國策，尤其是開墾黃河、長江，還别說……若真有皇子分藩牽頭主持此事，還真有可能做成些樣子！”
“呵呵！哪有那麽容易？當年修個鄭國渠都是各種的一波三折，現今秦烈嘴巴一張就要開墾黃河，他咋不上天呢？”
“我現在就想知道，秦烈所說的【水泥制造工藝】究竟是怎麽個事兒！倘若真的能夠加速馳道和長城的建造，自當是于國有益啊！”
“我現在總覺得秦烈提出宣紙的目的……不簡單！”
……
幾位軍侯們的關心重點非常有标志性。
開墾長江、黃河涉及到土地、糧食物資。
加速長城和馳道的建設，同樣也跟戰事方面息息相關！
另外。
他們也敏銳的覺察到了，宣紙的特殊性！
這時。
老将麃公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他有些納悶的道：“國尉，武侯，你說這個陰陽家出身的小輩，腦袋究竟是怎麽長的？他咋這麽聰明？就連右相在公議辯論方面都能被他死死的壓制住！”
麃公是真心有點看不懂。
他對王绾抱了挺大的期待……
結果！
期待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堂堂三公右相，現在也成了尹烈揚名的墊腳石。
但麃公也不得不承認，尹烈所提出的【皇族考封制度】，還有對應配套的諸多政策措施，是麃公以前聽都沒有聽過的。
所以。
他才想不通尹烈的腦袋咋長的！
簡直是多智近妖啊！
“老将軍無需多想，我大秦以前不也出過神童甘羅嘛？”
國尉屠雎是絕對不想讓麃公知曉尹烈的真實身份！
畢竟後者的火爆性情……
很容易打草驚蛇。
影響到屠雎後續的一些布置……
沒錯！
屠雎已經在盤算着，待回到關中鹹陽的主場以後，他必定要讓尹烈知曉何爲……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呵呵！國尉就莫提什麽神童甘羅了，當年之事，老夫還是知曉一些的。”
麃公确實莽撞了點，但他并不是傻。
所謂的神童甘羅，豈能跟現今的尹烈相提并論？
據麃公所知……
甘羅說白了就是個背鍋的。
呂不韋想要讓秦王嬴政斬去少時友誼：燕丹，卻又顧忌到此事做的太絕，會導緻嬴政秋後算賬。
于是。
呂不韋便讓甘羅去聯盟趙國，一起攻下燕國數十城！
進而促使燕丹主動和嬴政徹底決裂！
然後！
甘羅就被嬴政一刀給嘎了！
麃公表示這哪是什麽神童啊！
即便他非常的看不慣尹烈，卻也不得不承認，甘羅跟尹烈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
“老将軍莫急，有句俗話說得好，過慧易夭！”
國尉屠雎望着場中意氣風發的尹烈，他道：“比如這宣紙之物，輕薄、便捷，論造價大概率比不了竹簡……他秦禦丞此舉想要幹什麽？莫非要用宣紙替代竹簡！？”
屠雎一語中的！
麃公聞言一愣！
徹候蒙武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爾後眉頭越發緊鎖！
……
軍武王家席位。
武成侯王翦深吸一口氣道：“這個秦禦丞還是太年輕，太心急了。明明他的【皇族考封制度】疊加諸多細則政策，已然足以冠絕當場，可他卻依舊要拿出什麽宣紙……”
王翦的政治敏感度極高。
國尉屠雎能夠看清的東西，他同樣能夠看清。
通武侯王贲身體微微前傾的道：“父親之意，我基本上能夠明白……茲事體大，竹簡絕不能輕易被替代。可秦禦丞也搬出了禦用之品爲宣紙打掩護，說不定能夠蒙混過關。”
“若是一般的事情，稍微混淆視聽一番，自然無人會咬住不放。”
武成侯王翦正色的道：“但竹簡涉及的能是小事嘛？秦禦丞口中的禦用之品，對标的乃是諸多公子，而非涉及到陛下的皇權威嚴！”
禦用之品同樣也有着規格之差。
比如說，皇帝祭天、祭地、祭祖時所用的禦用貢品，外臣是百分百不能逾矩的！
不然就是罪同謀逆！
但諸公子所用的禦用之品……
那就不一樣了。
諸公子們用最爲上佳的宣紙，外臣之子用次一點不就行了？
畢竟宣紙既便捷、又有格調，時刻能夠彰顯身份。
關中貴族的子嗣們必然願意跟風。
按照這個速度不斷下沉……
不知不覺中，宣紙就會完成對竹簡的替代！
隻是大秦的朝堂上聰明人太多。
尹烈推廣宣紙的方式又過于直接，理所當然的會被洞察與防備。
“搞不懂！”
通武侯王贲搖了搖頭，道：“我不明白這麽做對秦禦丞能有何好處？推廣宣紙……牽扯确實太大了。”
“……”
武成侯王翦沒有再回應自家兒子的話。
他現在對尹烈的評價是：一個劍走偏鋒的國士之才！
非常像是……
王翦并沒有見過那名刺君妄上的極罪狂徒！
但他現在卻越發覺得……秦烈與尹烈，真的有太多地方重疊了！
因此。
即便皇帝曾親自掌刑，斬殺了極罪狂徒！
王翦也不會動搖自己的判斷！
想到這裏。
王翦立即向國尉屠雎投去了目光。
與此同時。
國尉屠雎也朝王翦看了過來。
在兩人目光相互接觸的那一刻！
王翦便明白了所有事情……包括國尉後續的打算，王翦也能推算的八九不離十。
道不同，不相爲謀！
尹烈與軍武勳貴派系，注定水火不容！
……
三公席位。
禦史大夫馮去疾歎氣道：“哎！這個秦禦丞，明明已經通過【皇族考封制度】占盡上風了，卻還要提什麽宣紙……多此一舉，非常的多此一舉啊！”
馮去疾非常不想看到尹烈闖禍！
可他越害怕什麽。
就越會來什麽。
“農學開墾，秦律大诰，工科水泥，陰陽風俗……密折制度。”
左相李斯做出總結的道：“秦禦丞的【皇族考封制度】在兼顧百家學識的同時，還分出了四項細則科目政策，外加一項多方互爲監督的制度，堪稱絕妙！”
“對比在财政方面出現大纰漏的【藩屏制度】，秦禦丞确實更加的優秀。”
“奈何，宣紙此物……過于敏感，必然是有待商榷的！”
……
李斯對于尹烈的行爲并不驚訝。
因爲後者從始至終就沒有按常理出牌過。
立場漂浮不定！
行事作風極其高調！
眼下在占盡上風的情況下，主動搬出宣紙……露出破綻……似乎也挺正常。
終歸是年輕人，再聰慧也很容易一拍大腿，沖動行事。
“哎！”
馮去疾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茲事體大。
他即便是尹烈的上官，也難以平息衆怒。
反正這和事老的活計……
馮去疾表示有心無力，隻能看皇帝的态度了。
……
陰陽家席位。
東凰對于尹烈爲陰陽家專門開設一科，她肯定是滿心歡喜的。
這就是抱上了大腿的好處啊！
前途一片坦蕩！
反觀徐福……依舊沉浸在EMO的情緒之中，無法自拔。
東凰适時的安撫道：“徐長老，莫要氣餒，我們要相信秦禦丞，他說有蓬萊仙人，那就一定有！”
東凰現在對尹烈的好感度已經直接拉滿！
即便沒到盲從的程度。
本質上也差不多了。
徐福表示……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仙人，他心裏還是有點*數的。
……
儒家席位。
諸多大儒紛紛在交頭接耳。
“這個【秦律大诰制度】不簡單啊！直接強制每家每戶都必須備上一冊，看來法家的影響力又将大幅度獲得提升了！”
“藩屏公爵牽頭普及陰陽風俗學說，對我儒家也是一種極大的威脅……楚地的巫祝信徒非常之多，未來必是陰陽家的根基之地。”
“皇帝欲再現春秋的百家争鳴，就說明我儒家同樣不愁有一席之地，這就足夠了。”
“話說你們都沒注意到宣紙的特殊性嘛？從應用層面來看，宣紙是完全可以替代竹簡的，尤其秦禦丞還給出了配套的筆、墨、硯等等！”
“老夫現在隻想知曉，這宣紙究竟造價幾何？若是非常低廉，導緻所有平民黔首都能随意傳播……此事絕不可爲！”
“我儒家諸多先賢之智慧，确實不能濫竽傳播！”
……
諸多大儒博士的反應，與尹烈預判中的幾無二緻。
他們敏銳的察覺到秦律大诰對标法家，外加陰陽家的風俗學說等等，未來的中原之地，儒家将很難一家獨大。
另外。
他們對于宣紙的出現，充滿了警惕性。
因爲先秦時期的諸子百家，還是有些門戶之見的。
如果衆多春秋先賢的智慧典籍，任何人都能夠購買到，首先是對春秋先賢的大不敬。
其次……大儒們多多少少會生出一種莫名的危機感。
儒家當前的流派已經夠多了。
若再讓一些歪瓜裂棗冒出來。
即便荀子一派的大儒再怎麽開明，他們也是難以接受的。
然而。
“咳咳！”
亞聖荀夫子輕咳了兩聲。
随即。
整個儒家派系的席位立即禁聲。
荀夫子的态度很簡單，琅琊開海公議就不是他們應該參與的，老老實實當個旁觀者，比什麽都強。
……
帝國公子、公主席位。
“這個秦禦丞，弄出了一堆東西讓我們去學，擺明了是想刁難我們嘛！”
“十八弟此言差矣！我等能夠爲父皇和大秦辦事，實乃此生之榮幸啊！”
“是啊！按照秦禦丞的【考封制度】，我們可以獲得父皇的嘉獎，也能被追加食邑，好處多多啊！”
“呵呵！一點食邑就把你們給收買了？瞧伱們的出息！”
“别的不說，單論秦禦丞所提出的四項細則政策：農學開墾，秦律大诰，工科水泥，陰陽風俗……都是妥妥的于國有益，我等身爲父皇之血蔭，自當需要全力爲父皇分憂！”
……
尹烈提出的食邑，對帝國公子們的誘惑力很大。
畢竟食邑可是實打實的絕佳好處。
雖然獲取的難度……
一看就非常爆棚！
但始皇尚在，對于諸公子而言，父皇的認可，或許比食邑更加重要！
畢竟現在太子之位未定！
他們都還有機會……
末位。
嬴陰嫚撅起紅唇道：“說來說去反正都沒我什麽事兒，其實本公主也能去普及陰陽家的巫舞諸事！”
嬴陰嫚有着強烈的【誰說女子不如男】的好勝心。
她也想在父皇那裏證明自己。
屠瑾萱聞言好看的嘴角輕起，道：“堂堂長公主殿下，豈能去做舞姬的事兒？殿下太過妄自菲薄了。”
“反正無論如何，他秦烈就是有失偏頗！”
嬴陰嫚氣哼哼的道：“藩屏制度也好，考封制度也罷！都隻有公子才能參與，那我這長公主怎麽辦？隻能當擺設嗎？”
嬴陰嫚之言也确實有點道理。
秦國并不存在所謂的女子無才便是德。
孝公時期的一位公主，甚至還從事過間諜、外交諸事。
包括也有傳聞……
黑冰台在創立之初，也曾經手于帝國長公主之手。
可見秦朝是允許公主掌握實權的。
尤其嫡長公主，身份尊貴，很多事兒做起來都更加的名正言順。
“殿下莫急，回頭我們再找秦禦丞說說便是。”
屠瑾萱趕忙拉了拉自己小姐妹的衣袖，提醒後者要低調些，切莫擾了琅琊公議的正常進行。
……
場中。
右相王绾直入主題的沉聲道：“敢問秦禦丞，你這宣紙的造價，比之竹簡如何？”
尹烈毫不猶豫的回應道：“宣紙原材料以青檀皮和稻草爲主，十分便宜，因此造價很低。”
尹烈并沒有在宣紙的價格方面含糊其辭。
因爲他就是要在公議之時，把一切問題攤開了說！
不然後續就會沒完沒了的麻煩和隐患！
與其事後煩心！
尹烈還是更加傾向于一勞永逸！
“呵呵！”
右相王绾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他饒有興緻的道：“秦禦丞，你把一個造價低廉之物，說成了禦用之品，這恐怕有些不合規制吧！”
禦用，代表了稀缺！
物以稀爲貴！
此乃共識！
“右相難道不知，周天子開辦祭祀大禮所用的胙肉，也曾分别采用過豬肉、羊肉、牛肉、鹿肉等！”
尹烈據理力争的道：“誰說造價便宜，就一定無法作爲禦用之品了？”
“嗯，秦禦丞言之有理！”
右相王绾轉而道：“本相擔心的是……若宣紙之物的造價過于便宜，受到了民間的争先效仿傳播，又當如何？”
“朝廷總不能收繳天下所有的青檀皮和稻草吧？”
“哦！本相差點忘了，秦禦丞方才提及過要加速推廣兩季稻麥種植技術……秦禦丞做事還真是一環扣一環啊！”
……
右相王绾表現出了極其排斥宣紙的态度。
沒有絲毫的掩飾！
那這其中肯定也是存在政治表态的。
畢竟到了王绾的位置，他過于明顯的情緒顯露，往往并非情緒不可控，而是其刻意爲之！
“未來宣紙的傳播，使得【教育下沉】，我認爲乃是大勢所趨！”
尹烈終于把教育二字搬到了台面之上。
霎時間！
滿場氣氛都變得無比微妙了起來！
右相王绾也随之變得十分嚴肅的道：“秦禦丞，茲事體大！欲用宣紙替代竹簡……你可做不了主！”
“我自然是做不了主的。”
尹烈側身朝着始皇拱手一禮道：“所以我想請陛下做主宣紙先行爲禦用之品，再于未來替代竹簡，進而促就教育下沉諸事！”
尹烈單憑一人是肯定頂不住壓力的。
涉及教育下沉……
他必須要有皇帝的鼎力支持！
沒錯！
鼎力……一般的尋常支持肯定不管用！
因爲各方勢力都不會想看到宣紙的現世！
上位。
嬴政短暫的沉默了一下，爾後他道：“究竟是否把宣紙定爲禦用之品，朕需要更加詳細的分析和理由！”
嬴政并沒有立即接茬做主。
他再次把難題抛了回去。
既然宣紙是尹烈提出來的，那肯定就得尹烈來一場舌辯群雄！
若是辯不過……
那嬴政也沒什麽辦法。
皇帝大多數時候充當的角色就是天平。
大秦以武立國，在教育文事上，嬴政絕不能輕易下場。
這時。
右相王绾立即道：“陛下！微臣非常認同商君在民智方面的見解：夫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謀于衆！”
“儒家春秋先賢孔夫子也曾公開述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道家開派祖師老子更是曾曰：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而諸多春秋先賢都嚴禁教育下沉，防範的便是人心浮動，四海動蕩！以免……民将不民，國将不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