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
從古至今都是一個需要用辯證眼光看待的群體！
尤其是墨俠！
他們是民意的化身！
他們以大義爲準則行事！
他們遊走于國家法律的邊緣！
他們被大秦視爲叛逆……
若引用韓非子之言，墨俠絕對是律法所不容的。
可尹烈的觀點絕對非常具有現實操作意義！
墨俠制衡地方官吏，地方官吏以律法條例框限治下百姓，百姓之中孕育出承載民意的墨俠，墨俠最後又受制于律法……
這是一個完美的循環！
墨俠的定位有點像是遏制律法膨脹，打擊貪官豪強的一次性消耗品！
對！
沒錯！
就是消耗品……
因爲一旦墨俠永久性的淩駕于律法之上，就等同于代表着民意可以無節制的膨脹！
那麽律法就會形同虛設，進而導緻地方行政的崩潰。
因此！
墨俠可以代表民意去審判貪官豪強。
但事後同樣也需要接受律法的制裁，以框限民意，維持穩定。
同樣的案例，朝廷亦是存在的……
比如皇帝用貪官撈錢，事後再斬殺貪官以平衆怒！
如此一來。
貪官和墨俠本質上就都屬于共同的一次性維穩消耗品。
區别在于……
一個身前、身後都需要被千夫所指！
一個卻能留名于竹帛也！
……
此刻，場中。
國尉屠雎稍一細想，也迅速明白了尹烈所提出的【三方行政架構】之意。
但他卻握拳低喝道：“斷章詭辯，強詞奪理！秦禦丞，依你之意，那些帝國叛逆反而成了民意的代表……”
“就憑你這句話，本公便可向陛下谏言，治你一個同黨之罪！”
“并且伱身爲禦史丞，不想辦法輔助禦史大夫完善帝國的巡察機構，反而提出什麽【三方行政架構】，意欲爲墨家俠客平反！”
“秦禦丞，你吃的可是我大秦的皇糧，不是墨家的餘蔭！”
……
國尉屠雎直指尹烈吃裏爬外。
用詞越發的激烈！
同時。
屠雎明顯有意的避開了談論【三方行政架構】的本身可操作性，而是直指尹烈的立場問題！
也就是尹烈身爲禦史丞，三公副手，理應爲了完善監察機構而存在，現在卻提出用民間的墨俠來替代朝廷的監察禦史之效用。
那這的确有點顯得尹烈立場不堅，胳膊肘子往外拐。
可實際上……
尹烈隻不過是在就事論事而已。
國尉屠雎現在就有點胡攪蠻纏之嫌了。
你跟他講道理，他跟你講主義，你跟他講主義，他跟你講立場……
這麽搞下去。
根本就是沒完沒了！
“國尉！”
尹烈想了想，道：“首先，我提出【三方行政架構】，主要是爲了反駁韓非子于【五蠹】中的俠以武犯禁！”
“誠然俠客确實是國家的不穩定因素，但在特殊的時期，自有其存在的積極意義和正當性！”
“其次，國尉你意圖用韓非之法，來佐證自己的霸道，并鞏固你方才提出的封禁百家之谏言……”
“我對此的态度是：絕對無法苟同！”
“封禁百家的【蒼天之言】，牽扯太大、太廣，一個處置不好，必定會影響到九州文脈之氣運！”
……
說到這裏。
尹烈逼視着眼前的大秦第一軍武重臣，補充道：“如果國尉覺得我是在給你蓋高帽的話……我也是不認的！因爲事實就是事實，諸子百家之傳承脈絡，代表着九州文脈的氣運發展，此乃無可争議的共識！”
尹烈再度強調了一下九州文脈諸事。
而且他還從頭到尾的梳理出了國尉屠雎的理念基礎。
即：踐行兵家霸道，舉例法家佐證，再行封禁百家之壯舉！
現在尹烈通過提出【三方行政架構】，維護了俠客存在的正當性，并抨擊了法家韓非之正論！
當韓非之法沒有那麽正确的時候。
國尉屠雎的兵家霸道自然也就獨木難支了。
這個時候。
尹烈再強調一番諸子百家傳承脈絡，與九州文脈氣運的必然關聯性，也就再度實現了一錘定音的階段效果。
“秦禦丞，你……”
國尉屠雎眼看着又要以勢壓人！
上位。
嬴政終于開口道：“國尉，你的封禁百家之谏言，确實太過于極端了一些。我大秦以武立國，自當以軍武爲重，但對于文事也不可持續忽視下去。”
“以後理應文武并重，猶如虎生雙翼，鴻圖壯九州！”
“另外，秦禦丞提出的【三方行政架構】……朕認爲有點意思！”
……
嬴政給予了尹烈力挺支持。
他此舉并無任何偏袒之意。
因爲尹烈的【三方行政架構】對于現今的大秦而言，着實是相當有說法的。
第一。
郡縣制替換分封制，總要有個過渡階段。
第二。
大秦地方官吏嚴重缺額，關中根本補不上足夠的文事治理之才。
這導緻很多官位都是按照軍功分配。
以及由地方郡守重臣舉薦……
但這麽搞的話，就很難保證地方律法的公平公正，以及朝廷政令的層層加碼問題。
當如此之多的症結難題集合到了一起之後。
以民意爲代表的墨俠，确實可以暫時充當一次性維穩地方行政的消耗品。
嬴政非常贊同這個谏言舉措。
雖然硬挑刺的話，會顯得朝廷有些無能之嫌，以及尹烈的立場不堅。
但扯這些有的沒的，毫無意義，現實問題始終擺在那裏！
嬴政要的是解決之法，而非一味的講究立場……
“陛下……”
國尉屠雎見皇帝正式公然表态。
他也明白自己提議的封禁百家之策略，再無任何推行的希望……
末了。
“陛下英明！”
屠雎俯首。
尹烈挺胸！
霎時間。
高下立判！
周圍，帝國諸公們紛紛震歎了起來。
“怎麽個意思？秦禦丞這是要赢啊！”
“秦禦丞代表的畢竟是陰陽家，想赢絕非易事，但在【神權】和【蒼天之言】的主導權方面，眼下秦禦丞确實占據了上風！”
“沒想到國尉搬出的韓非之言，堵住了亞聖荀夫子，拉來了左相李斯，卻仍舊敗在了秦禦丞的【三方行政架構】的提議之上！”
“話說……這個秦禦丞怎麽會如此了解郡縣基層情況？陰陽家不都是務虛的嘛？我怎麽感覺秦禦丞比農家還務實！”
“比農家務實就有點誇張了，但秦禦丞的确對地方郡縣的基層情況了如指掌，不然他不可能提得出【三方行政架構】……”
“民衆，律法和俠客，進而組成一個穩定的地方行政之框架，以過渡郡縣制替換分封制的陣痛，還有基層官吏嚴重缺額的現實問題……秦禦丞，有兩把刷子！”
“就是秦烈身爲禦史台官員，由他提出【三方行政架構】之言，并平反墨家俠客的叛逆之行，多少還是有點立場不堅啊！”
……
帝國諸公此番的态度比較嘈雜。
什麽意見的都有。
挑刺的，認同的，驚歎的，懷疑的等等。
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未曾再提國尉的封禁百家之言。
三公席位。
左相李斯有些無奈的摸了摸額頭，他剛爲國尉屠雎發了聲，結果轉頭皇帝就一錘定音了。
李斯表示很難受。
右相王绾則在想着尹烈對九州三十六郡的地方行政情況，究竟了解到了一個怎樣的程度。
他好爲接下來的公議，再行準備一番。
而禦史大夫馮去疾則再度調高了他對尹烈的認識……面對國尉的各種難纏施壓，尹烈不僅能夠頂得住壓力，而且條理還越發清晰！
一個【三方行政架構】不僅彰顯了尹烈思想上的道家絕對高度，又展現了尹烈于郡縣基層的熟悉程度。
既有眼界格局！
又能腳踏實地！
此等年輕人……陰陽家要麽是祖墳冒青煙了，要麽就是開派祖師鄒衍顯靈了，不然絕對出不了此等天賦異禀的年輕一輩。
正當禦史大夫馮去疾于心中感歎不已的時候。
渭陽君再度靠過來道：“馮公，看樣子你回頭得找個機會，去請國尉吃個飯了！”
馮去疾：“……”
今日公議雙方無論輸赢與否！
屠雎都被尹烈狠狠的掃了面子！
尹烈百分百不會主動維護什麽人際關系……
那麽馮去疾身爲尹烈的主官，他就得代爲去跟國尉屠雎走一走交情，以免同朝爲官，搞得關系太僵。
旁側。
帝國諸公子席位。
扶蘇原本一直處于走神的狀态，結果随着尹烈和國尉屠雎的公議辯論越來越激烈，他也開始強行拉回了思緒。
尤其尹烈和國尉屠雎論及到了【神權】諸事。
兩方各顯神通！
辯論過程跌宕起伏！
尹烈逐漸出乎預料的開始占據上風……
這不得不讓扶蘇的心底，緩緩升起了一個身影……那個極罪狂徒……
下一刻！
扶蘇身軀劇震，他的瞳孔裏滿是不可思議！
因爲他被自己的想法給震驚了！
那可是他的父皇親手掌刑處死之人，絕無任何理由仍舊存于世間！
忽的。
十八世子胡亥開口道：“大哥，你終于振作一些了，待會兒有沒有興趣，我們也上去公議一番？不就是吵架嘛！大哥，我一定赢你！”
扶蘇：“……”
扶蘇懶得搭理他的十八弟。
胡亥總是莫名的迷之自信。
儒家稷下學宮席位。
亞聖荀夫子現在有些明白，爲何陰陽家出身的一個禦丞，都能夠跟三公國尉同台公議了！
“秦烈，了不得啊！”
亞聖荀夫子感慨了一聲，他對于尹烈另辟蹊徑的解讀墨家俠客，無比認同。
陰陽家席位。
“……”
東凰無言的輕舒了一口氣，平時她的心境和心态其實是相當不凡的。
奈何。
今日茲事體大。
又各種峰回路轉。
着實不怪東凰有些難以穩住心性。
徐福見狀開口道：“魁首大人，既來之，則安之。反正無論如何，我們都已經成功的随駕開海，局勢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的。”
東凰聞言輕蹙柳眉的道：“徐福長老，你倒是想得開！”
徐福：“……”
末位。
長公主嬴陰嫚有些小興奮的道：“瑾萱，感覺你父親要輸了诶！”
屠瑾萱想了想，道：“我父親暫時還輸不了，因爲皇帝陛下蓋棺定論的隻是【封禁百家】諸事，不準爲之！但有關諸子百家的攜天意倒逼皇權之症結難點，秦禦丞隻是駁斥了我父親的谏言，卻未曾給出一個解決方案。”
說白了。
就是【神權】的瓜分問題。
按照國尉的意思，皇帝必須代表絕對的王權和神權！
問題在于……
神權等同蒼天，諸子百家的文化傳承基本上都跟蒼天有關！
若皇帝代表的神權太過于絕對，進而封禁百家……
九州文脈氣運就會受到影響和壓制。
因此。
皇帝需要代表絕對的王權，并框限【天意神權】。
“呃！好難，不懂！”
嬴陰嫚表示，讓她拽幾句文還行。
真讓她去想國策施行的具體方略，着實有些太爲難她了。
她就算把頭發想的都掉光，肯定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出來。
屠瑾萱認真的思索了一番，道：“我覺得吧……”
嬴陰嫚聞言瞬間雙眸微亮，道：“瑾萱你有好辦法！？”
屠瑾萱：“我也不懂，咱倆半斤八兩。”
嬴陰嫚：“……”
……
場中。
國尉屠雎不出預料的開始主動發難道：“秦禦丞，陛下認可了你提出的【三方行政架構】之谏言，卻不代表你于此番公議中已經先下一城，除非你能給出……諸子百家攜天意倒逼王權的解決方案！”
屠雎對于【天意神權】的問題，他隻有一刀切的政策！
現在皇帝陛下不同意。
屠雎短時間也想不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新方案。
于是。
他索性直接把難題抛給了尹烈！
如果他們兩人都未給出一個兼顧現實國情的可施行舉措。
那麽第一階段就會算兩人平局！
待到了第二階段！
屠雎将會直接上底牌硬菜……他有一個方士人證，将指控陰陽家根本沒有任何可能煉制出長生不死仙丹……
上位。
“秦卿！”
嬴政饒有興緻的道：“相比于國尉的封禁百家，你可有上佳之策？既能框限【天意神權】，又能鞏固王權之穩定！”
嬴政對尹烈還是相當懷有期待的，因爲後者給過他太多的驚喜！
當然。
嬴政信任尹烈，源于兩君臣互相知根知底。
但帝國諸公對尹烈卻沒有太深的了解了。
“國尉都給不出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依我看，陰陽家出身的秦禦丞就更沒希望了！”
“是啊！提出問題，并挑刺找茬成功終究不是最難的，真正能夠兼顧我大秦之國情，同時又把難題給解決掉的，才是真國士！”
“難！太難了！又要考慮九州文脈氣運，還得想着外儒内法的奠基國策，以及朝中文武兩大派系的意見……往左一點不行，往右一點更不行，真的太麻煩了！”
“反正框限【天意神權】的方案，我是死也想不出來的……”
……
帝國諸公覺得這就是個堪稱無解之難題！
國尉屠雎都不行！
你區區陰陽家秦烈又如何能行！？
然而！
偏偏尹烈還真就有着一個解決之法！
并且方才他都已經做好了前期鋪墊！
“陛下！”
尹烈朝着始皇微微拱手，道：“我提出【天命的三權分立方案】，乃根據【三方行政架構】爲本質邏輯基礎，将權力一分爲三才是最爲穩固的！”
“首先，諸子百家中的【蒼天之言】，道家選擇了出世，對于王權并無絲毫威脅。”
“墨家學說雖然有些站在王權的對立面，但墨家【天志】本身就存在着緻命缺陷，墨翟的一場病，使得墨家【天志】很難再自圓其說！”
“縱橫家的天勢捭阖之道，本質上仍舊處于【術】的層面，未曾觸及【道】的高度，所以同樣對王權沒有威脅。”
“更重要的是……縱橫家自诩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現今山河一統，四海祥和，縱橫家的【天勢捭阖】已無用武之地！”
……
諸子百家說是有着百家之衆。
但實際上真正廣爲流傳于世的，也就十幾個而已。
比如：儒家、法家、道家、墨家、陰陽家、農家、縱橫家、兵家、醫家、名家、雜家、小說家……
“緊接着兵家的天意之言，多與陣法有關，同樣處于術的層面。”
尹烈侃侃而談的繼續道：“法家與天意無關，農家學說影響力有限，名家隻善邏輯詭辯，醫家唯願懸壺濟世，雜家和小說家如今都是極其小衆的學派。”
“最後，便隻剩下了儒家、陰陽家……儒家的【天人感應學說】有着宗法制和祭祀禮儀的支撐，本身趨向于王道！”
“陰陽家的【天象推衍】背靠觀星學說，外加些許的堪輿之術，巫舞祝祭禮儀，還有大小九州的地理學說。”
“以地證天，完全合乎陰陽觀星的推衍之道！”
……
論述完畢。
尹烈整理了一下思緒。
他才正式強調自己的定論道：“陛下！所謂【天命的三權分立方案】……便是廟堂以【天象陰陽】制衡【天人感應】！”
“民間以巫舞祝祭對抗儒禮祭祀，以堪輿之術和大小九州的地理學說，盡量平衡儒家的宗法制影響力。”
“而吾皇的神權自有天子之名、傳世九鼎與嬴秦姓氏起源不斷疊加鞏固，同時還有王權奠基神權！”
“如此！【天意王權】，【天人儒家】，【天象陰陽】……便順利的組成了【天命的三權分立方案】！”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