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烈确實反駁不了【泰山天象案】的既定事實，但他卻可以把諸子百家全部拉下水！
有關蒼天概念的典籍，由古至今實在太多了！
諸子百家，盡皆涉獵其中。
哪怕是兵家也不例外。
唯獨法家……其主張律法鐵條的程序正義，就注定不可能朝着玄學的方向靠攏。
這是法家的優勢。
也是法家的劣勢。
忽然！
“那就封禁掉諸子百家所有與【蒼天】的相關之典籍！”
國尉屠雎大手一揮道：“除吾皇外，任何人不得再于天意諸事上著書言說，包括議論天象、日月星辰皆爲禁忌！”
屠雎此話一出！
當即滿場嘩然！
就連尹烈也未曾想到，屠雎居然會這般極端……
上位。
“……”
嬴政無言的皺起了劍眉。
他可以同意強行征收九州三十六郡所有的古之典籍。
他也可以考慮封禁掉陰陽家的觀星推衍學說。
但……
如果要把諸子百家所有的關乎蒼天的典籍全部封禁！
那這涉及的面就有些太廣了！
比如！
墨家的學說核心就是【天志】。
昔年墨翟的一場病，便使得【天志】無法自圓其說，遂讓整個墨家迅速走向崩潰。
那如果朝廷直接封禁掉墨家的【天志】，基本上就等于要把墨家連根拔除！
同理！
儒家的【天人感應學說】多少跟祭祀禮儀、宗法制都有點關聯。
若要禁掉儒家的【蒼天之言】。
祭祀諸禮……以及宗法制恐怕都要連帶着做出大幅度的改動。
至于陰陽家就更加不用說了，沒了觀星推衍，陰陽家在廟堂之上必然寸步難行。
這時。
不等尹烈率先開口反駁。
亞聖荀夫子當場站了出來道：“國尉欲封禁百家之言，不準再談及蒼天諸事，那老夫提出的【天地君親師】……是否也要被視爲禁忌！？”
荀況提出了一個非常好的例子。
百家學說中的蒼天之言，未必都是亂政的，也有能夠鞏固國家統治的上佳之論。
比如荀況的【天地君親師】，進一步确立了人倫綱常！
那你屠雎也要封嘛？
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純粹的一刀切策略！
未免也太過極端，與不講道理了吧！
周圍。
帝國諸公紛紛開始的商讨。
“天地星辰，人們擡眼便可見之！若施行封禁百家學說的國策，以後豈非喝酒助興唱個詩歌都要避開蒼天諸事？”
“可國尉之谏言也并非全無道理，爲了防止【泰山天象案】的再度上演，朝廷總要在學說傳播上加蓋一些限制！”
“限制自然要有，可國尉之谏言實在過激，我等絕不能苟同！”
“國尉終究是個兵家之人，眼中隻有軍武，卻無我華夏文脈傳承氣運諸事！”
“我大秦以武立國，本就在文事方面存在着諸多短闆，如果再施行各種限制……哎，有些話我等真是不知當不當說！”
……
帝國諸公的态度基本上都對國尉屠雎之谏言，非常有意見！
沒辦法！
如果國尉隻封陰陽家的觀星推衍，帝國諸公自然都會舉雙手雙腳贊成！
可國尉現在卻意欲封禁諸子百家……
說白了！
廟堂之上仍舊有着文武之分的！
關中亦有文武之分！
隻不過大秦以武立國，軍武勳貴派系權柄甚巨，地位亦是獨一檔的！
那麽問題來了！
你軍武勳貴派系都這麽牛逼了！
卻還要封禁百家學說，這等同于間接打壓了大秦整個文官派系……
無論屠雎有着怎樣的完美理由！
都勢必會引起右相王绾和禦史大夫馮去疾的不滿。
九卿之中的文官自然同樣也會站在國尉的對立面！
如此！
尹烈待局勢發酵了一會兒後。
他才不慌不忙的拱手道：“陛下，我要彈劾國尉屠雎！借着公議之便，卻谏言封禁百家，意欲斷我大秦的九州文脈之氣運！”
“并且，國尉之言确實大幅度限制了我陰陽家和儒家，但同時也間接擡升了整個軍武勳貴派系的權柄和影響力！”
“我記得我之前便詳細解釋過究竟何爲軍國主義慣性！”
“國尉！你這般處心積慮的想要打壓大秦諸多文官派系，并擡升伱軍武勳貴派系的話語權……”
“你究竟想要幹什麽？真當陛下不存在啊！”
……
尹烈最後一句話，絕對是殺人誅心！
嬴政何許人也！
千古一帝！
敏銳果決！
國尉屠雎确實牛逼，但想要蒙蔽始皇，無異于癡人說夢！
那麽屠雎爲何會說出極端之言呢？
毫無疑問！
尹烈的步步緊逼，不僅讓屠雎感受到了壓力，更讓後者的内心有些急了！
然而！
辯論場上！
最忌焦躁心亂，失去了自己的節奏！
此番！
優勢的天秤，開始迅速朝着尹烈所傾斜……
随即！
“陛下！”
國尉屠雎趕忙拱手表忠心的道：“秦禦丞之彈劾，完全就是欲加之罪，老臣對陛下忠心耿耿，一心維護皇權，奠定我大秦之國祚！”
“哪怕言語方面有所偏激，但老臣仍舊堅定的認爲……除吾皇陛下外，任何人或勢力，都不可以代表天意！”
“而老臣方才的封禁百家中，不僅包涵了儒、墨、道、陰陽等等，同樣也涵蓋了兵家與縱橫家！”
“老臣絕無偏袒之私，還望陛下明鑒！”
……
屠雎第一時間便要洗清自己的崇武抑文的罪名！
他自己便是身負兵家和縱橫家的傳承！
并且尹烈方才也說了兵家的【北鬥七星大陣】，還有縱橫家的【天勢捭阖之道】，同樣都在封禁的範圍之内！
當然！
無論國尉屠雎再怎麽說！
封禁諸子百家，對于大秦文官派系的負面影響，肯定要數倍于軍武勳貴派系！
此乃無可争議的事實！
帝國諸公又不是睜眼瞎，隻要稍微一細想，便能夠分辨出來屠雎本質上就是個崇武抑文之人！
上位。
“……”
嬴政依舊眉頭緊鎖，他着實沒想到一場公議辯論，竟然越牽扯越大！
又是涉及九州文脈氣運！
又是點明了大秦廟堂的文武之差！
這讓嬴政也有些頭疼……
但他心中肯定已經有了決斷，甭管國尉存在私心與否，大秦太過于崇武抑文，肯定是不行的。
嬴政要的乃是文武并立！
兩手都要抓！
兩手都要硬！
這時！
“陛下！”
尹烈趁勢追擊的道：“國尉之忠心，我等從不敢有半點懷疑！”
“但……昔年西周陷落，四夷并起，犬戎一路沖殺，鎬京陷落！”
“北地狼族勒馬扣關，南方夷狄迂回中原！”
“烽火漫天，狼煙貫日！”
“廣廈将傾之際，是襄公拼死護送平王東遷，才續上了姬周後半截國運，也才有了春秋盛世，以及戰國紛亂！”
……
尹烈也開始提及了一些舊事。
春秋時期。
諸子百家之起源……
“而我之前便說過，春秋的百家争鳴，乃是我東方華夏的文化鼎盛！”
尹烈強調的道：“所謂的四夷并起，烽火狼煙，其實都毫無可懼哉！”
“真正可怕的是……西周陷落，王道崩塌！”
“在華夏文明迷茫之際，春秋先賢老子提出了【道】，孔子完善了【禮】，墨子暢談了【愛】，孟子高呼着【義】……以及終結了春秋戰國五百年亂世的【法】！”
“綜上，【道禮愛義法】絕對是我華夏文明之魂，九州文脈氣運之所在！”
……
說到這裏！
尹烈一步步的來到了國尉近前！
他沉聲質問道：“國尉！你打着忠君爲國、維護皇權永固的名義，卻意欲封禁百家，甚至是掀起先秦文字獄！”
“哪怕你真的毫無私心，并未崇武抑文！”
“可你企圖打斷九州文脈氣運之傳承，讓我華夏先賢之理念瑰寶，或篡改，或喪盡……絕對是闆上釘釘的事實！”
“比如墨家，原本就已經一分爲三，四分五裂，如果核心學說【天志】再被封禁，墨家必會徹底斷絕！”
“國尉，難不成無視九州文脈傳承！”
“便是你所秉承的霸道嘛！？”
……
後世滿清的文字獄，鬧得是怨聲載道！
如果大秦也搞這一套……
尹烈實在難以想象，會造成何等惡劣的影響。
畢竟到了滿清統治時期，華夏文化早已傳承發揚了兩千餘年。
可眼下的先秦時期！
哪怕是儒家也并未在大秦廟堂上站穩腳跟。
假設真讓國尉的封禁百家蒼天之言的國策施行開來。
按照朝廷政策會被地方層層加碼的現實情況！
先秦文字獄，勢必會比滿清文字獄要更加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尹烈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秦禦丞！你少給本公蓋什麽打斷九州文脈氣運的大帽子！”
國尉屠雎冷哼一聲道：“昔年韓非子于【五蠹】中曾言，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
“我确實限制了儒、墨、道、陰陽等等學說，但也相應的維護了我大秦之法！”
“至于墨家是否斷絕……”
“秦禦丞，你可知墨俠分支時常無視秦法，擅殺我大秦的當地官吏！”
“依本公之見，區區墨家叛逆，其傳承滅絕隻會于國有益！”
“而這，正是本公所秉承的霸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