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尹烈刺君妄上，本就是九死之罪，縱然罪上加罪又有何妨！？
淳于越氣得全身止不住的震顫，卻又拿尹烈沒有絲毫辦法！
“我大秦的律法鐵條在上，凡事……都要講究證據！”
淳于越畢竟是儒家派系之首，又是長公子之師，想要定他的罪，單靠紅口白牙一碰可不夠！
“人在做，天在看！”
尹烈咧嘴道：“淳于博士，自大秦一統，吾皇封你爲帝國博士已有三載！”
“這期間你除了在爲重啓分封制做努力之外，可曾言及過一句古之典籍諸事？”
“哪怕今日我把嬴秦之法理性的議題，搬到了台面之上，爾等儒家七十二博士，甚至不惜大費周章的推出泗水九鼎與琅琊碑賦，外加四重論據來佐證吾皇之法統！”
“然而……卻偏偏沒有涉及到古之典籍半分……”
……
說到這裏！
尹烈環顧八方！
長嘯當空！
“爾等大儒博士，在相關嬴秦之法理性方面，隻談法理，不提嬴秦！”
“爾等究竟在回避什麽？”
“亦或者是在……掩蓋什麽！？”
尹烈的矛頭轉換，開始直指整個大秦儒家派系！
霎時間！
偌大的廣場之上，開始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指責惶恐之聲！
“宵小狂徒，欲加之罪，血口噴人！”
“要真論罪名，你這等刺君妄上之人，早就應該枭首烹殺，再挫骨揚灰了！”
“極刑罪人，竟然還想在臨死前拖我等下水，伱以爲吾皇會相信你嘛？”
“尹烈！你該死……”
……
事情發展到眼下之局勢！
原本這些須發皆白的名仕大儒，再也顧不上自身的體面，紛紛起身破口大罵了起來。
周圍。
黑甲禁衛軍立即圍了上來開始維持秩序，以免造成踩踏，亦或者發生意外。
高台之上。
軍武勳貴派系名對于驟然間的峰回路轉，感到既錯愕，又驚歎。
左丞相李斯等文臣高官亦未曾預料到，尹烈居然還有這麽一手……
釜底抽薪！
狠辣至極！
上位。
嬴政望着廣場中的一陣喧嚣和吵嚷，他漠然的站起了身。
随即。
“父皇！”
扶蘇回神的第一時間，便要爲自己的師傅求情。
隻可惜。
嬴政根本不想聽扶蘇說些什麽，他徑直走下高台。
扶蘇還想追上前去，卻被谒者伸手攔下。
兩父子之間僅僅幾步的距離。
奈何。
扶蘇卻隻能注視着自家父皇的背影逐漸遠去，這一刻，他從心底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
……
場下。
精鐵囚籠之中。
尹烈負手道：“淳于博士，今日我在裏面，你在外面。說不定過陣子我們的位置就要調換一下了，變成你在裏面，我在外面……屆時，我會送你一程的！”
尹烈非常自信。
淳于越完了。
現列的七十二博士也完了。
大秦确實講究律法鐵證……
但方才尹烈的話就像是後世的偷聽錄音一樣，即便不能作爲呈堂證供，但隻要放出去，就必定會引起一片嘩然。
事實就擺在那裏！
你淳于越現在屬于妥妥的黃泥巴掉到了褲裆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突然！
“锵！”
金戈之音铮鳴！
這下輪到淳于越猛然雙手抓住了囚籠邊緣，他咬牙切齒的道：“尹烈，你是在做夢嘛？你還想在外面……刺君之罪，陛下就算再欣賞你，你也難逃一死！”
“不好意思，我們不一樣！”
尹烈與淳于越咫尺逼視道：“我有上蒼庇佑，你沒有……長公子這回是救不了你的！”
話音未落！
“尹烈！”
淳于越深吸一口氣，嘶吼道：“我們之間什麽仇什麽怨，你要這般不惜一切的拖我下水！？”
尹烈淡淡道：“朝議大辯論，生死一念間！你我早已勢不兩立，今日注定得有一個身敗名裂……堂堂當世大儒，難不成你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嘛？”
“那也理應隻牽扯你我之生死！”
淳于越擡手一指周遭的博士同僚，道：“與他們何幹？又與老夫的族人何幹？”
淳于越覺得尹烈做事太絕了！
以嬴秦之起源，順帶搬出古之典籍諸事，又涉及洗刷大秦的西北邊夷身份，外加殷商罪人之遺脈的标簽偏見！
毫無疑問！
這個事兒隻要上了稱，别說一千斤了，就算一萬斤也打不住！
淳于越及其三族，七十二博士，楚地士卿望族，曲阜孔氏……
有一個算一個！
都得在尹烈擡手掀起的風浪之中，自求多福了！
“淳于博士，你不覺得自己太天真了嘛？”
尹烈微微蹙眉的道：“廟堂之争，本就是赢家通吃，輸家……一輸到底！”
在尹烈看來，淳于越的心态有些跟後世漢朝的戚夫人類似。
就是有點拎不清。
自古以來！
成王敗寇！
你輸了，就得認！
“另外！”
尹烈補充道：“淳于博士，我支持郡縣制！”
淳于越：“……”
什麽叫殺人誅心！
這就叫殺人誅心！
“嘭嘭嘭！”
淳于越應聲連退數步，他也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時。
軍侯任嚣前來冷聲道：“淳于博士，儒家諸公，還請你們都跟我走上一趟吧！”
某博士下意識的詢問道：“任将軍要帶我們去哪？是見陛下嘛？”
“陛下不會再見你們了！”
任嚣漠然道：“爾等現在唯一可去之地，便隻有……行宮地牢，深囚之所！”
頓時！
諸博士們紛紛惶恐叫冤起來。
“陛下，我們要見陛下，我們有話要解釋！”
“我是冤枉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古之典籍啊！”
“任将軍，還請你通融通融，在陛下面前稍微的替我等解釋一句，我等是真冤枉啊！”
……
諸博士中确實有人知曉内情，也有人根本不清楚狀況。
但……
冤屈的人多了！
大江東去，流不盡的英雄血！
尹烈并不會因爲波及到了無辜者而感到後悔行事！
有些人注定就是要退場謝幕的！
這是他們的命！
“全部帶走！”
随着任嚣大手一揮。
外圍又沖上來近百黑甲禁衛，兩人一組，迅速把諸博士們全部押走，包括曲阜孔氏的長孫：孔澤也不例外。
最後。
淳于越深深的看了狂徒一眼，道：“尹烈！老夫确實輸了，但你也沒有赢，老夫會在地下等着你的！”
尹烈微微拱手：“那我便先行恭送淳于博士了。”
就這樣。
淳于越沒有任何抗拒便跟着任嚣前往了地牢。
因爲淳于越很清楚……皇帝派遣一向以殺伐著稱的軍侯任嚣來拿他們，本身态度就已經非常明确了。
他們就算再怎麽叫冤。
也是沒有用的。
還不如擺出慨然赴死的架勢，以正他們的大儒風範。
……
與此同時。
另一邊。
始皇嬴政回到了大殿之内，并且立即從處理政事的案幾上找出了一幅竹簡。
很快。
谒者前來通報：“陛下，左丞相觐見。”
“宣。”
嬴政頭也不擡的道。
“諾。”
谒者拱手退下。
不一會兒。
帝國左丞相李斯緩步入殿行禮。
嬴政甩手把竹簡遞出，道：“看看吧。”
“是，陛下。”
李斯小心翼翼的雙手接過政事簡章，并迅速将其閱覽了一遍。
下一刻！
李斯瞳孔微縮的道：“這……”
“沒錯。”
嬴政入座道：“尹烈的陵邑制度，朕也想到了，不過隻是有個大概的想法記錄在案，并沒有形成一整套具體可行的國策。”
李斯：“……”
“尹烈快了朕一步！”
嬴政若有所思的道：“他不僅能想到陵邑制度，還能給出配套的措施。”
“比如陵邑的建造必須奢華，方能達到以經濟消費連接關中和中原的目的。”
“還有【清官】、【濁官】制度，以及【徭役兼具土地分配方案】。”
……
按照嬴政的設想，在二次東巡回歸鹹陽之後，他便會把自己想出來的陵邑制度搬上大朝議讨論。
結果……
尹烈卻先行給出了更加完美的政策構想。
這不得不讓嬴政感到有些……
“原來如此。”
李斯恍然大悟的道：“陛下在此番大朝議的最初，之所以會率先認可尹烈的【陵邑制度】。原因就在于陛下當時如果進行了否決，那麽這等有益于大秦的國策，後續很可能就不好推行了！”
第二場朝議大辯論，大秦高層其實是有機會駁倒尹烈的。
關鍵就在始皇一開始對于【陵邑制度】的态度方面。
當然！
實際上尹烈連這一條也算到了！
尹烈是穿越者，他非常清楚曆史上的大秦施行了陵邑制度，并且從時間上算，始皇八成也已經想到了。
這個時候。
尹烈再公然提出陵邑制度，嬴政基本上是不可能反駁的。
“快朕一步，當是大才矣！”
嬴政輕歎道：“奈何，他拔劍面君，朕便饒他不得！”
李斯聞言張了張嘴，最終卻又保持了沉默。
嬴政見狀道：“李斯，想說什麽就說，如有不妥之言，朕恕你無罪！”
兩君臣相伴十餘載。
走完了一統之曆程。
自然是有着君臣之誼的。
李斯聞言拱手道：“陛下，微臣以爲……或可再試試狂徒尹烈究竟有沒有上蒼的庇佑，如果有……那便不能殺，當順應天命，觀其未來所爲。”
嬴政點頭：“嗯，繼續。”
“倘若狂徒尹烈上次的上蒼庇佑隻是巧合，那麽說明他的身上隻有卓絕的才識，并無天命！”
李斯想了想，道：“這便要看陛下是否惜才了，總之像尹烈的诤臣性格，他絕對屬于妥妥的刺頭，一旦步入廟堂，必當一石激起千層浪！”
李斯歎服尹烈之眼界才識，但他并不覺得尹烈能夠玩得轉官場。
朝堂之上……
動則就要豁出命去，那像什麽話？
“李斯，在你看來尹烈是塊石頭。”
嬴政話鋒一轉的道：“然而在朕看來，他卻是一個上佳的餌料！”
李斯聞言一愣，爾後他俯首道：“陛下英明。”
世人皆言。
天底下水最深的地方，當屬廟堂至高。
百官諸公恍若遊魚，全都在勉力維持水面平靜，私下裏卻各種掀起暗流洶湧……
如此。
便可看出始皇與李斯的區别了。
李斯把尹烈比做石頭，代表他的内心深處仍舊想要維穩，不要大動幹戈，使得暗流變成風浪。
但嬴政卻把尹烈比做了魚餌，代表了皇帝想要變革，尤其是查清東郡隕石案的幕後黑手！
畢竟通過連續兩場朝議大辯論，嬴政現在已經基本上确定了尹烈秉持的大義……
“對了。”
嬴政言歸正傳的道：“古之典籍涉及到嬴秦之起源，讓任嚣去一趟南郡楚地，渭陽君前往曲阜孔氏……”
話音未落。
殿外谒者立即進來領命。
李斯聞言，他默默的在心中先同情了一波郢都貴族，任嚣可是真會大開殺戒的！
可見始皇對楚地貴族的耍滑頭，着實耐心達到了極限！
至于曲阜孔氏……
渭陽君身爲嬴氏宗親之首，身份高貴，手段肯定不會過于血腥，但渭陽君也同樣是個十分強硬的人。
這說明始皇對于曲阜孔氏雖然極度不滿，但仍舊不願輕易大動幹戈，除非真的從孔家之中搜出了古之典籍！
鐵證如山！
到時候！
新賬舊賬一起算！
始皇勢必不會輕饒曲阜孔氏……
“諾！”
谒者前往傳命。
大殿中。
再度隻剩下了嬴政和李斯兩君臣。
嬴政思索的道：“這個淳于越，朕還真不太好處置他……”
嬴政把淳于越欽點爲扶蘇的師傅。
第一，是爲大秦全力推行郡縣制留個後手。
第二，重用儒家派系，同樣也能從政治上促進關中和中原的聯系，加深一統的進程。
第三，扶蘇可以積攢中原之聲望，未來或可接班大秦的二世皇帝……
當然。
具體究竟封哪位公子爲儲君。
嬴政現在依舊沒有想好。
那麽問題來了。
現在由于尹烈的緻命一擊，以淳于越爲首的七十二博士，眼看着就要全軍覆沒，無一幸免！
這意味着扶蘇的政治基本盤要再度被清洗……
并且扶蘇失去了師傅淳于越，在中原的聲望肯定也是會相對受到一些影響的。
這就跟嬴政培養扶蘇的布局有些相悖了。
“陛下。”
李斯拱手道：“淳于越畢竟是長公子之師，又是當世的大儒名仕，對于他的處置……肯定還是盡量需要人證、物證俱全的，如此方才能夠将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嗯。”
嬴政點了點頭，道：“言之有理，那便讓趙高去審一審，除淳于越以外的諸博士吧，務必拿到人證和物證！”
李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