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眼觀鼻，鼻觀心，他很清楚，皇帝陛下着實是氣急了，忍不住罵上幾句，宣洩一下情緒。
他身爲臣子，最好就是不插話，以免皇帝的怒火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接下來。
嬴政又跟自己的心腹近臣，狂噴起了尹烈的找死行爲……
縱列出始皇十過也就算了。
連他的兩個兒子也不放過。
這個事兒哪怕按照江湖規矩，也應該禍不及家人啊！
“這個尹烈……老子、兒子放一塊數落，等額逮着雞灰，非得把他給烹殺了不可！”
嬴政憤怒之下，就連家鄉話都飙出來了！
額滴、額滴，都是額滴！
煞雕、煞雕，通通煞雕！
“陛下放心！”
蒙恬拱手道：“以淳于博士爲首的大儒們，已經着手開始研究如何駁斥尹烈的谏隕石書。還有李相回鄉探親完畢，正在回程的路上……”
蒙恬口中的李相，正是大秦左丞相李斯，當世亞聖荀夫子的親傳，由儒轉法，一步登天！
縱觀現今大秦的廟堂之上。
李斯是妥妥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當然。
以嬴政的性格，對李斯肯定也是要制衡的。
大秦起于關中。
以右相王绾爲首的關中貴族派系，在朝堂上正好制衡以李斯爲首的外客勳貴派系。
所謂的外客勳貴，就是在一統之前便效力于大秦的中原士卿。
昔年孝公設立招賢館，重金吸引天下之才，最終引得商君入秦，變法革新！
因此。
大秦能夠一統天下，外客勳貴派系居功至偉！
關中貴族派系則是大秦的根基，打天下的時候他們出人、出糧、又出力，功勞方面自然不用多說。
除了這兩個派系之外。
大秦廟堂上還有軍武勳貴派系，嬴氏宗親派系，儒家名仕派系……
共計五大派系，互相掣肘制衡！
其實原本還有個楚系秦臣派系，乃公子扶蘇的政治基本盤，隻可惜昌平君自己作死，叛秦自立，導緻楚系秦臣派系徹底成爲了曆史。
當前儒家名仕派系公然站在扶蘇的一邊，但大秦以法爲主，因此廟堂之上的儒家派系影響力十分有限。
剩下的四大派系，關中貴族，外客勳貴，軍武勳貴，嬴氏宗親……這錯綜複雜的朝堂多方勢力，唯有始皇才能做到在鎮得住的同時，又能如臂揮指！
……
回到此刻。
嬴政想了想，道：“首席博士淳于越，左相李斯……還不夠！把你父親從函谷關調過來，所謂的軍國主義慣性，朕就交給你父親去駁斥狂徒尹烈！”
“諾！”
蒙恬拱手領命。
嬴政擺了擺手道：“去吧。”
蒙恬退下。
嬴政望着心腹近臣離去的背影，他的情緒緩緩開始沉澱恢複。
嬴政對于尹烈評斷他兩個兒子的話，越想越在意。
原因很簡單！
尹烈說得确實有道理！
重啓分封制，從名義上來看，可不就是開曆史倒車嘛！
可尹烈說扶蘇有仁義浮于表面之嫌，嬴政無法認同……
他的那個大兒子，是真正的赤子之心，可不是什麽假仁假義。
還有……
尹烈說胡亥乃是千古第一敗家子。
這句評斷！
其實才是嬴政重罰趙高的真正原因！
可從結果而言，胡亥爲趙高以身擋鞭，并沒有完全堕入歪門邪道。
“尹烈！”
嬴政喃喃自語：“你究竟是……何許人也！”
嬴政認爲尹烈的身份絕非死義者首領那麽簡單！
他一定要派人再做深入調查……
查出尹烈背後之人，亦或者具體的師承等等！
……
同一時間。
大秦博士聚集地。
長史文吏正在做谏隕石書的抄錄工作。
扶蘇和淳于越則正在望着不遠處的高台之上，那狼狽的胡亥，與昏死過去的趙高。
原本扶蘇還想要前往父皇處，詢問發生了什麽事兒來着。
淳于越趕忙攔住了這位赤子心性，情商較低的長公子。
淳于越輕聲道：“方才皇帝陛下用是否斬殺狂徒尹烈的試題，來考驗您與十八世子，最後一罰一賞。”
“但實際上，皇帝陛下在正要烹殺尹烈之時，多此一問……就說明陛下冷靜過後，發現尹烈不能輕易殺！”
“長公子，您在無意之間，大概率是給皇帝陛下遞了台階的。但您确實言語有失，事關秦法，陛下不得不罰。”
“可事後陛下總要做清算的，嚴懲趙高，就等同于間接處罰胡亥……這下是我們兩方都被各打八十大闆，誰也沒能讨得了好！”
……
淳于越對于這個結果還是相當滿意的。
扶蘇被罰随駕步行。
可胡亥也被抽了結結實實的兩鞭子，趙高更是差點被打死！
如此一對比……
但凡聰明一點的人，都能夠看出來此番是公子扶蘇占了上風！
皇帝還是較爲看重嫡長子的！
這樣的政治風向……
淳于越表示他做夢都要笑出來。
沒錯！
我們的淳于博士真是很久沒有這般揚眉吐氣了。
過往嬴政都比較偏袒胡亥多一些，至于對扶蘇……
嬴政與扶蘇的父子關系有點尴尬和隔閡。
因爲早先沒多大的時候，扶蘇親眼看着自己的生母被永久幽閉于冷宮之中，這對扶蘇造成的影響着實是太大了！
而嬴政也因昌平君的反叛，多多少少遷怒于扶蘇。
沒辦法。
嬴政真的太過于在乎自己的一世英名了，而昌平君可謂是嬴政一生最大的污點。
所以。
就連尹烈在列舉始皇十過的時候，也是把嬴政攻楚初戰，用人不當排在了第一過！
因爲确實影響太大了！
一戰打沒了秦國關中二十萬的精銳。
這要是沒有武成侯王翦，楚國的項燕必會率領數十萬楚軍趁勢反撲！
屆時！
華夏歸秦還是歸楚，還真說不定！
可見那場戰敗的影響有多大！
另外。
如果假設楚系秦臣派系仍舊是秦國第一大朝堂勢力。
國夫人芈華也執掌後宮諸事。
扶蘇有此政治基本盤，曆史上就算給李斯十個膽子，其也不敢跟趙高同流合污！
那麽秦二世的皇位，必然就是扶蘇的。
綜上。
嬴政的一次用人不當，便間接改變了大秦的曆史走向。
正應了後世的一句名言：有人殚精竭慮，卻掀不起任何風浪，有人一念之差，卻讓世界天翻地覆。
這就是：命運的權重！
……
淳于越苦口婆心的揣度聖意，隻爲提升扶蘇的政治敏銳度。
他對扶蘇各方面都極爲滿意！
儒家講究君王的德行是邦國的基石！
扶蘇的德行肯定是無可指摘的，但在政治智慧方面，扶蘇也确實有待提升。
這時。
長史開口道：“長公子，淳于博士，谏隕石書我們已經抄錄出了五份，伱們要不要先行研究一下如何駁斥刺君者尹烈的十過狂言？”
淳于越立即道：“研究，必須得研究！”
扶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