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
在蒙恬仿若噴火的目光注視下。
尹烈再度擡起了手中的刻刀。
隻見他面前的竹簡，已然被他脖頸流下的鮮血浸染……
死谏遺書。
這下徹底成爲了血書！
【陛下因天降隕石，上有動搖國祚之刻字而震怒，這件事本質上其實是大秦的統禦法理性不足，陛下未曾集思廣益，去想其他辦法鞏固嬴秦之法理性，卻一味的使用血腥的高壓統治，這絕非長久之計矣。此爲陛下之八過也！】
嬴秦往上追溯，原爲殷商貴族。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大秦的圖騰旗幟，亦是玄鳥……
可殷商卻以殘暴爲名。
中原百姓甚爲抵觸之！
再加上儒墨兩大顯學，墨家越發的不行了，從而使得儒家的影響力開始一家獨大。
那麽儒家推崇殷商嘛？
自然是更加的抨擊之！
儒家動則都是談及堯舜，轉而再打壓也一番桀纣……
沒辦法。
纣王之殘暴，響徹古今！
連帶着嬴秦也極難尋找到統禦中原的正當法理性，這其實也是大秦國祚極短的原因之一。
【陛下親手終結戰國亂世，自命是再造一統的千古一帝，然而請恕微臣直言，陛下的一統，終究還是有着浮于表面之嫌！】
【在微臣看來，若想讓九州真正意義上的凝而爲一，就必須從政治、經濟、軍事、法制、文化、交通、商貿、教育、輿論、曆史認同等諸多方面，使得九州天下擁有更多維度的聯系！】
【反觀陛下之所爲，盡管在制度上施行了郡縣制，文化上統一了文字，商貿上統一了貨币、度量衡，交通上統一了車轍等等。】
【但隻要稍微的深入剖析，便可以看出……陛下對于中原的統治，本質上仍舊屬于軍事殖民的範疇，視中原百姓爲蝼蟻、人礦！】
【所以陛下您依然是關中的秦王，哪怕您的功績足以匹配千古一帝，可您仍舊稱不上九五至尊、天下共主……此爲陛下之九過也！】
縱觀青史，華夏一統的真正奠基，有着一個完整的過程。
始皇奠定的是從零到一的起點！
這個功績，後世當永遠傳頌。
但我們同樣也得就事論事。
華夏一統的概念深入九州人心，絕非一蹴而就之事。
始皇爲起點，後來秦國二世驟滅，漢高祖劉邦建立漢朝……
老劉崇尚黃老無爲而治，與民休息，在政治上施行的是郡縣與分封并行。
再經文景之治……
外加漢武帝的橫掃匈奴，推恩集權，興利開邊，定鼎華夏國祚，才算大概走完了九州一統的全部過程。
因此。
尹烈所舉例的始皇第九過，對嬴政多少有些苛求。
但既然是千古一帝。
就必須對華夏真正意義上的大一統，有個具體的概念流程認知才行。
【再論東郡隕石事件之真相，答案無非就是三種……】
【第一：天命降下隕石預示大秦之國祚！】
【第二：六國叛逆居心否測，借天命預言欲蠱惑九州！】
【第三：大秦廟堂内部有人操盤布局……欲攜天命以令始皇，擅啓北伐匈奴之戰端，這是霸道軍國主義已經走向失控的征兆，可陛下卻絲毫未有察覺！此爲陛下之十過也！】
【今朝微臣冒死鬥膽列舉陛下十過！】
【隻爲正君道，明臣職，此爲天下第一事也！】
【倘若于此不言，更複何言？】
【大臣持祿而外爲谀，小臣畏罪而面爲順，陛下誠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蜷绻爲陛下言之。】
【現今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于焉決焉，盡在陛下的一念之間！】
【伏惟陛下納谏如流，便是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切勿行獨夫、民賊之舉，使大秦二世而亡！】
【微臣具本親赍，謹具奏聞！】
【至此，敬上！！】
……
尹烈歇筆，他對自己谏隕石書的結尾，相當滿意！
亡秦者胡，攜天命以令始皇……隻爲北伐匈奴，讓大秦的戰車滾滾向前！
那麽這就是霸道軍國主義的終極形态啊！
哪怕是千古一帝的始皇嬴政，也因受限于天命，從而間接失去了對大秦國策方向的把控權。
正如曆史上。
假設嬴政并沒有那麽好大喜功，也想要與民休息，那麽大秦可以停下征戰的步伐嘛？
答案是：停不下來！
秦國屬于典型的極緻軍國主義，又傳承了八百餘年，直至演變成當前的政治、經濟、律法等等全部都是圍繞戰争運轉，如果停下征戰的步伐，那麽秦國立馬就會陷入軍武産能過剩的硬着陸危機！
這是相當可怕的一件事。
當然。
單論東郡隕石事件而言。
尹烈也不能确定幕後黑手到底是誰，亦或者就是單純的天命預示……
誠然。
尹烈過往屬于絕對的唯物主義者，不信鬼邪不信神！
可他眼下卻穿越了，又身負内力武功。
那這瞬間就變得很難說了。
東郡隕石，還真有可能是天命安排，也有可能是六國叛逆所爲，亦有可能是大秦軍武高層在幕後布局操刀！
而嬴政錯就錯在……先入爲主的認定六國叛逆搞事情，遂在震怒之下，便要血屠隕石方圓百裏。
十數萬條人命……僅憑一念而定，一言而決……
就連查都不查一下。
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忽然。
“寫完了？”
蒙恬面無表情的道：“我着實是小瞧你了，不僅污蔑皇帝陛下之十過，竟還在谏書中挑撥我大秦君臣的齊心和睦，你當真覺得皇帝陛下會聽你一個狂徒的胡言亂語嘛？”
蒙恬身爲帝國冉冉升起的将星，他隻覺尹烈谏書中的霸道軍國主義……簡直是可笑至極！
大秦若不以軍武爲本，如何一統九州山河？
商君的軍功爵位制度！
乃是無可争議的秦制國策！
任何人都休想動搖半分！
“蒙将軍！”
尹烈驟然輕喝了一聲。
因爲他想起了一件事，亡秦者胡、擅啓戰端、北伐匈奴、獲取平定北境蠻夷的不世之功……
而曆史上的大秦北伐将領，正是：蒙恬！
那麽從獲利最大者進行嫌疑人甄别……
蒙恬就是最有可能的戰争幕後操盤手！
“呵呵！蒙恬，伱可真是好手段啊！”
尹烈直接逼視向面前的帝國将星。
蒙恬微微側首，漠然道：“怎麽？知曉自己必死無疑，便想拉着本将軍下水？你覺得你夠格嘛！？”
蒙恬眼神清澈，并且相當的有恃無恐！
他也确實有傲然的資本。
蒙家乃是大秦的世代将門，老将蒙骜曾爲大秦立下累累功勳，蒙恬、蒙毅又是始皇的玩伴和心腹近臣。
如果尹烈在毫無實證的情況下，指認蒙恬是東郡隕石事件的幕後黑手，恐怕嬴政立馬就會把尹烈腰斬棄市……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