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相較于其他狂熱分子,影佐祯昭還擁有了很多日本人不曾有的理智。
比方說在現在的時局下,影佐認爲僅憑日本軍隊,是無法征服整個中國的,他傾向于分化瓦解。
也正是因爲這份認知和傾向,這也是主導了對汪僞的談判,在談判中他破天荒的讓了很多步,也支持将華北的臨時政權和南京的維新政府并入汪某人要組建的新政府——日本征服中國的戰略是将中國瓦解,支持一個在關内偏統一的争權其實不符合日本人的利益。
這也是汪某人明明是38年叛逃越南河内,現在是1940年了,最近才定下要組建僞政權的緣由。
在這場漫長的拉鋸戰中,終究是影佐說服了大量的決策者。
可代價是他的這番行爲引起了不少軍界人士的反感。
而這同樣也是爲什麽日本大本營會找上影佐,讓影佐去構建雙方密會的聯絡通道的緣由。
總得來說,影佐祯昭這個人,盡管他作風不咋滴,坑死了兩位同僚,但他心裏是以日本的利益爲先的。
随着他對岡本會社的秘密調查的深入,他越覺得自己不能冷眼旁觀了——在岡本向自己服軟的這個時候,他本來有足夠的理由不去再招惹岡本會社,但他一次次的權衡、一次次的扪心自問後,他還是選擇了“愛國”。
岡本會社,就是一顆毒瘤,他,要剜掉這顆寄生在上海駐軍、上海特、情體系上的毒瘤。
因爲這顆毒瘤已經讓太多太多的“肉”感染、腐爛了,若是不剜掉,會有更多的肉被感染。
哪怕岡本平次這時候要洗白,他也不想讓這顆造成無數肉質腐敗的元兇逍遙。
“武田君,”影佐誠懇的看着武田幸平,用懇求的口吻道:
“無論如何,請你再幫我一個忙!”
“請機關長吩咐。”
“我需要找到足夠多的證據,将岡本會社這見不得光的龌龊照射在陽光之下——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幫我!”
武田的神色也鄭重的望着影佐,沉默一陣後,輕聲問:
“機關長,您是否清楚,岡本會社的後面,是上海警備司令部。”
“您是否清楚,岡本會社的後面,是帝國的海軍。”
“您又是否清楚,岡本平次和國内的權貴有密切的關系?”
武田的三連問,直逼靈魂。
影佐回答:
“我知道。”
“僅僅我目前掌握的證據,就能表明至少有兩位帝國的将軍牽涉其中。”
“我甚至還知道藤原家都願意爲岡本會社背書。”
“可是,做爲帝國的軍人,我不想看到帝國的軍隊在日漸糜爛中腐朽!”
“他們今天敢勾結岡本平次将軍隊的裝備報廢謀取私利,明天就敢對着敵人敞開大門!”
“中國有句古話,叫雖千萬人吾往矣!”
“武田君,我影佐祯昭亦有這樣的決心!請你幫助我!”
武田聞言震動不已,他深深的向影佐鞠躬:
“請機關長放心,我一定不負機關長重托!”
……
無論是張安平還是姜思安亦或者許忠義,他們都沒有意識到影佐正在磨刀霍霍。
張安平将目光聚焦在了中日之間秘密展開的洽談,他提醒大隊長派來的和談代表:
“日本人内部對妥協政策分歧很大,已經鬧過一次了,負責牽線搭橋的特高課課長冢本就打算在和談時期将這件事爆出去,後來因爲他爲中日和談牽線搭橋,再加上謀算我失敗,被逼着自剖了,您跟日本人談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這方面的問題!”
代表當即表示自己會注意的,并承諾會督促日方嚴防這種事的發生。
而就在張安平爲這場和談保駕護航的時候,影佐對岡本會社的調查也進入到了尾聲。
他其實是可以徐徐圖之的,但岡本會社抛棄見不得光業務、向成爲“滿鐵”這樣的巨無霸轉型,卻逼得他不得不加快速度。
但秘密做事的要訣是:悄無聲息、恰當好處、潤物無聲!
而一旦爲了追求時間和效率,很容易出現讓人意想不到的意外。
岡本公館。
姜思安在皺着眉看一份報告。
這份報告是他在岡本會社的監察小組發來的,上面的内容引起了姜思安的警覺:
武田幸平主動要求代領運輸四隊。
字面上看不出來什麽,但運輸四隊卻是岡本會社要移交給許忠義的一支運輸隊,因爲這支運輸隊一直涉及的業務是轉運“物資”,明明已經結束了業務,但武田幸平卻硬生生将運輸隊帶走,并聲稱是要爲會社做最後一次貢獻。
若武田幸平是岡本會社老人,姜思安還不會在意。
可偏偏對方是松室良孝的學生,因爲被影佐排擠無法在情報體系立足才轉到岡本會社的——對方本就是特工,又在沒有自己命令的情況下,将運輸四隊給帶走了,這就不得不引起姜思安的懷疑了。
他抄起電話,撥通後吩咐:“查一查會社現在的業務,運輸四隊接手的是哪項業務。”
幾分鍾後,電話響起,他的疑問得到了回複:
“社長,四隊接手的是往蘇州運輸‘玻璃品’的業務。”
“玻璃品?”姜思安愣了愣,“玻璃品”是岡本會社内的黑話,指的是非管制的藥品——受管制的一般是抗生素(磺胺、盤尼西林)、除此之外,在岡本會社的眼中,其他藥品全都屬于“玻璃品”。
【難道是我想多了?】
姜思安自嘲一笑,自己的神經大概是繃的有些緊吧。
但在兩個小時後,他就追悔不已了,因爲憲兵司令部所屬的稽查大隊的一名大尉向他報告,運輸四隊在取得的“合法”手續的不符的情況下,從西南四号卡離開了。
所謂的“合法”手續,是姜思安和許忠義弄出的利益均沾體系,任何一次的運輸,都會取得手續——憑借這份手續,每個環節上的日本人都能吃到紅利,盡管這樣開銷巨大,但也正是這套手續,才讓所有關節的日本人心甘情願的當保護傘。
“去蘇州走西北的關卡,怎麽可能從西南的關卡離開?”
姜思安嗅到了陰謀的氣息,他冷着臉立刻向整個岡本會社下令:
“立刻尋找岡本會社所屬的運輸四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