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法租界,同福裏。
徐百川和鄭耀先聯袂而來,抵達了張安平在同福裏購置的家中。
家裏就五個人:曾墨怡、徐天、徐百川、鄭耀先以及一直在住院期間冒充張安平的替身。
替身看兩位大佬進來,趕緊退到一邊瑟瑟發抖。
徐百川進屋後,掃了眼替身後無視之,也沒有客套,而是直接道:
“徐助理,張夫人,這是本部的命令——”
徐百川掏出一份電文,放到桌上後,正色道:“世豪老弟失蹤已有半月,特别組作爲上海情報機構三支柱之一,不可無頭!現本部電令特别組事務暫由我和鄭站長負責!”
“二位,還請麻煩将各組組長喊來,通報總部決意!”
這份電文是徐百川的殺手锏。
但本部之所以下達這份電話,主要是特别組自己造的。
上海淪陷至今已經半月,而特别組直到五天前才恢複和本部的聯系,彼時距離張安平失聯已經過了十天有餘,本部懷疑張安平出事,便沒有讓特别組内部成員暫行組長之權。
要是早五六日,本部自然不會允許徐百川和鄭耀先暫管特别組,可彼時張安平失聯達十天之久,這種情況下,本部做出最壞打算後,打消了讓特别組内部暫管的考慮。
又等待了五日,張安平依然不見消息,徐百川又将情況說的一次比一次嚴重,本部最終同意了由徐百川和鄭耀先負責特别組的請求。
說是暫時,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區本部和上海站聯手吞了特别組——但也因爲是兩方吞吃,本部也才同意。
如果徐百川一方想吃下特别組,那絕對是做夢!
(真實的曆史上,上海淪陷後,老戴整出了特一區和特二區,将上海的特務處力量一分爲二。)
隻能說徐百川不顯山不漏水,但手段是真的高——就連鄭耀先最先也沒意識到特别組持續靜默的危害,等他反應過來後,已經晚了。
曾墨怡和徐天面對徐百川擺出的電文,徹底沒了抵抗的意志。
本部都同意了,他們再堅持下去,沒有張安平,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他們扛不住!
徐天暗歎了一口氣後,道:“區長,你想什麽時候見他們?”
“明天!”
徐百川自然是怕夜長夢多。
徐天解釋:“有點趕,後天行嗎?按照特别組運行的架構,即便現在發了信号,他們明天看見,等聯絡人聯系結束,得後天才能彙合。”
徐百川眼神冷冽:“你在拖時間?”
徐天解釋:“區長誤會了。組長在淞滬會戰中期,便阻斷了各組間的橫向聯系,各組内部也有專人聯線改成單線聯系,以達到最大程度的保密。”
徐百川一聽便知這是地下黨的那一套——不可否認,在黨務處和特務處的雙重打壓下,地下黨始終保持着旺盛的生機,這種架構當居首功。
雖然認可了徐天的說法,但徐百川卻不打算全都等到後天,咄咄逼人道:
“那就後天。我現在要查看特别組内部資料和經費詳情,這總不需要等到後天吧?”
曾墨怡道:“經費由我掌管,我可以提供賬面數據,但想要取出,組長不在的情況下,需要後勤組于秀凝我共同簽名,後勤組受組長直接指揮,我無法聯系。”
徐天道:“内部資料存放于一處隐秘據點,隻有組長掌握鑰匙,如果是非正常打開方式,據點将會爆炸。”
徐百川氣笑了:“張安平要是死了,特别組的内部資料就拿不到了?”
徐天認真解釋:
“不會。特别組所屬三個情報組、一個行動組以及張夫人,各自掌握一組數字密碼,密碼合并後譯出,可以得出備用鑰匙存放地。”
鄭耀先聞言暗暗咋舌,張安平的準備工作室真特麽的充沛啊!
徐百川這下沒話說了,隻得撂下一句話:
“後天,參會時候,我無論如何,要見到你們後勤組于秀凝的!”
曾墨怡和徐天應是。
徐百川此時也懶得再裝,森冷一笑後,道:“兩位皆是我黨國人才,此番交接,是本部指令,希望不要自誤!”
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徐天面無表情,不作回答。
曾墨怡想反擊幾句,但張安平不在,她這個張夫人是真沒分量,嘴上反擊是自取其辱,隻能應道:
“我會配合的。”
徐百川示意鄭耀先可以走了,但鄭耀先此時卻沒動,反而凝神望着替身。
“耀先?”
鄭耀先沒有回應徐百川的疑問,反而莫名說道:“這算是以假亂真還是以真亂假?”
瑟瑟發抖的替身突然笑了:
“老鄭啊老鄭,你不是孫猴子,但還真是火眼金睛啊!”
這話一出,屋子裏的四人頓時懵了。
這聲音太熟悉了,戲谑的味道是替身怎麽也道不出來的!
徐百川回過神來,不可置信道:
“張安平?”
因爲保密緣故,上海淪陷後,他從不說張安平三個字,都是以張世豪代替,但此時心神震撼,不自覺的喊出了這三個字。
沒錯,替身其實是真正的張安平。
他是昨天到上海的,但并沒有第一時間見曾墨怡,而是見了錢大姐,随後又聯系了于秀凝,了解了情況進行布置後,今晚才回家。
回家時候曾墨怡正好去隔壁的徐天家,他便悄然打發了替身,沒想到曾墨怡才來,不速之客就上門。
他便裝成替身,看老徐的個人秀——本打算一直忍到後天爆發,順勢“踹”老徐兩腳,沒想到被鄭耀先識破了。
識破之後,這厮給他一個試探的手勢,張安平想了想,便做出了回應,示意可以揭破自己。
沒必要讓老鄭藏着掖着——原時空中名單在鄭耀先眼皮子底下神秘消失,爲什麽戴處長會懷疑鄭耀先?
因爲鄭耀先的能力太強,什麽難題到他手裏都會迎刃而解!
張安平自然要保住老鄭的這個人設。
被揭破之後,他也不裝了,失望道:“老徐啊老徐,我拿你當親哥哥,沒想到我生死未明,你不僅不給我上柱香,反而忙着欺負我留下的孤兒寡母,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說着,這貨撸起了袖子,看架勢是要上手了。
徐百川驚慌。
他覺得張安平能幹出這事來,忙道:“張老弟,誤會!純粹是誤會!這是本部的命令!”
“我還真要找本部說道說道,老子在前面打鬼子,全殲了一個鬼子中隊,結果本部就在後面抄我的老窩?”
張安平怒聲道:“我總以爲上海區團結一心,沒想到看到的都是表象!老徐,你的格局呢?!”
全殲了額一個鬼子中隊?
這話讓在場四人震驚,鄭耀先也顧不得張安平裝出來的憤怒,忙問怎麽回事。
在此時全殲一個鬼子中隊,于抗戰而言,可謂是振奮人心的大事!
“自己去查!查不到還當個屁的特務高官!一個個回家賣紅薯去!”
“還有你鄭耀先,老子拿你當親兄弟,你呢?就這麽對我的?我還想着這次大捷之事,以上海區的名義請功,告訴你們,黃了!”
張安平罵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鄭耀先心道:你拿我當親兄弟,拿老徐當親兄弟,誰都是你親兄弟吧?
徐百川聞言差點後悔死。
張安平憤怒的樣子讓他信了,但此時見張安平頗不冷靜,琢磨等張安平氣消了再計較——換他肯定也不容易冷靜下來。
于是匆匆提出告辭,在張安平大吼着滾的同時,和暗中偷笑的鄭耀先慌忙離開。
兩人一走,憤怒的張安平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他很肯定老徐和鄭耀先能聽到自己的笑聲,可就是不加以掩飾——我就是要讓你們知道,我其實沒失控,但你們做不好賠利道歉的準備,我就一直失控。
道不道歉不重要,但賠的利必須有!
是利不是禮。
屋内,當着徐天的面,曾墨怡也不好道出擔心,但望向張安平的眼神都在發光。
而徐天則是好奇,忍不住問:“你真全殲了一個日軍中隊?你哪來的兵?”
曾墨怡也好奇的看向張安平。
張安平解釋了自己這段時間消失的緣由,順便還道出了自己改編了一支别動隊的事。
徐天對張安平的手段是真的佩服,但沒想到張安平在打仗方面也如此優秀。
被全殲的日軍中隊,死的時候,得多憋屈啊!
對于張安平改編了一支别動隊的行爲,徐天大加贊賞,他道:
“在上海外圍有一支武裝力量,作用确實大!組長,這件事您做的非常對。”
張安平翻白眼:“承蒙誇獎——老徐,你覺得這燈亮不亮?”
徐天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是說自己呢,萬年古井無波的臉上泛起一絲嘲弄。
你覺得我傻嗎?
你個睡地闆的跟我裝什麽裝!
徐天自然不會揭破,免得張安平惱羞成怒,但給了張安平一個眼神讓其自己體會,然後悠然離開。
張安平被這個眼神氣壞了,然後……
當然是繼續睡地闆。
夜。
曾墨怡翻來覆去睡不着,終于忍不住小聲說:“安平,你這次擔心死我了,我以爲你……”
“日本人還沒趕走,老天爺可舍不得收我!”
“你不要亂說。”曾墨怡氣惱道:“還有,你以後不要無緣無故失蹤,好歹給我們一個口信啊!”
“放心吧,以後不會了,這一次純粹就是意外。”
張安平其實想過派人通知,但思來想去,覺得正好檢驗下特别組在沒有自己後的應變能力——結果是他暗暗打了個0分。
這個結果讓他失望不已。
手下明明有一群未來主角配角,就連現在存在感小的可憐的齊思遠,那都是能讓許忠義接連吃癟的主力,更是逼死李維恭的主力之一。
可現在,全都是一群弱雞!
連徐百川的陽謀都看不出來!
曾墨怡哦了一聲不再言語,等了好久後,又忍不住小聲道:
“安平,地上涼,要不你上來擠一擠吧。”
張安平又裝死。
曾墨怡臉色發紅,一陣猶豫後,咬牙坐起,徑直打開了台燈。
姑娘下床,怒沖沖的一把揭開了張安平的被子。
“上來睡!”
張安平不好裝死了,小聲說:
“這……這不好吧?”
姑娘索性“惡”到底:“我讓你上來!”
張安平猶猶豫豫的像個被惡霸欺淩的弱女子,最後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
“睡覺!”
姑娘惡聲惡氣的說完,便關掉了台燈,緊接着用手捂住了紅的發燙的臉頰,蒙着頭連呼吸都羞的不敢發出。
終于……進步了!
……
這一次失聯期間特别組的反應,讓張安平意識到了一件事:
特别組缺一個挑大梁的副手!
特别組是他一手拉起來的隊伍,手下都是自己的學生,團結在自己周圍,那戰鬥力是不用多說的。
可如果自己出意外呢?
畢竟是在敵人的心髒中,即便有系統,他也不敢保證自己百分百不會出意外——如果自己出了意外,特别組内部沒有人能掌控的話,必然會被瓜分!
所以,在見到錢大姐的時候,他詢問錢大姐,有沒有可以推薦的人手,他想讓對方成爲特别組的副組長。
但要求有點高:爲人處世圓滑、資曆要老、手段要高。
就差點名道姓說:
我想讓顧慎言來幫我!
錢大姐也覺得張安平的考慮是妥當的,在思索一陣後,說确實有這麽一個人符合張安平的要求。
但特務處解除對方的審查沒多久,此時正在坐冷闆凳。
“是誰?我想辦法把人弄過來。”
“顧慎言,代号郵差。”
張安平這個挂逼差點仰天大笑,我瞄的不就是他嗎?
他故作震驚,表示自己根本沒想到郵差會是顧慎言——随後表示,自己想辦法把人弄來。
“安平,你的身份絕對不可向顧慎言透露,明白嗎?”
“爲什麽?”
“不行就是不行!這是紀律!”
張安平無奈,隻得答應下來。
但他其實明白錢大姐這樣的考慮——不管他是也好,還是鄭耀先、明樓,身邊其實都有防火牆存在。
鄭耀先的防火牆是呂宗方!
明樓的防火牆是明誠,而他之前的防火牆是曾墨怡。
但目前一個曾墨怡明顯是不夠,且曾墨怡作爲張安平的“夫人”,這層關系太親密,現在已經不适合做防火牆,所以急需要一個新的防火牆。
如果顧慎言來特别組,他将是最适合的防火牆。
當然,這樣的關系不是絕對的——如果未來呂宗方在軍統的地位增加,鄭耀先就會作爲其防火牆。
這也是迫不得已時候才能使用的手段,犧牲一人保住另一人。
……
所以在次日,張安平向本部發送了電報,既是報功,也是請示——他需要一名副手,要求是老成穩重,關鍵時候能頂事,最好熟悉上海的情況。
電報轉到戴處長手上後,看着電文,戴處長樂得合不攏嘴。
不愧是自己舍不得處置的外甥啊,這驚喜實在是太大了。
正值布置南京保衛戰之際,這道喜訊簡直太及時了!
至于說懷疑冒功?
他的外甥張安平眼裏連顆沙子都容不下,會幹這種沒品的事?
當然,最讓戴處長欣喜的是張安平的要求。
“這小子算是終于明白了!”
戴處長很開心。
他一直沒有給特别組安排副組長,一是相信張安平,二是怕張安平生出抵觸情緒,畢竟是年輕人,但經過刺殺名單後,他一直惦記着給特别組安排一個副手。
現在張安平主動有這種請求,簡直太合他的心思了!
“這小子,肯定是被徐百川氣到了。”
戴處長一臉的笑意,徐百川的小心思他當然看得見,但也是出于無奈才同意的——張安平生死未蔔,特别組不可一直挂着。
現在這小子意識到特别組除了他沒個挑大梁的吧?
“處座,隻是這人選有些麻煩。”秘書煩惱道:“張組長要求既要熟知上海情況,還要會來事,辦事還要滴水不漏老成穩重,還要甘心做副手,這人選不好定啊!”
戴處長聞言,笑問:“你有推薦人選嗎?”
秘書一凜,道:“沒有!其實我最開始第一反應是陳默群,但思來想去,又覺得他不行。”
“爲什麽?”
“他性格強勢,做慣了一把手,做副手未必心甘情願,而且現在又在别動隊中任職。”
“你說的有道理。”戴處長很滿意秘書的分寸,遂琢磨起來,突然他說道:
“顧慎言這個人怎麽樣?他本來是黃埔生,之前做過上海站副站長,不管是陳默群還是王世安,都對他比較滿意。”
秘書提醒:“處座,顧慎言雖然通過了審查,但畢竟有通共嫌疑!”
“問題不大。”戴處長笑道:“他要真的是共黨,在安平眼皮子底下,遲早會露出馬腳!”
“他若不是共黨,正好給安平做副手。”
秘書還能說啥?
隻能說:處座666!
“處座英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