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的夜靜悄悄的。
四支接應行動隊的人馬彙合後,在無人區域完成了換裝,包括宮恕在内的19名行動隊員,全部僞裝成了傷兵。
此時他們的狀态,比真正的傷兵還慘。
但張安平并沒有下令離開。
進入虹口的時候,通行證就行了,檢查不怎麽嚴格。
但要離開虹口就麻煩了——日本人對八一三當天幾乎報銷了他們的特、情體系的行動隊非常的憤怒,嚴加盤查任何要離開虹口的人,這種情況下,貿然出去,非常容易暴露。
這也是明樓和鄭耀先疑惑的地方。
僞裝沒問題,但這樣真的能出去嗎?
隻不過張安平就在這裏,他們倆也沒好意思問——大家都是大佬,這麽問,顯得自己很沉不住氣。
老子大佬們隐蔽的攀比心……
明樓和鄭耀先穩得住,重新呼吸新鮮空氣的行動隊員這時候也對他們的老師敬若神明,自然不會有疑惑,但明誠忍不住,找上一直要求等等的張安平:
“老師,已經快三點了,再不走就天亮了。”
近三十人、兩輛卡車呆這裏,萬一碰到日本人的巡邏隊,那就麻煩了。
“再等等。”
張安平擺擺手。
明誠無奈,隻能退下。
明樓和鄭耀先對視,用眼神交流。
明樓:這位鬧什麽幺蛾子?
鄭耀先:你看我幹什麽?難道是你穩不住了?
明樓:你知道?伱知道怎麽不說?
鄭耀先:你怎麽還看我?别看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兩個隐藏極深的地下黨,用眼神進行了一番熱切而友好且驢唇不對馬嘴的交流後,又自顧自的望向了他處。
突然,真要先發現一抹火光在遠處亮了起來。
“嗯?那是哪裏?怎麽着火了?”
衆人疑惑,但馬上就望向了一直裝深沉的張安平。
張安平看到冒起的火光後終于松了一口氣。
徐天不錯,沒讓自己失望啊!
張安平這時候下令:“再等五分鍾!啓程!”
鄭耀先悄悄捅了捅明樓,低聲道:
“你猜這家夥把哪裏點着了?”
“醫院!”明樓是通過行動隊僞裝成傷兵狀才聯想到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可置信道:
“這小子把日軍的醫院燒了?”
明樓是呢喃:“那裏隻有一個醫院,是海軍醫院!嘶——真狠啊!”
海軍醫院是什麽個情況,他們可是都知道的!
鄭耀先雖然做震驚狀,但心裏樂壞了。
這把火,燒的好啊!
張安平耳朵尖的很,自然聽到了兩人的嘀咕,他回頭認真的說:
“你們别亂猜!咱們是吉人自有天相,海軍醫院是失火,跟我沒一毛錢的關系!”
明樓和鄭耀先無語的對視,這一次難得默契的讀懂了對方眼神中的意味:
你還不如不說呢!
……
海軍醫院。
大火是從衣物間和雜物間燒起來的,當時正值半夜,被傷員折騰了一天的日本醫護人員,即便是值夜班的,此時也是昏昏欲睡,根本沒人在火勢剛起來的時候發現。
而等到滾滾濃煙肆意奔騰,沖天的火焰漫天飛舞的時候,大火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偏偏大部分重傷号都在二樓往上,火勢從地下建築燒起,漫延到一樓時候,偏偏醫院裏的日本人想的是控制火勢。
如此一來,正好錯過了搭救少部分傷員的唯一機會!
當他們發現無法撲滅大火的時候,想要将二樓乃至二樓以上的傷兵搭救已經沒辦法了。
于是,讓無數英魂得以寬慰的一幕發生了:
無數的日本傷兵,拖着重傷的身子在大火中不斷的呼救,但瘋狂燃燒的大火卻如死神一般死死的堵住了他們的生路。
有傷員拼死一搏,冒險從二樓乃至更高的樓層躍下——本就負傷的他們,大多數在這絕命一躍中統統見了他們的天照,隻有寥寥幾人得活。
大部分傷員卻因爲無法動彈,隻能在濃煙和烈焰中,燒盡他們罪惡的生命。
這一夜海軍醫院的大火,讓虹口日僑護衛隊布置的嚴密體系出現了巨大的漏洞——大多數的執勤護衛隊,都在大火燃燒後前往醫院救援。
據事後統計,有超過五百名日本傷員在大火中喪生,而他們的身份,全部都是在戰場上負傷的老兵。
事後,包括該院的院長在内的數人剖腹自盡謝罪。
但一名醫生卻在這次大火過後,受到了日本方面的高度贊揚。
這名喚做尾島次郎的醫生,在大火中冒死沖入火場,就一箱珍貴的盤尼西林從大火中搶救了出來——此壯舉一經報道,尾島次郎便受到了日本國民的高度贊揚,成爲了赫赫有名的英雄。
在采訪中,尾島次郎醫生大義凜然的表示:
這一箱盤尼西林,是愛國商人在盤尼西林堪比黃金之時,以平價賣給海軍醫院救助傷員的!他作爲一名醫生,絕對不會眼睜睜的看着這一箱珍貴至極的藥品毀于大火。
此報道一出,隻是在上海大規模流行的盤尼西林,瞬間被人所知,其遠超磺胺的消炎之效,也因此飛快的被世人所知。
但沒人知道的是,尾島次郎搶救出的這箱盤尼西林,藥效嘛……
(特别組絕密級計劃:【李代桃僵】。解密期限:永久保密。内容:絕密。執行人:保密。備注:此計劃爲模拟計劃,從未實施,且絕不可能實施。)
嗯,懂的都懂。
……
兩輛卡車在虹口的夜色中穿行。
一路上有不少護衛隊在往海軍醫院方向趕,看到這兩輛要逆行出去卡車,不少護衛隊試圖攔下——他們想讓卡車掉頭拉着他們去醫院。
碰到前幾波攔路者後,明樓還每次下車用日語解釋,順便展示下車鬥中裝着的傷兵。
但幾次之後,張安平受不了了,讓明樓鑽到車鬥裏,自己負責和試圖搭車的護衛隊交涉。
這一下,所有人算是開眼了!
豪橫!
當有人攔車後,張安平示意充當司機的明誠停車,穿着大尉軍服的張安平蠻橫的下車,二話不說就照着攔路的護衛隊頭目臉上幾個耳光,然後咆哮:
“車裏裝的是緊急送往醫院的帝國勇士!你們守在虹口讓海軍醫院着火了,現在還耽擱我們珍貴的時間!”
“你們是想謀殺爲了帝國光榮負傷的勇士嗎?”
殺氣騰騰的張安平一副從戰場上剛下來的狀态,被閃了耳光的護衛隊頭目吓得不敢頂嘴,隻能用嗨伊端正認錯态度。
原以爲這是張安平神操作的極限,誰又能想到張安平在對方認錯後,直接将對方往駕駛室裏拉,邊拉邊道:
“你,上車!碰到攔路的告訴他們我們有重要任務在身!讓他們滾!”
“嗨伊!”
被張安平拉着上車的小頭目哪敢不同意?
就這樣,有了護衛隊小頭目的背書,沿途碰到攔路的就讓對方刷臉,居然再也沒有停車,直接沖到了虹口和公共租界交彙的封鎖帶——戰事一起,公共租界這邊率先拉起了路障,緊接着虹口的日本人也拉起了路障。
面對日本路卡,張安平二話不說就把“保駕護航”了一路的護衛隊小頭目踹下去,讓他跟路卡解釋。
什麽通行證、什麽許可證,去特麽的,蠻橫的張安平根本用不着出示,護衛隊的小頭目靠刷臉就解決了問題。
但路卡另一頭的英國人就不行了,面對進入的要求,他們要求檢查車輛,以防止張安平一行人帶武器。
日本軍人是可以通行的,但非常時期,他們不允許攜帶武器。
開車的明誠已經做好了讓英國人檢查的準備,卻被張安平阻止。
“八嘎!”
張安平下車,極具特色的問候發出後,就張牙舞爪的用日語咆哮——他會英語,但這時候自然是不能說英語的。
英國兵直接舉槍對準了張安平,但張安平卻面不改色的繼續謾罵,直到日方關卡那邊出來了一個翻譯。
“告訴他們,車上拉的是大日本皇軍的英勇戰士,他們在戰場上沒有低過頭,這時候更不可能向英國人低頭!讓他們馬上讓開路,我們隻是借道去戰地醫院!”
翻譯如實的将張安平的話翻譯給了英國人,未來面對四行倉庫的勇士堅持要繳械的英國人,在張安平暴躁的威脅下,僅僅兩分鍾後,甚至沒有請示上面,便将張安平一行人放了過去。
這讓關卡内的日本人大爲震驚,傳唱這件事的同時,還刻意效仿這位不知名的陸軍大尉——據說,隻是據說啊,據說在後來,日本人經常和公共租界的外國駐軍發生沖突,其榜樣就是這名被後世列爲懸案的神秘大尉……
英國人的關卡是最後一道鬼門關,度過之後一路順暢,沿途換掉了日本軍服後,一行人抵達了上海站的一處據點,由上海站的軍醫負責爲行動隊的勇士們檢查身體。
第三日,上海民報率先刊登了一條大新聞:
8月13日,第二次淞滬事件爆發的當日,一群抗日義士攜雷霆之勢,在虹口伏擊了日本駐上海特務體系、情報體系的官員,殲滅了八十餘人(誇大戰果)。
且這幫義士于五日前已經從虹口安全返回。
新聞刊登了這幫義士遮臉的照片,并将無數日本人伏屍的照片也堂而皇之的刊登。
這條新聞一出,頓時引爆了全國人民的熱情。
不少報紙評論了此次事件的意義,稱此舉會讓蓄謀的日本人在這一次的事件中,喪失情報之利。
就連國民政府的機關報【中央日報】,都引用了這則新聞,高度肯定了這幫義士的所作所爲,并号召熱血青年從軍抗日、爲國殺敵。
……
新聞界和中央日報之所以用抗日義士的名頭,是因爲不想給外人造成這是我方蓄意挑事的印象。
但在内部卻高度贊揚了這一次的行動,稱此次行動雖然殺敵數量不多,但意義重大。
爲此,本打算在27号抵達上海坐鎮指揮的戴處長,于25日抵達了上海,在慰問了19名英雄後,将自家的外甥扯到了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戴處長的臉就拉了下來。
“說說是怎麽負傷的!”
張安平這一次負傷,他是真的不知道。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都傷成這樣了,居然在十來天後就又跑到虹口!
虹口海軍醫院的事,戴處長不打算問,也不打算提,就當是不知道——這件事就是意外,隻能是意外,必須是意外!
張安平慘兮兮的說道:
“我說我是想表演下徒手接子彈失敗所緻,您信嗎?”
戴處長冷笑的看着張安平,一語不發。
張安平隻好垂頭喪氣的解釋:“我埋了一枚釘子,埋的有點……嚣張,被老鄭給盯上了,他派人刺殺,我掌握消息後,想順水推舟布個局,結果出了點意外,隻能自己吃槍子。”
戴處長聽着張安平的解釋,神色突然陰冷下來:“你在鄭耀先身邊埋了暗子?張安平!你好大的膽子!”
“監視同級幹部,你知道這是什麽性質嗎?”
張安平暗道:
果然,伴君如伴虎啊。
對張安平來說,自己的表舅就是“君”,且還是掌握黑暗力量的地下君主。
戴處長突然的發怒超乎他的預料——可見自己賣萌式的交流方式,依然沒影響到這位特工之王的判斷。
張安平神色一肅,并攏雙腿回答:
“報告處座,職部恪盡職守,從未監視過同級幹部!”
“那你是怎麽知道消息的?”
“鄭耀先是從集訓隊調的人,調的是集訓隊實際負責人沈飛,還要調動狙擊手參與刺殺,職部刻意找鄭耀先了解的情況。”
戴處長冷峻的表情爲之消散。
“是我錯怪了你,安平啊,不是表舅不講情義,而是要防微杜漸,你明白嗎?”
張安平馬上恢複委屈狀,幽怨的道:“那你好好問啊!”
“我的錯——我的錯。”
戴處長輕輕揭過這一茬,然後好奇問:
“你埋的釘子是什麽身份?我記得你給我過一份絕密檔案,就是這些釘子的備案吧?内容都是文字加密的,我懶的沒翻譯。”
張安平聞言,又繼續委屈:“表舅,不帶這麽欺負人啊!我辛辛苦苦埋的釘子,檔案給你你怎麽就撂一邊不管了?”
“我是相信你!說說吧,那份絕密檔案就繼續放着。”
張安平得意的從嘴裏道出一個名字:
“岡本平次。”
“岡本平次?這個名字有點熟,我想想,咦,他不就是最近在上海聲名鵲起的日本商人嗎?他竟然是你的人?快給我說說!”戴處長一臉震驚。
但張安平是誰?
張安平可是小狐狸!
作爲一個專業的影帝,他看似得意,其實一直仔細觀察着戴處長的神色,震驚表現的很恰當,但眼神的冷靜還是讓張安平捕捉到了。
果然很“表舅”啊!
嘴上說着信任、沒有翻譯加密的絕密檔案,但實際上早就了然于胸了!
難怪毛仁鳳一直沒有翻出什麽大浪來,直到飛機失事後,才輕易将軍情系統的元老鄭介敏(民)擊敗,執掌了後來的保密局。
張安平自然用專業的演技,以得意之态炫耀了自己的布局。
“好你個張安平啊!這一手太妙了!”
戴處長稱贊不已。
果然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啊!
張安平隻能繼續演呗。
他順勢道出了自己爲了保密姜思安身份,不得不做出這種選擇。
“苦了你了!”
戴處長感動不已,最後奉上了神秘的大禮包。
“知道嗎?八一三那天你主導的這次伏擊,讓校長注意到了咱們。”
“校長決意由特務處主導,建立一支武裝力量,負責在大戰期間對日的襲擾、保護己方鐵路種種。”
“安平啊,你當初在南京建立的遊擊大隊,我這次也帶回來了,明天他們就到了,你呢,就以遊擊大隊爲骨幹,幫我組建這支武裝力量,如何?”
這聽起來是個苦差事。
但必須要換個思考方式,才能明白爲什麽這是大禮包。
首先,要明白什麽叫資曆、什麽叫影響力。
資曆不是履曆,而是多種情勢組合而成的結合體。
張安平初到特務處時候,戴處長并沒有讓他身居高位,而是直接讓其看大門。
張安平的特務生涯正式開始,抓日諜、籌建培訓班、任教、黨務處刑訊,這些是他的經曆,這些經曆也讓人知曉了他的能力,獲得了名聲。
所以在張安平被提拔爲上海特别組副組長後,無人反對。
張安平自己也一步步從上尉副組長到了現今的中校組長、上海區三大巨頭之一。
盡管是三級跳,但沒有人對張安平年輕輕起身居高位說什麽,因爲他有戰績、有影響力,還有一個擰成一股繩的上海特别組。
這邊是資曆!
籌建直屬特務處的武裝力量,是個苦差事。
但武裝力量初始的人員,未來必然是這支武裝力量的核心、元老,他們和張安平就有了一層關系在其中。
帶他們造反——這肯定會被打黑槍。
但平日裏有事安排下去,這些人會以“張安平”是誰拒絕嗎?
這是便影響力!
而這也是張安平所欠缺的東西。
一句話,張安平現在的家底就在特别組,沒了特别組,他什麽都不是。
可如果有這樣的經曆,說句難聽的話,哪怕是特别組沒了,張安平依然有其他勢力。
這便是山頭、派系、親信等等的緣由。
而對戴處長來說,張安平力量的壯大,何嘗不是他本身力量的壯大?
所以他才将這個“苦差事”交給了張安平。
當初在南京,搞了千人規模的遊擊大隊,這一千來人,戴處長不放在眼裏。
可現在,是要組建一支武裝力量,且人數沒有限制,是那種你能搞多大就搞多大的權限——無非是自己出錢出糧出武器。
戴處長決意要搞一波大的,他要拿出家底,然後東拼西湊,搞一支安家立命的依仗。
所以人選問題他一直很猶豫。
選自己的嫡系是肯定的。
但嫡系也有裏外之分,也有親屬之别。
有好幾位對此躍躍欲試的手下争的特歡——戴處長思來想去,決定安身立命的資本,不能交給外人。
那就張安平!
這樣的好處非常大,首先,張安平即便将其搭建起來,也不可能出任總隊長職務。
其次,張安平在這支武裝力量中擁有極高的影響力,對自己來說也是好事——總比辛辛苦苦拉起隊伍轉頭成爲别人的依仗好吧?
這事多的去了,軍閥混戰這麽多年,戴處長可是見多了這種事!
最後,戴處長覺得該把外甥豎爲戴系江山一派的未來标杆——這完全就是培養接班人的打算。
當然,此時的戴處長還隻是有大緻的念頭。
因爲他覺得自己在這一行,還能幹一些年,等到以後自己擁有足夠厚的資曆了,他必然是會跳出這個框架的。
畢竟,特務這一行的上限,對野心勃勃的他來說,真的太低了。
而特務處是他的根基,接班人,隻能是自己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