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
讓曾憲三人都無能爲力的事，對姜乾來說，解法卻很簡單。
一團黑泥分身投入那被蝕出的孔洞中，對曾憲三人來說，完全無法愉悅的時流屏障，卻根本不能給他造成任何阻礙。
他将此黑泥分身定在了此界與彼界之間的虛空，主動與那方虛空相融，他不再是外物，而是那片存在本身。
間于有無之地，處于過去和未來之間，卻又不是現在。
站在任何單一世界的角度，他的存在都沒有任何問題，都是從時間的上遊向下遊而去。
但若将位于兩界的身體同時納入視野，就會給人一種極緻的扭曲感。
在此界，他的存在是順流而下，前往未來；
可在彼界，他卻是在逆流而上，前往過去。
在旁觀者的角度，他這樣的存在很快就會崩潰扭曲。
可在姜乾自身，卻感覺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如果說時間是一條長河，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河流之中，卻又始終未曾真正意識到河流的存在以及河流對他自身的影響。
可現在，在這順逆流之間，他第一次把視野從河流内部掙脫，超脫于河流之外。
在這裏，刹那與永恒的對立被消解，被統一。
若以他的感受，不再有過去和未來，而隻有現在，無數個現在。
過去和現在未來，也不再是以前理解的一條直線的兩極，而是一個環，首尾相接，無始無終。
過去可通未來，未來也可往過去。
但這隻是方便理解的闡述，按他現在的理解，更準确的描述應該是，這個環上均勻的分布着無數個現在。
當姜乾領悟到這層真谛之時，再次看到了那儲存了無盡紅塵氣的空間，無天無地，無光無暗，不止位于何處。
但這一刻，不需要任何提醒，他就自然明悟。
那片虛空，就是他自己，未來某個時候的自己，就是這個融入此界與彼界之間的自己。
如同蛇銜環尾一樣，将未來的“尾”塞到了過去的“嘴”裏。
就在這時，姜乾發現，這由無量天尊與阿彌陀佛化光蝕出的洞穿此界與彼界的孔洞正在慢慢縮小。
他心中立刻有種明悟，當這個蝕洞消失，此界與彼界之間的聯系中斷，位于兩者之間的自己将如同被封進一堵厚牆之中，看不到這邊，也看不到那邊，真就隻有一片無天無地，無光無暗的虛空與此身相伴。
時間寶貴，機不可失。
姜乾立刻知道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什麽。
這一次本質晉升之後，他還一直沒有自定義出新的神通呢。
因爲在今日之前，他也沒發現自己還有什麽迫切的需求。
可現在，他發現了。
“祝福。我要祝福！”
這個意念是如此的強烈，又是如此的清晰，實現起來，也遠比分身、穿越簡單多了。
很快，這個神通就已成型。
非常簡單，就是【祝福】。
而在這神通形成的刹那，他便以領悟了其用法，和信息錨定穿越一樣，使用這項神通也是以消耗紅塵氣爲前提的。
而紅塵氣消耗的越多，其威能就越大，其最終威能，隻取決于紅塵氣的多寡，幾乎無上限！
而紅塵氣，姜乾已經有很久沒有仔細統計了，賀文在杓山世界的發展，每時每刻都在爲他提供源源不斷的紅塵氣儲量，地星、乃至太陽系内許多所在，如火星、金星、水星等等，同樣在爲他提供紅塵氣，每時每刻。
而就在思考的片刻，紅塵氣的儲量便又上漲了一大截。
這麽說吧，他現在便是無聊到在杓山世界與地星之間來回不間斷的玩錨定穿越，持續消耗巨量紅塵氣。
他的紅塵氣儲量都不會減少，依然會持續的增長，隻不過比之前增幅略慢一點而已。
可想而知，經過如此漫長歲月的積蓄，紅塵氣的儲量達到了多麽恐怖的規模。
這種情況下，姜乾連續扣動扳機，這門剛獲得的【祝福】神通如同出膛的子彈一般接連射出。
“祝福，我祝福乾轅。”
“我祝乾轅薪火不斷，傳續不絕。哪怕遭遇再如何艱難的絕境，都會迎來轉機。
無論過去，還是未來！”
随着這道祝福發出，無盡的紅塵氣儲蓄海洋立刻開始沸騰起來。就像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海眼，源源不斷的紅塵氣在快速的消失。
而在身融這片虛空，全知半徑上萬公裏的姜乾眼中，在他發出祝福的那一刻，便似有兩道不可見的玄光洪流射出，分道揚镳。
一道入此界，一路不停，一直往未來延伸；
一道入彼界，毫不停歇，一直向過去蔓延。
姜乾稍頓片刻，就發出了第二個祝福。
“祝福，我祝福我自己。”
“我祝我自己一身順遂，無不如意。哪怕偶有災厄，也必會逢兇化吉、遇難成祥，轉危爲安。
無論過去，還是未來！”
于是，又兩道玄光射出，一往此界，通未來；一往彼界，抵過去。
姜乾感受着那四道玄光洪流向彼此兩端蔓延的深度，看着近乎無盡的紅塵氣儲備在緩慢下降。
姜乾暫時沒再多做動作，直到紅塵氣消耗得隻有極盛時期十分之一的時候，他第三次發出了祝福。
“祝福，我祝福所有我熟悉的人，我的朋友，我的夥伴，雖同在這天地烘爐之中，但他們總會比其他人更加幸運。
無論過去，還是未來。”
而後，便見又兩道玄光洪流向彼此兩界射出，但無論是規模還是聲勢，卻都比前兩者少了很多。
當無量的紅塵氣儲存消耗殆盡，六道玄光洪流驟然停止了下來。
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前四道已經首尾相接，形成兩個環。
第三個祝福發出後産生的兩道玄光，卻因紅塵氣消耗殆盡，未能成環。
姜乾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乾轅和他自己，将得到最周全的“祝福”。
而第三個祝福的對象，那些朋友，那些夥伴，則隻能得到有限的祝福。
當然，這“祝福”絕不是決定他們一生高度的唯一因素，隻能算是衆多因素之外的一個額外之力。
若是自己不給力，有這個祝福也是白搭。
可若其自身本來就不俗，再有這“祝福”輕輕一推，真就是如虎添翼，如蛟化龍。
……
眼看着蝕出的虛空孔洞正在緩慢消失，一個聲音直接在曾憲三人腦海中響起。
“不是想過去嗎？都還愣着幹什麽！”
三人心中齊齊一震，特别是曾憲，表現最爲誇張。
“是你？當年就是你把我從火刑架上就下來的？”
“當年那場半島神罰，咱們之所以能如此輕易的取得勝利，背後一定是有你之功吧？”
姜乾沉默，沒有回答。
曾憲也不需要回答。
此刻，他已經與另兩位夥伴投身進入那虛空孔洞，并通過姜乾于這不可能處搭起的橋梁，順利從此界進入彼界。
三人不知道的是，随他們一起進入彼界的，還另有一團黑泥分身。
姜乾的目光，似乎随着這團黑泥分身的進入穿越漫漫的時光長河。
他知道，未來，在彼界的某一時刻，這團黑泥分身會随着一支開拓隊伍，進入杓山世界，并最終滴落在火星的某片荒原之上，并在經過數千年的等待之後，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就在這時，姜乾心神陡然一凝。
全知視界下，此界與彼界的規則忽然具現凝煉，化作兩道彷如實質的金色弧光，彼此交叉，形如巨剪，直接超越界而去的三人一泥剪去。
姜乾心中一驚，不避反進，和身迎了上去。
以泥糊住了鋒利的剪刃，在劇烈的痛苦中，這團黑泥分身和這忽然出現的金剪一起消失。
姜乾完全失去了對那團黑泥分身的感應，似乎随着那一剪，自己與那團黑泥分身的聯系也被剪斷了。
有那麽一瞬間，姜乾甚至擔心起來，自己會不會永久性的失去這個分身。
後來才恍然醒悟，自己這擔心純屬多餘。
因爲，早在很很多年之前，自己就已經再次擁有了它。
他也明白了那金剪的本質，這是世界的修正力。
任何妄圖從此界抵達彼界的做法，都将迎來它的打擊。
隻可惜，黑泥是它的克星，雖然它也通過此法給自己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但也終止了它的“執法”。
心中轉動着這些念頭，虛空孔洞已在慢慢消失。
此界與彼界的連接中斷，這處位在兩界之間、虛無之地的身體，就像是被封在了一面牆壁之内。
除了“無”，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
……
……
奧曆21956年。
女武神攜着一衆複活歸來的洛華諸神站在神國之外，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忽然，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虛空某處。
随着一陣空間波動，一行身影出現在祂們的視線之中。
而站在最前面的人，卻是跨界而來的吳小軟。
在她身後，則緊跟着小江南的核心骨幹，還有地星乾轅的要員，還有渾身散發着凜冽煞氣、在才剛剛結束的太陽系大會戰中綻放出耀眼光華、被譽爲第一軍神的韓沖。
除他們之外，還另有幾個男女，和整體莊嚴肅穆的氛圍頗有些不同，他們肩上都扛着一個很奇怪的物品，時而出現在吳小軟等人身側，時而又與女武神等人站在一起，但更多的時候，卻遊離在雙方之外。
接上吳小軟等人後，女武神等複活諸神帶着一行人走進了身後的神國。
無論是吳小軟等人，還是那些扛着特殊器械，将此處影像跨世界傳回地星的觀記者們，全都愣住了。
密密麻麻，難以計數的石碑連同其下的棺椁，如星辰一般懸浮在此方神國殘破的天空。
“有多少？”吳小軟輕聲問。
“五千三百九十九萬九千二百一十五位。除了我們這些僥幸複活的，全都在這裏了。”女武神回道。
吳小軟仰頭看着那浩如繁星般的棺椁碑林，一股敬意從心中油然而起。
……
同一時間，杓山世界。
一處幽靜空曠的石室之中，三萬兩千九百零八盞長明燈靜靜的燃燒着，映襯着每盞長明燈下的木匣光影搖曳，蒙上了一層迷離夢幻的光澤。
在石室入口處，一名觀記者扛着器械默默地記錄着這一幕。
同樣将石室中一位形似蒼猿、不似人類的身影囊括其中。
盤膝而坐的魯樹人睜開眼睛，長身而起，輕聲喃喃：“夥計們，今天，兄弟我送伱們回家。”
而就在他長身而起的瞬間，同樣有一行人步入石室之中。
這些人中，有李劍，有穆紅雲，有小江南的要員，蠻巫一族的大長老，地星乾轅的高層，還有以特殊嘉賓參與進來的賀文。
當他們橫跨世界，帶着三萬兩千九百零八盞明燈和木匣回到火星，有序登船之際，魯樹人拒絕了登船，遙望地星方向。
“由我來給你們引路吧。”
說着，他便邁步走向星空，身形在他前進的過程中迅速膨脹變大，完全不輸于最大的那艘鸾鳥母艦，以血肉之軀行走于星空之中。
……
而這樣的一幕，遠不止這兩處，還同時發生在月球，發生在金星，發生在水星，發生在太陽系内許許多多的角落。
地星乾轅，稷下學城。
一個普通小區的活動室内。
許多人都圍在一個大屏幕周圍，而一群小孩正在與一群老人争搶着。
“李爺爺，一年裏面，這活動室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時間是你們在支配，您這都要和我們争嗎？”
“是啊是啊，平日裏你們想看什麽看什麽，今天就依我們一次，行不行？行不行嘛？”
“……”
可任這群小孩如何軟磨硬泡，一群老人都毫不動心。
“你們小孩子不動，今天是乾轅萬年大慶之日，上面早就有傳聞，今天會有大消息。
其他時候也還罷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守死這第一頻道的，你要真想看兒童台，回家看去。”
他這話卻讓小孩們紛紛不滿。
“你才看兒童台，你們全家都看兒童台。”
“第一頻道有什麽好看的，不用說，又是閱兵，想想都知道會是些什麽内容。”
他們還在互相扳着手腕子，第一頻道的畫面卻在正常推進着。
忽然，一道飽含情緒，卻又極力平淡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乾轅六千七百二十年，即三千二百八十年前，乾轅危機，地星危機。”
人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忽然重擊而錯沓的鼓音，和無數人發出的騷動無意義的聲音，這讓人瞬間有種窒息的感覺。
畫面中，地星在域外力量的幹涉下被任意拿捏。
而後，畫面配合鼓點，随着第一位沉浸者的誕生，情緒又一點點昂揚起來，乾轅似乎有了新的曙光。
可緊接着，随着一個沉浸者營養維持艙自内而外爆炸出漫天血漿，紅色沖刺整個屏幕畫面，一切聲音也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色彩也驟然變成黑白。
一切都變得那麽蒼白而絕望。
這段前話，并不長，但所有觀者的情緒，都無不被其調動。
過了一會兒，畫面似乎變成了一個追悼現場，那是非常非常久遠的一副畫面，一位老人正在講話。
帶有一種奇特的口音，語音也很平靜，沒有任何悲恸的情緒在其中，但所有人分明都能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恸。
“六千萬英雄兒女，爲了乾轅，爲了和平，爲了人民，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然後，又是一段簡潔卻又不失力量的過場，讓人看到了六千萬雖然身死，但魂卻融入諸界，在諸界爲保存乾轅火種所做的無數努力。
在絕望中綻放，在困頓中堅守。
随便拎出一個，都是傳奇。
一個顫巍巍的蒼老聲音插入——
“勇士和乾轅同在，英雄和日月同輝！”
畫面拉回，變成實時直播的場景。
有吳小軟等人在神國中看見的那以五千多萬棺椁和碑林造成的視覺震撼，有魯樹人和石室中三萬多盞長明燈的光影迷離，仿佛一個個不散的英靈健在。
活動室中，哪還有半點雜音，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屏幕裏，全在屏幕中根本裝不下的濃濃情緒裏，許多人已經淚眼朦胧，哽咽輕泣，卻又極力的抑制住本能的哭聲。
哪怕是還不是很知事的孩子，都明白，對那些英靈來說，這是他們期盼了幾千年的回歸之旅，是好事，是件能令他們在彌留之際都嘴角綻笑的事。
這一刻，不應該哭，是應該笑的。
哪怕他們無法控制住眼睛裏那脆弱的淚腺，也應該控制住上揚的嘴角。
從各界起出的遺存遺骸，一一以乾轅龍旗包裹，請上一艘艘巨艦之中。
巨大的艦隊開始起航。
“20096，報告你的任務性質！”
“奉命接迎遠征勇士的遺骸回家！”
“歡迎乾轅忠烈歸國！”
“我部鸾鳥二十兩艘，奉命爲您全程護航！”
不知不覺間，控制着行進速度、從太陽系各處起航的護送隊伍都已抵達地星上空，曾經，用來屏護地星安全的時空混亂帶，已經消失無蹤。
乾轅，不需要了。
最後的最後，随着屏幕中的畫面漸漸淡出，一道聲音淡淡響起。
“……不管時代怎樣變化，我們都要永遠銘記他們的奉獻和犧牲。”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