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鐵鑄這一聲語出自然的“兒子”,将賀文心中塊壘擊得粉碎。
他的雙目忽然一片通紅,看着賀鐵鑄,抓握着他幹瘦的手,聲音低啞的道:“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賀文的語氣壓抑而平靜,可賀鐵鑄卻能從他雙手的顫抖感受到其内心的不平靜。
賀鐵鑄卻反倒異常坦然而平靜,笑道:“還以爲見不到你最後一面呢,最近一次聽聞伱的訊息,你還在萬裏之外吧……你這莫不是一路飛回來的?”
賀文斂住心中情緒,低聲回道:
“是,收到你的變故後,我搭乘最近的坊市飛舟回來的。”
說到這裏,賀文再次将頭埋了下去,低聲道:“我一直以爲你已經轉修了鐵血軍煞道,營地的消息我也經常關注,我知道自我離開後不久營地就做出了大調整,其他人不知奧妙,我卻知道,如此調整後營地範圍内的鐵血軍煞濃度将大增……我……我……”
一隻幹枯的手摸在了他的臉上,輕輕擦拭掉那已經悄然間遍布賀文臉頰的冰冷濕意。
“更重要的是,我越發感到鐵血軍煞道是不完整的,隻有入道之前的内容可以修習,後面似乎有路,卻隻看得見夠不着,我想通過大量的摸索嘗試硬闖過去,盡快将入道之後的路硬闖出來,我是想着您的年紀越來越大,哪怕能夠提前一天入道都是好的,我……我是真的沒想到……”
賀鐵鑄幹枯的手撫在賀文的臉頰上,聲音溫和的安慰:“我知道,你沒做錯什麽,更不要自責,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你能在你劉爺爺去世後第一時間便将一雙那麽可愛的兒女送回來,我就知道了。”
賀鐵鑄任由賀文在那裏俯首不語,看向始終安靜侍立在側的俏麗女郎,笑問:“你就是徐薇吧?”
俏麗女郎欠身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喊道:“爹。”
賀鐵鑄上下打量着這個兒媳,眼中是止不住的欣賞和贊歎:“也不知咱們賀家幾世修來的福分,賀文這小子居然能娶到一位仙長爲妻。”
徐薇赧然,雙頰泛起兩抹紅暈,道:“爹,您就别取笑我了,什麽仙長啊,要非賀文,我此生入道都難。”
她這番解釋,卻并沒有讓賀鐵鑄對她有絲毫看輕,對于這個修行人兒媳,反而越看越是滿意,更是贊歎賀文這小子的眼光。
這些年,賀文雖然從未回返杓山,但雙方音訊卻從未中斷過,特别是當年被賀鐵鑄強塞過去的千人隊,這些年跟着賀文風生水起的同時,也常有人因自身或杓山這邊家人的原因而選擇返回杓山營地。
更别說劉善長死後,賀文擔心自己這個老父清苦孤寂,連個說話人都沒有,更将一雙年幼的兒女送回,是以,賀鐵鑄對賀文這些年的情況是非常清楚的。
在離開杓山營地範圍之後,賀文立刻按照心中構想,大肆吸納武人壯大隊伍。
因爲有一千杓山軍作爲後盾支撐,連同賀文本人在内,絕頂層次武力就有三位,再加上二十位一流強者,二三流武者數量更多,而且訓練有素,配合嚴整,他根本不擔心亂七八糟的武者吸納得多了掌控不了局面或者出現喧賓奪主的可能。
再加上杓山少主的名頭,隻在很短的時間内,就聚攏了一支人數超過三千,各有心思,良莠不齊的武人團隊。
這個問題在他連續高頻完成了十幾單生意後,就從根本上被解決了。
臃腫的隊伍在一場場生死熬煉面前被反複錘煉,那些“殘渣”,要麽在這樣的錘煉中被熬煉掉,要麽被吓得主動逃掉,而賀文這樣“不顧惜”的做法卻赢得了所有客戶和潛在客戶的好評,在很短的時間内,賀文連同他那支專職販賣武力的軍隊便站穩了腳跟。
然後便是持續的穩步壯大和深入完善。
賀文再不用爲後勤問題操心,但另一個問題卻凸顯了出來。
那就是醫療。
這個問題在杓山營地之時并不明顯,因爲杓山營地背靠杓山,又有藥王谷這個專注于采藥制藥和治病救人的超級武道勢力,杓山軍從來沒有爲藥物不足、醫治不及時這些問題困擾過。
可當賀文帶着軍隊輾轉四方,終于體會到缺醫少藥的痛苦,這一度成爲其軍隊戰力長期低迷的主因,大量戰損不是發生在戰鬥之中,而是在戰鬥之後。
于是,他開創性的建立起了一支随隊軍醫,每到一處新地,第一件事必然是搜羅醫道藥道方面的人才,一般優秀的,他還會主動詢問一下别人的意見,可但凡是遇到特别優秀的,哪怕是強請他也會盡力将人挖到手。
徐薇就是這樣被他挖到手的。
她的經曆和韓林很相似,都是書院的“畢業生”,時年二十多歲的她,有着養息境中期修爲,因其天生對各類藥物和治病救人感興趣,加上從書院所學,對有着問題都有着高屋建瓴、直指本質一般的認知,漸漸地有了“小藥仙”之名,名氣在周邊十數聚落中都非常響亮。
賀文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哪能忍得住,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先把徐薇“诓”入軍中,全面負責随隊軍醫事務。
賀鐵鑄雖不知道徐薇具體的能耐如何,可通過兩件事卻也能側面窺出端倪,自從她入夥後,賀文就再沒有爲醫藥問題發過愁,再就是那些經常往杓山回遞訊息的杓山軍人,對于賀文組建的這支私軍自也有各種點評,便是賀文也難免被或輕或重的點幾句,可從來沒有一個說徐薇半個不好。
而隻一年後,賀文就将徐小姐變成了賀夫人。
此後,除了維持那支私軍運作本身,賀文幾乎将所有盈餘全都兌換成修行資源砸給徐薇,甚至曾多次率領精銳深入險境與練氣境蠻獸戰鬥,收割戰利品。
這一切換來的,就是養息境中期的徐薇在一雙兒女誕下後不久便已成功入道,借助法器可禦空飛行,成爲凡民口中貨真價實的“仙人”。
過了一會兒,賀文和徐薇輕輕走出房間。
房外,賀文看到一個微胖的老頭,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眯了眯,那微胖老頭也腆着肚子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問:“你就是賀文?”
賀文沒有回應,同樣反問:“仝哥?”
仝哥?哥?
仝樂樂感覺自己受到了一萬點傷害,哪怕來到賀鐵鑄面前,依然是憤憤不平。
可躺在榻上笑眯眯的賀鐵鑄别說安慰,反而繼續往傷口上撒鹽,道:“按輩分,他确實就該叫你哥。”
仝樂樂眉毛一豎,想要理論,旋即做得筆挺的上身就微微一駝,頹喪的歎了口氣。
從懷中掏出一個納物袋,扔在旁邊小凳上,隻聽得一陣悅耳的清脆聲響。
賀鐵鑄眉頭微微一挑:“居然還有回本,多少?”
仝樂樂道:“剛好是咱們這些年投入的兩倍。”
賀鐵鑄訝然道:“這麽有良心啊?這豈不是說咱們這些年的投資并沒有虧,兩倍回報呢,你還有什麽不滿的?”
仝樂樂不滿道:“我稀罕這兩倍回報嗎?我是想讓他們回來認認你這個血脈祖宗,他們卻直接給我來個兩清了斷!要是早知如此,我扔水裏也不投給他們啊!”
賀鐵鑄卻拿起了納物袋,臉上一副财迷的微笑:“要扔扔你的,我那份要給我兒媳留着。”
看着一臉驚訝的仝樂樂,賀鐵鑄反而勸道:
“該放手你就放手吧,當年我讓你替我觀照他們,除了這句話,我與他們其實毫無瓜葛。
這些年我也去過赤矶城不少次,卻從沒想過要去與他們相見,見了又能如何?于人于己,不過是徒增困擾罷了。
反倒是你,比你自家人自家事都要上心許多,或許你覺得當年受了我的大恩惠,不如此不足以回報。
或許還因你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幺姐、大虎、小虎的影子,這讓你打心裏感覺親切……可說句不好聽的,這不過是你的一廂情願罷了。
他們就是他們,不是誰的影子,他們甚至連幺姐,大虎、小虎是什麽人,長什麽樣都不清楚。
所以,他們兩家未來如何,你就别管了,顧好你自己吧。
看看我,你就應該知道,你也沒幾年好活了,操那麽多心幹什麽。”
……
七十一年。
十二月,二十日。
杓山,沒有寒冷的冬天,卻同樣有唯有冬日才有的溫煦暖陽。
收拾齊整的賀鐵鑄一家,來到了靈桃雅園。
賀鐵鑄坐在一個小推車上,被已經正式接任了杓山營主一職的賀文推着,徐薇則與賀文并肩而行,而在他們身後,則跟着他們的一對兒女。
韓林早早從閉關洞府中出來,等在那裏,他現在已經不太避諱自己長期滞留紅塵的奇怪舉動了,他之所以一如既往的保持低調,隻是不想這種難得的甯靜被打破罷了。
見賀鐵鑄一家出現,他立刻迎了上來。
看着此刻行将就木,連行走都困難的賀鐵鑄,韓林聲音有些艱澀的道:“賀營主,你安心靜養就好,以咱們的關系,你若有話說,喚我過去就是了。”
賀鐵鑄笑了笑,手支在椅背上輕輕招了招,輕聲道:“薇薇。”
“爹。”徐薇小步上前。
賀鐵鑄賀文父子,除賀鐵鑄從榻上睜眼後那短暫片刻的真情流露,雙方卻又很理所當然的再度回到那種他們最熟悉的父子模式中,别說知心話了,若非必要,便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反倒是才認識的徐薇和他倒像是一對父女般。
而也正是因爲精擅醫道的徐薇的照料,才讓他沒在病榻上等死,反而有了這一次的出行。
賀鐵鑄對韓林笑了笑,道:
“小韓先生,咱們的合作,我恐怕是不能陪您繼續了,臨行之前,我卻是要把薇薇推薦給你,别看她是個女兒家,可她的向道之心,卻絲毫不比男子差,甚至,還猶有過之!
既要相夫教子,還要替賀文打理庶務,可在道途上卻沒有落後太多,雖也少不了大量資源的推助,可我見了這麽多修行人,除了您,我實在沒見比她更好的了。”
韓林明白了賀鐵鑄的意思,看着侍立在賀鐵鑄身側的徐薇,點頭道:“練氣四階?你是什麽時候入的道?”
“前輩,我是二十九入的道。”徐薇道。
韓林搖頭:“當不得前輩,咱們都是書院出來的,從書院出來的何其之多?可卻很快就沉淪了,咱們還能再次在大道路上相逢,真的是難得……你若不嫌棄,就叫我師兄吧。”
徐薇有些激動,但嘴上卻還是連稱不敢。
在來之前,她已從賀鐵鑄口中大略了解到了這位“小韓先生”的恐怖,兼通符陣兩道的天才妖孽,且有一顆矢志向道之心。
于她這種一切都要靠自己闖的散修而言,再沒有比遇到一個同道更愉快的事了。
韓林沒有理會徐薇的客套,直接道:“徐師妹,你是要走丹道嗎?”
徐薇搖頭道:“丹道太過廣博,我有自知之明,便是把所有心思都投入到這個領域,也難有什麽作爲。”
聽到徐薇的回答,韓林心中有些失望,卻又覺得理所當然,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開挂,便是他,若非神秘石盤相助,連符道陣道的邊都摸不到。
對于絕大多數散修而言,什麽道不道的,能讓修爲一直保持提升才是真的,至于丹道器道,抑或符道陣道,這些事還是等到了築基以後再去考慮更實際些。
徐薇卻自顧自繼續道:“……我卻是想在藥道醫道上繼續下功夫。”
“藥道醫道?”韓林有些疑惑。
藥道醫道和武道一樣,都止步于凡民層次,而一直以來,無論是藥道還是醫道都被視爲丹道的一個分支,若養息境小修在這兩方面上有天賦,那麽在入道之後,幾乎都會順理成章的往丹道方向上發展,幾乎沒有任何障礙,能夠很順利的轉職成爲煉丹師。
被一個兼通符陣兩道的天才妖孽如此注視,徐薇也不免有些緊張,卻也忍不住将心底念頭和盤托出:
“藥道研究各種藥物的藥性,醫道則主攻人體,同時研究各種藥性與人體之生克,一直以來,這兩道都被理所當然的歸在丹道這個大體系之下,而這兩道一旦達到某個程度,則也理所應當的要向丹道融合。
也正是因此,成就了丹道的廣博。
可我卻忍不住想,爲什麽就一定要往丹道靠,無論是藥道還是醫道,按照原來的路,繼續向前不行嗎?”
說到這裏,徐薇見韓林驚訝的神情,意識到自己有點交淺言深了,說完後便閉上了嘴。
韓林卻忍不住贊歎道:“賀營主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錯,你這番想法很有見地……你是如何想到的?”
徐薇道:
“也是常年随軍的些許心得吧,對軍隊而言,丹道藥道醫道其實沒有任何意義,他們隻在意什麽辦法最實效。
能最快最好最省的解決他們的問題,做得到,那就是好的,做不到,哪怕說得天花亂墜,對他們來說,也就沒有任何意義。
站在軍隊的角度,丹道固然有着神效,可門檻太高,和他們的距離太遠,反倒是藥道醫道最能切實的解決問題。”
說到這裏,徐薇小心的看了眼韓林,問:“韓師兄,我這想法是不是過于大逆不道?”
韓林搖了搖頭,反而是一臉贊歎的道:“徐師妹……”
……
賀鐵鑄韓林與徐薇道道道的叨個沒完,扭頭看向三株靈桃樹。
示意賀文将自己推過去。
自從晉級爲低階靈根以後,三株靈桃樹就終年不敗,四季常青,哪怕是現在,茂密碧綠的桃葉綴滿枝頭,生機勃勃。
賀鐵鑄仰頭看着,輕輕勾了勾手指頭,“寶寶,囡囡,過來。”
賀鐵鑄對湊近的一對孫兒孫女道:“幫我轉一轉,我找找方向。”
兩人不解其意,但還是慢慢的幫老人不斷調整着推車方向,賀鐵鑄則就這般仰頭看着天空。
“好,好,停,就是這裏!”
然後,賀鐵鑄興奮的讓倆人也将腦袋彎得和自己一樣的低,并順着他的視線斜斜往上看去。
少年少女都是疑惑,因爲那裏就是虛空,什麽都沒有啊。
“爺爺,哪裏有什麽?”少女雙手撐着膝蓋,好奇的問。
“那裏啊,就是當年那艘飛舟飛過來的方向。”
一邊說着,他幹枯的手一邊在空中虛劃過一條線,“就是這樣,落在了前面,就是你娘和小韓先生身旁不遠的地方,我就是從那裏下船的,第一次踩在這片土地上。
當時,這裏可是什麽都沒有,就是一片荒地,當時我才十歲呢,幺姐十一歲,仝樂樂八歲,比你們都小呢。
哎,痕迹全沒了,先是荒地變菜地,後來修了圍屋就又逐漸改成了内院,後來圍屋被我推倒了建了小廣場,後來擴建新城小廣場全拆了又變成了靈桃雅園,有的地方重新栽上了樹,有的地方則鋪成了石闆路,後來一場大洪水來了,連蓄水池都給毀了,什麽痕迹都沒有了。”
賀鐵鑄說着這些,一幕幕昨日重現,語氣中,卻沒有一點遺憾,隻是有些感慨,原來,已經這麽漫長的時光過去了,還有些事情他沒說,也不必說。
比如,那兩場同樣發生在這裏的鮮血橫流。
它們的一切痕迹都在這裏消失,隻有他的記憶裏還有些許淡淡的痕迹罷了,而這,很快也要消失掉了。
心中有着這樣的感喟,賀鐵鑄不覺怅惘,反倒有種說不出的超然的輕快,對身旁兩年輕的生命俏皮眨眼:
“既然什麽痕迹都沒了,我又怎麽這麽清楚呢?你們不會以爲我這老東西在随口編話糊弄你們吧?……你們看後面!”
少年少女扭頭,三株靈桃樹安安靜靜的立在那裏。
“因爲它們沒有變啊,一直都在這呢,從我下船的那一刻就已經在這裏了,可是一寸一厘都沒有移動過。”
其實,早在爺爺讓他們扭頭之前,聰明的他們心裏就有了答案,不過是配合老人罷了。
可此時此刻,聽着老人的絮叨,看着眼前的三株靈桃,恍惚間,他倆都有種這三株桃樹不是屹立在眼前的虛空,而是橫亘在時光的長河裏的感覺。
賀鐵鑄透過桃葉的縫隙,看到了斑駁的陽光,他又想起了當初吞服無名靈果,升華蛻變,從而開啓這一生的傳奇,那晚,對着這片大地,他在心中許下誓言,我不僅要留住這片繁華,而且,還要讓這裏越來越好。
“我做到了嗎?”他心中忍不住這麽想。
忽然,賀鐵鑄愣了一下。
他分明看見,那穿過枝葉的斑駁陽光,變成了幾個以光做的文字。
【你做得很好!】
當他凝神再看時,那幾個光字卻已經消失了,仿佛他剛才所見僅是一種幻覺。
賀鐵鑄眨了眨眼,有種再無遺憾的輕快解脫。
他感覺有點累,想要睡覺。
在閉眼之前,他看見徐薇韓林早已停止了交談,來到他的身側,賀文蹲在他的膝前,小心整理着蓋在他膝蓋上的薄毯,他們的神色都比較平靜,唯有兩位少年少女,有些抑制不住的低聲抽噎。
賀鐵鑄恍然,想要再向他們揮揮手以作告别,可沉重的困倦終是先一步向他身體襲來。
……
随着賀鐵鑄的死訊擴散,如冬雪席卷,杓山營地方圓千裏内,總計大小四百三十二座凡民聚落,五百三十八萬凡民,一夜之間,盡爲白色。
所有人都在追悼緬懷這位杓山老營主的供給,傳唱他一生的傳奇。
但杓山營地并沒有因爲賀鐵鑄的死亡有絲毫波瀾。
賀鐵鑄病危床榻,在消息還沒擴散之前,賀文就已回歸,他雖然常年不在杓山營地,但關于他繼承成爲杓山新主,卻是沒有任何質疑的。
更何況,賀文并非消失在哪個犄角旮旯,他和他的雇傭軍早就已經成爲新的傳奇,所有武人在談及賀文和這支軍隊的時候,神色間,無不充斥着畏懼和向往之色。
在所有凡民武人的認識中,那裏已經變成了一個如同“烘爐”一般的所在,你若投入其中,要麽被快速的煉成渣,要麽被快速的煉成才,修爲能夠快速提升,二流一流都是小菜一碟。
更恐怖的是,據說這支軍隊已經掌握了讓一個武人穩入絕頂的方法。
隻要你抗得過那一波緊接着一波的熬煉,那,你就是下一位絕頂。
當賀文回來後不久,他那支仿佛一直都隻存在于傳說中的軍隊也回到了杓山營地。
這是一支由五個萬人軍團組成的龐大洪流。
加上賀鐵鑄這些年傾盡全力,深入挖掘杓山營地在軍事化方面的潛能,最終得到的五萬杓山軍,二十萬輔衛軍,以及以百萬計的、受惠于賀鐵鑄推行的新聚落開辟計劃、對賀家忠心耿耿的民兵隊伍。
别說賀文接位本就無可挑剔,便是真的有可挑剔的地方,面對這樣恐怖的力量後盾,一切異議和雜音連說出口的機會都沒有,就自動被它們的主人主動扼殺在喉嚨之内。
七十二年,五月。
杓山營地上下已經逐漸從賀鐵鑄的死亡所帶來的方方面面的影響中恢複了過來,就連賀府也已恢複了正常的作息,那遍布府内外的白幔也已經撤去了多時。
賀家祠堂。
這是一處由賀文親自督建的新舍,空空蕩蕩的祠堂内,隻擺放了幾塊牌位,父親賀鐵鑄的牌位居中,母親郭百靈的牌位居右,父親第一任妻子幺姐的牌位居左,在賀鐵鑄與幺姐的牌位之間,另有三塊無名的小牌位。
此界規矩,左尊右卑。
有那麽一瞬間,賀文是隻想在祠堂中擺放父母靈位的,但這念頭也隻是一瞬,他還是将幺姐的靈位放了上去,甚至還在母親位次之上,就連三個早夭,按理不應該存在于此的哥哥姐姐們,也都混了一個位置。
賀文挨個上完一炷香後,便徑直去了書房。
妻子徐薇在那裏等候,見他過來,立刻遞給他幾封書信。
賀文一邊拆看書信,徐薇一邊介紹道:
“你那營生還做不做?這些老主顧還念着咱們的好,現在有需要還是第一時間來問咱們,可機會卻不可能一直等在那裏,咱們要是久久不作回應,他們終會做出别的選擇。”
雇傭軍這個路是賀文蹚出來的,他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得到的當然也是最多。
可這個市場被創造出來以後,自然不會隻有他們這一家雇傭軍存在,在這蠻荒之地,武道勢力多得很,而且,以蠻荒的機遇,随時都在一批一批的造就新的武道傳奇。
有賀文這個樣闆在前,其他武道勢力哪怕是照葫蘆畫瓢,十幾二十年下來,也能學個有模有樣了。
而且,雇傭軍這種模式,思路一旦打通,對武人來說還真不存在什麽無法解決的難關,便是賀文有杓山軍的經驗少走了許多彎路,可杓山軍攏共又才起來幾年,那點經驗也算不得什麽絕密。
當無數武道勢力投身這一領域,在大量炮灰的試錯下,那些真正有能力,有頭腦,又天生适合這一個領域的武人自然也就逐漸脫穎而出。
以前,賀文和他的軍隊還在的時候,自然襯得他們黯淡無光,可随着賀文和他的武裝長期缺位,他們的光輝也就一點點顯露出來。
現在,賀文的影響還在,那些老主顧在有需要的時候還會先來信問問他的意見,可這個窗口期是非常短暫的,當他對此遲遲不做回應,人家自然也會有新的選擇。
賀文看罷幾份來信,道:“幫我回絕了吧,我們現在确實沒精力分心去做這些……嗯,回信的時候可以根據他們的需求推薦幾家最适合的雇傭軍組織給他們。”
徐薇點頭,略過此事,轉而問道:“這麽說,你是真的要收心潛心經營杓山營地?”
這些日子,賀文一邊要打理父親的喪事,又要快速适應杓山營主這個新位置,徐薇也擔心他的情緒,便主動将雇傭軍這一塊的事務暫時先挑了起來,以前她雖然隻負責軍醫這一塊,但畢竟常年在一起,對這一塊事務,無論是人脈聯絡還是業務範圍都非常熟悉。
賀文搖了搖頭,徐薇在那裏回信,他則在屋中來回踱步盤算着近日在心中已經醞釀成熟的一個計劃。
待到妻子将幾封回信封好,這才道:“再給我拟幾封信。”
“給誰?”徐薇好奇。
“咱們之前就分析過那些新冒頭的雇傭軍組織,凡是被我們點評有着中上潛力的組織,都給我去一封邀請函。”賀文道。
“給他們去邀請函?做什麽?咱們和他們可沒什麽交情。”徐薇道。
她這話其實婉轉了,他們何止與這些雇傭軍組織沒有絲毫交情,幾乎所有立志投身這一個行業的武道勢力,在加入的第一天,就無不把他們當成終極對手一般的存在。
賀文道:“我想邀請他們來這裏聚一聚,大家碰碰頭……自從我把這條路蹚出來,現在是個武道勢力都能搖身一變成爲雇傭軍,良莠不齊,泥沙俱下,混亂得很。
短短十幾年時間,已經出了很多烏煙瘴氣的事,要是不加限制,整個雇傭軍的形象都要受損,要是不管,雇傭軍大概很快就要變成和山匪土賊、江洋大盜一樣的意思了。”
“所以,你是想?”徐薇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我想和他們聯合籌建一個新組織,定下雇傭軍的标準和章程。
後來的武道勢力要想成爲雇傭軍,必須經過這個組織的認定和批準,不然就是不合法的雇傭軍,我們有義務将之消除。
反之就是合法的,我們同樣有義務保障他們的合法權益。
比如,假如有強勢雇主賴賬之類,就可以由我們出面,這顯然比由他們自己去做這些高效省事得多。”
評論區恢複了,現原形了,哭。
賀鐵鑄的故事完結了,這大概也是本書中唯一大篇幅将凡人做“視角”的一段了,以後你們便是想繼續看凡人戲碼,大概也很難有這種長篇幅了。
一片傳奇的土地,必然要有一個傳奇的開局,這是我當初的念頭。我借鑒了什麽呢?有的讀者已經從劉善長這個名字有了聯想。
仝子義——郭子興,幺姐——馬大姐,劉善長——劉基+李善長,大概如此,其實最初的畫面是這樣,聚居地即将不保,賀鐵鑄頑固阻撓,被困縛囚禁地牢,幺姐懷揣熱餅偷偷去看望,吃了幺姐的熱餅,賀鐵鑄像是水手吃了菠菜,順便撿了個奇遇,然後星辰般崛起,最後放棄了,一來當時讀者流失嚴重,大量吐槽主角長期失位,這段劇情壓根不好看之類,二來也是這個“借鑒”程度太深,怕有的讀者出戲,連帶着幺姐的戲碼也少了很多,隻是在我寫的時候,哪怕賀鐵鑄直到死去,對幺姐的情感大概也是如同朱皇帝對馬皇後的那般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