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賀鐵鑄的回答,劉善長心中的疑惑卻依舊未能平息。
“再強依然隻是凡民而已,難道還能和書院的大政相抗?”
賀鐵鑄認真看着劉善長,稍微猶豫了一下,便俯下身子,附耳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
劉善長滿臉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良久,才恍然大悟般點頭,最終直念叨:“難怪,難怪!”
賀鐵鑄的耳語似乎解開了他心中一個巨大的疑惑,神色都變得輕松不少,可沒過多久,他那輕松的神色就又再度緊繃:
“可若賀文那小子不回來……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賀鐵鑄笃定道:“他一定會回來的。”
劉善長似乎還想再問些什麽,但已經極度虛弱的身體讓他清楚的感知到了近在咫尺的大限。
于是,他沒再說話。
賀鐵鑄也沒再說話,隻是安靜的看着他。
不知何時,劉善長已經閉上了眼睛,被賀鐵鑄握在掌中的枯瘦老手那隐隐殘存的最後一絲勁力也從他的體内流逝,漸漸地,變得冰冷僵硬,與竹石無異。
次日,杓山新城總計超過五十萬的民衆,臂間都多了一線白色,氣氛也變得肅穆起來。
而在這肅穆之中,從上到下,都還隐隐充斥着一種不安。
随着劉善長的死亡,似乎一下子将某些問題明明白白的擺放在了所有杓山高層面前。
賀鐵鑄的強大雖然不減當年,可超過六十歲的他,按照凡民的标準,同樣也已進入“風燭殘年”的階段,哪怕是絕頂武者,同樣逃不過去。
而他唯一的子嗣,一去近十年都不曾回返過一次,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杓山新主這個名号對其的吸引力,連賀郭兩家當年恩怨都被人悄悄翻了起來,提醒人們某種可能性。
杓山營地繼承人空缺這個問題一下子擺在了杓山營地所有人面前,但懾于賀鐵鑄的威嚴,這一切暗流都隻能在人心中醞釀,卻沒有人敢拿這事當面去與賀鐵鑄談論。
時間一晃,便是一個月後。
一支“奇怪”的隊伍直入杓山新城,之所以說奇怪,是因爲總數量僅隻二十二人的隊伍,這種規模在往來進出的人流中,都隻能算是少的。
可其中二十人釋放出來的氣息,卻有種壓得人窒息,“熏”得人頭暈腦脹的感覺。
他們明明沒有任何特别的舉動,穿着打扮雖然普通卻也得體,可城門處與之相“撞”的人們卻都有種灼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凜冽的鋒芒感在皮膚上撕拉而過的感覺。
那些有見識的,無不心中驚駭:“難道這些人全都是絕頂修爲?!”
絕頂強者在杓山勢力範圍内,早算不得稀罕事,已經從以往那仿佛核武一般的威懾級武力降級成爲高端的常規戰力。
這不是絕頂強者變水了,事實上,有着大量同修爲者在一起切磋磨砺,收獲進步,單以絕頂武者的戰鬥力而言,相較于曾經其實是有大幅度提升的。
可誰叫絕頂武者的數量提升幅度更大呢。
可即便如此,絕頂武者也遠沒有落魄到二十個湊一起給人當保镖的。
是的,這一行二十二人中,被二十位絕頂武者如衆星拱月般護在中間的是兩個粉雕玉琢的娃娃。
從穿着打扮來看,一個男娃一個女娃,都是四五歲年紀,自從進入杓山新城以後,眼睛就從來沒有停過,随時都在左右掃視,但另一方面,他們又都端坐如同最認真懂事的小大人一般,規矩得很,似乎在臨出發前被人仔細叮囑過。
這行隊伍進入杓山新城後,目标明确,直往賀府而去。
半天後,一個消息忽然傳遍全城。
賀營主後繼有人,賀家血脈後繼有人,一直讓人糾結難安的繼承人問題,忽然之間變得不再是問題。
也是從這天起,在幾乎所有人印象中都十分“高冷”,非常難以打交道的賀鐵鑄也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那原本因爲劉善長的離世而逐漸變得鋒芒冷硬的氣質完全不受控制的被“弱化”着。
人們不時能看到賀營主笑吟吟走過長街的身影,雙手一手牽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又像是這兩個小小的身影在牽着他前行。
時間流逝,這樣的景象從一開始的稀奇逐漸變成一種新的常态。
而在這“常态”之中,變化最快的唯有賀鐵鑄那自從過了六十之後便越來越顯得老邁的身體,還有那兩個小小身影一點點成長變大的輪廓。
在這一天天的“常态”中,賀鐵鑄總是幾乎同時升起兩種截然相反的心得,一是時間仿佛在這段歲月靜止,不往前也不往後,隻是在單調的一遍遍重複着,可另一方面,時間又像是一輛完全失控的大車、在以一個讓他這個哪怕自诩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之人依舊深感猝不及防的決然速度向那最終的大限猛撞而去。
七十一歲,一個尋常的午後,迎着那似乎顯得過于斑斓晃眼的陽光,賀鐵鑄正準備起身往早已出落成少年少女的孫兒孫女走去。
身體完全不受控制的向地面撲倒而去,在撲倒的途中,他能清楚地看到他們驚慌錯愕的表情,一個個都伸出了手,似乎徒勞的想要接住什麽。
“大家應該也會很傷心的吧。”
他心中如此想,卻又有種仿佛如飛在雲端的輕盈。
當他恍惚間意識再度有些模糊清醒之時,看見一個威嚴氣度的男子坐在床榻邊,握着自己枯瘦的手。
另有一個聲音在旁邊低聲解釋:
“經過仔細檢查我們才發現,常年祭養劍丸還是有很大影響的,特别是随着營主年紀超過六十之後,其自身氣血本就開始逐漸枯竭之後,劍丸反倒越發成爲一種負擔。
這一點,我想營主本人是最清楚的……”
床榻邊威嚴男子忽然伸手止住了那解釋的言語,扭頭看向他,與賀鐵鑄逐漸清明起來的眼神對視。
男子見他醒來,臉上卻是一種夾雜着悲痛的憤怒的質問:“你爲什麽沒有修煉?你就那麽想與他們團聚嗎!”
賀鐵鑄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這些,他隻爲從那成熟而氣勢威嚴的眼神中看見了少年賀文的影子而開心不已,道:“伱終于回來了,兒子。”
這一聲兒子,他叫的是那麽的自然,沒有一點生澀,絕不像是第一次喊出口,反倒像是在他心裏演繹了千百遍,早就習以爲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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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結過賀鐵鑄的人生該如何收尾,想要給他安排個足夠傳奇的謝幕,比如以凡民之軀力戰修行人什麽的,仔細考慮一下,這并不合理,各方面都不合理,最終選擇了讓他在一種平淡的日常中結束,碼這段劇情時腦子裏想的是教父在與孫子的遊戲中忽然爲這一生畫上句号的片段,借鑒了這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