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有如此嚴苛的規定,當賀鐵鑄放出風聲,應募者很快就将賀府周遭堵得水洩不通。
對于仙長們的禁令,沒人敢陽奉陰違,但哪怕隻是老老實實去那裏出賣勞力,即便沒有絲毫報酬,即便賀鐵鑄倒着向他們收費,都無法阻止人們的熱情。
清靈之氣對人體的滋養之效,誰試過誰知道,特别武人,便是絕頂武者,誰還沒個陳年暗傷,若能在幹活做工的間歇調息修煉一下,付出的那點小小勞動算得了什麽?身體賺到的早已十倍百倍的回本了。
很快,就連直屬聚落,乃至隻是間接掌控的聚落之人都聞訊湧來,經劉善長的提醒,招工計劃直接變成了一種福利待遇,一種凝聚麾下及籠絡其他勢力人心的一種手段。
在嚴格滿足仙長任務要求的情況下,人數從三千人擴大到上萬人,甚至可以根據需求繼續增加,在這名單上,不僅有出自杓山集的武人和普通人中的先進代表,也有各直屬聚落、間接聚落最心向杓山集的凡民代表。
而随着此事一起出現在杓山集的,還有另一個奇怪現象,很多強大的一流乃至絕頂武者,開始認真學習一種乃至多種生活職業,比如營建,耕種,庖廚等,因爲仙長們的需求大多數都和此類相關,武力在這裏沒有一點優勢和特權,若沒有生活技能傍身,武人的競争力反而不如普通人。
隻從這一項變化,就可看出這個近在咫尺的清靈之地對杓山集的影響和異化是多麽深刻。
那片白霧阻得了凡民的目光,對裴裳軀殼卻毫無影響,通過他,姜乾能夠清楚的看到其中正發生的變化。
一座座風格各異的小院拔地而起,點綴其間,既有雅緻精巧的園林式院落,也有與自然和諧共處,如農家小院一般的恬淡居所,也有直接以岩石堆砌的房屋,厚重而内斂,又或是直接在山壁上掏出一個洞府。
姜乾看着這些洞府院落在凡民巧匠的妙手下從無到有的出現,而每當一處洞府院落成型,便有修行者布置陣法,當陣法啓動,這些所在立刻便消失在裴裳軀殼目光的注視下。
除了這些洞府院落,還有一塊塊靈田,裏面種植着形形色色作物,有的看上去像藥物,有的看上去像糧食作物,有的則像是樹苗,距離太遠看不真切,但姜乾猜測這些應該是在修行界比較大衆的靈藥靈食靈果靈樹之類。
而在最南側區域,有一片布局非常緊湊的建築群,沿着一條十字街道修建,範圍在直徑兩三百米之内,通過對偶爾出現在小廣場周邊的養息境修士的思維讀取,這是爲将來的修真坊市準備的,其中,隻有三分之一的區域有一幢幢建築拔地而起,另外卻還有三分之二的區域隻做了簡單的平整和場地硬化。
姜乾卻已經明白,那些現在已經修築起來的三分之一區域建築乃是修真坊市中最普遍、也是最普通的建築,而那些空出來的場地是預留着等将來坊市真的建了起來,供那些真正的大勢力入駐之用,這些大勢力可不會用這種凡民修築的普通屋舍。
也隻有這些大勢力紛紛在此紮根,才能真正撐起一個坊市的牌面。
而現在,這都還隻是一個空架子而已。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時間已進入三十五年,春夏之交。
杓山集上下一片歡騰,今天,乃是杓山集正式更名爲杓山營地的日子,所有人都期待已久。
早在去年清靈之地成功開辟之後,此事就已經鐵闆釘釘之事,慕名而來的武者或普通人越來越多,現在雖隻過去了數月時間,單以紅塵氣論,這片城區周邊相較于彼時已經濃郁了一倍以上。
街道上行人往來,歡聲笑語不斷,姜乾操控着裴裳軀殼混在人群之中,卻沒有關注這些喧嚷熱鬧。
紅塵氣相較于他最後一次收割濃郁了一倍有餘,恰似如此,越發讓他有種肉疼滴血之感。
隻能看不能吃,擺在面前的食物越美味,越饞人,便越是一種折磨。
他現在滿腦子想得都是如何才能再次收割而又不擔心被近在咫尺的修行人發現。
想着當日兩位築基以陣法操縱靈氣,間接引動紅塵氣,姜乾心中隐約有了一個思路。
“這些修行人并不能直接看到、感受到紅塵氣,而且,以紅塵氣的對正道外道都顯得‘污濁’的特性,除了裴裳這種不世出的奇才,其他修士都會盡量避免與紅塵氣産生直接接觸。
用個不恰當的比喻,正常人進入味道濃烈的五谷輪回之地,都隻會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盡早離開,張嘴大口呼吸的絕對不多。
……
那些練氣築基修士感受到紅塵氣的變化,也并非直接觀察到了紅塵氣的異常,而是我吸納紅塵氣造成一片紅塵氣窪地,連帶着周邊區域紅塵氣向此處流動補充,這種大範圍的變動會反過來影響到周邊區域靈氣的變化。
他們通過對靈氣變化的監測,間接推測出這裏存在一些異常,但具體什麽異常,他們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當我停止吸納,紅塵氣穩定,靈氣再次恢複正常狀态,異常消失,他們也就放過了此事。”
這讓姜乾明白,此界修行人固然強大,但絕非全知全能,他們掌握了不凡的手段,可這個世界于他們而言依然存在太多未知,這才是當日築基修士分明已經察覺小廣場周邊出現了短暫的異常,卻又輕輕略過的原因,不是疏忽大意,而是這種事情太常見了。
修行人從來不是要解開世界所有奧秘和未知,也沒那個能力。終其一生,能夠沿着一個方向,将這個方向的未知統統變爲确定,就已經非常了不得了。
成功完成陣法布置,成功開辟出一片清靈之地,這才是目的,解開所有未知謎團不是。
當姜乾把握到修行人的這種具有普遍性的思維模式後,不由得想:“若是我在吸納紅塵氣,城内紅塵氣紛紛向此彙聚之時,區域内的靈氣不受影響,在他們的監測法器上顯示一切正常,那我豈不是就解開了這個死結?”
當這個思路明确,解題思路也就随之明确。
怎麽讓整個區域内的靈氣不受影響?
當日兩位築基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用陣法。
再想到擁有全知視界和念化虛實的自己,隻要理解了陣法,學習起來便根本毫無難度。
直接弄來一套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陣法不現實,但萬變不離其宗,隻要能把基礎的陣法知識弄到手,姜乾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自行嘗試升級陣法方面的“技能樹”。
可基礎陣法知識又從哪裏學呢?
隻能是旁邊那個現在被稱作【杓山坊】的地方。
可惜,那裏對裴裳軀殼是絕對禁地。
“要想重新吸納紅塵氣,必須先學陣法。
要想學陣法,必須想辦法先從杓山坊得到基礎陣法知識。
這就必須進入杓山坊。
而他手上唯一有行動力的裴裳去不了。”
這豈不是成了個循環死結。
爲了解開這個死結,姜乾苦思了幾個月。
直到,他再次注意到那群已經從大中書院“畢業”,完成在杓山集内布陣前期準備任務後便已成爲自由人,現在卻依然滞留在杓山城内的那群養息境小修。
他心中終于有了一個隐約的思路。
爲了更确切的把握這些養息境小修的想法,他甚至使用了一些小手段,包括且不限于指使一位小孩給某位養息境小修傳遞口信,說另一位養息境小修越他到中央小廣場碰面談事。
這種手段雖然簡單,卻從沒失誤,哪怕他們在小廣場等待了一會兒發現人沒來,甚至找當事人求證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被一個小孩騙了,也都不會深究,隻會一笑置之。
畢竟,在他們的角度,并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損害。
而對姜乾來說,卻通過這樣的方式将這些養息境小修看了個明白通透,有些心思沒那麽活躍的,姜乾甚至會操控裴裳軀殼出現,以一個路人身份與之攀談兩句,都隻是一些看似很尋常的話題,對方随意敷衍或者根本不理會都無所謂,借着這些話語将對方意識中相應的念頭激活,讓他能夠能夠“翻閱”就可以了。
當他完全掌握了此間每一個養息小修的思維念頭之後,姜乾心中那原本模糊的思路也變得清晰起來。
歡鬧的人群中,有幾個身影逆着人流向城外而去。
沿途凡民見了他們,都很禮貌的提前避讓。
“聽說每有新坊開張,爲了聚攏人氣,都會有築基甚至是金丹大能出席講道,不知道咱們今天運氣怎麽樣?”一位青年興奮中帶着神往之色。
“你就做白日夢吧,以杓山坊的現在這落魄寒酸的模樣,連一個正經的大勢力都沒入駐,除了供往來修士歇腳之外,要啥沒啥,現在頂多算是試運營,正式開張,再等十年吧。”又一位男子奚落道。
“好吧,試運營就試運營,今天好歹也是第一天正式運轉,總不能不聲不響什麽表示都沒有吧?一點小禮物總是有的吧。”
“你……先把還是把口水擦一擦吧,你這湊過去蹭好處的意味也太明顯了。”
“難道伱不是?”
“咳……蹭歸蹭,好歹也要注意一下形象嘛,哪怕是裝,也得先把态度拿起來,不然,人家見來捧場的全都是想着蹭好處,沒啥真情實意,人家心裏能痛快?”
“好吧,你說的有道理……”
幾人一邊走一邊議論着,卻有一位年紀十五六歲的少年看上去有些木讷,不太聰明的樣子,根本沒有參與進他們的讨論之中,他隻是跟随着隊伍一起走着,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卻不是在看道路,沒有任何焦距的眼神顯示他此刻正魂遊天外,心思完全不在衆人讨論的話題上。
見他始終如此,旁邊一位年紀比他大很多的青年用肩頭撞了他一下,少年身體往旁邊一個趔趄就要摔倒,下意識的往前快走幾步這才穩下身形。
走神的少年也終于回過神來,卻沒有生氣,而是有些疑惑的看向用肩撞他的青年,問:“你撞我幹嘛?”
青年道:“韓林,沒聽大家說嗎,這次咱們去湊人頭捧場,得先把态度端正好,你要還這副做态,我勸你幹脆就别去了,不然讓人見了還以爲咱們是故意給人拆台呢。”
被喚作韓林的少年雖然有點木讷,卻也不傻,當然不會以爲青年這般說了就真是出于好心,不過就是變着由頭找個能整蠱自己一下的理由罷了。
雖是如此,他也隻是抿了抿嘴,也不與青年理論,卻也沒有再走神了。
他們這行人穿過熱鬧的人群,向城外杓山坊走去,卻根本沒有注意到與他們擦肩而過的人群中,有個比他們的至親都更了解他們的存在,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眼中卻充滿了期待的眼神。
姜乾對他們确實頗爲期待,特别其中一個名叫韓林的少年。
這些養息小修都是同一批從大中書院“畢業”的,但他們的年紀卻并不相同,“被畢業”的原因也不盡相同。
年紀大的有二三十,既有養息境中期的,也有養息境後期的,理論上來說,隻要堅持,入道的希望也是很大的,但随着他們年紀一年年增大,于大中書院這種人才濟濟,新生代仙苗源源不斷的超級勢力來說,這種年紀即便是入了道也意義不大,再根據他們所屬師長的評價,他們都會被靈活畢業。
也有年紀小的,如韓林隻有十五歲多十六歲不到的年紀,依然“被畢業”,原因很簡單,靈氣親和性太低,悟性也低,各方面都平平無奇,修煉十年至今都在養息入門徘徊,連稱養息初期都不夠格。
在無特殊際遇的情況下,他能在三十歲前穩入養息境初期便是極限了,而在一切流程早已模式化的仙苗培養中,不存在任何奇迹,不會有任何特殊際遇發生。
不可能有人不看好那些各方面條件都更優越的仙苗,而偏偏盯上他這種一無是處的小子,也不可能給予他們遠比其他學員更豐富的資源,在按部就班的成熟體系中,才起步就已顯出如此巨大的差距,随着時間流逝差距隻會變得更大,而不會有絲毫縮短,也注定了會在将來某一天“被畢業”的結局。
與其如此虛度光陰,還不如讓這類學員早點“畢業”,提前享受人生也好,還是期待幾率渺茫的撿奇遇撞大運也罷,都比蹉跎數年甚至十數年光陰後,才“被畢業”來得更有溫情些。
不過,很顯然,被退貨回來的韓林等人壓根就不領這個“情”。
作爲杓山本土居民,這次回來的五個年紀都比其他“畢業生”小很多,最大的隻有十七八歲,最小的甚至隻有十三四歲,被退回來的原因都很一緻,“天賦太差,不适合走這條路”。
因爲他們出生時杓山集才初創不久,賀鐵鑄又不懂武者比重過大的危害,他們這些人雖然僥幸入選成爲“仙苗”的一員,但天賦幾乎全都是墊底的存在。
常年以倒數成績混迹在各個學員圈子裏,在這樣的打擊下,其他四位雖然年紀尚小,卻都已經放棄了繼續修行的念頭,憑着這些年學來的一切讓自己過得更好才是他們認爲最切實際的想法。
唯有韓林,常年倒數,又因爲這個原因被各種有意無意的輕蔑歧視,甚至是逗弄霸淩給整出了逆反心理。
不是爲了向别人證明什麽,而是爲了給自己一個交代。
絕不當逃兵,要做一個讓自己高看一眼的人。
于是他就和他自己卯上了,較上了勁。
心中閃過韓林的信息,想起剛才他那狀态,心道:“不知這又是被什麽問題給難住了。”
了解完所有養息境小修的念頭和狀态,找來找去,姜乾發現,最堪造就還就隻有韓林這一個。
大多數養息境小修都已經沒有了苦修求道的心氣,将這些年辛苦學來的本事“變現”才是他們所追逐的。
對于這一類,沒什麽可說的,直接過掉,這一下子就幹掉了一大半。
而那剩下不多的幾個還想繼續努力苦修的,也同樣問題多多。
譬如剛才戲耍韓林那位年紀剛過三十的青年,他下定決心努力拼一把是因爲不甘心,因爲他已經是養息境後期了,努力拼一把是有很大可能成功入道的。
但他想的還是将這些年的成果“變現”,隻是覺得現在就“變現”是虧了,得等突破之後“變現”才能收益最大化。
其他小修也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直接從思想層面對這些養息小修做了了解後,姜乾都不得不歎服大中書院“剔人”之精準,幾乎能準确将所有歪瓜裂棗都清理出去。
若讓他們繼續在原來的環境待下去,大概率變成那種一粒就能壞一鍋湯的禍害。
早畢業早好。
找過去找過來,也就韓林除了天賦和悟性都實在太差外,就再沒有其他大毛病了。
真任他這般自由發展,那也是指望不上的,必須得扶一把,還得是狠狠的扶一把才成。
“可用什麽辦法呢?”
姜乾心中都擰成了疙瘩,既要有足夠的分量,能把愚鈍不堪的韓林狠狠的向前推一把,同時還得将他的未來方向往陣法領域靠。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陣法在此界是非常高端的東西,便是成功入道的練氣修士,敢走陣法一道的都寥寥無幾,更别說韓林一個此生連養息境都通不了關的家夥,隻要腦子還沒有壞掉,都不敢走這條道。
姜乾心中思考着用什麽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經過一家店鋪,發現幾個小孩正圍坐在一個沙盒周圍,叽叽喳喳又說又笑。
一個淺淺的木匣裝滿一種非常柔和的細沙,幾個小孩輪流用手指在上面寫劃,有的寫成一個字,有的用手指畫出一個簡筆畫,互相比賽炫耀,而每次輪到下一人是,隻需要用一根小木棍輕輕一抹,沙盒上已有的一切立刻被抹去,重新變得平平整整。
心中念頭左沖右突找不到方向的姜乾立刻靈光一閃,拍掌道:“有了!”
……
下午,臨近黃昏。
熱鬧了一整天的城内終于逐漸消停下來,韓林和一群同伴也已返回城内。
告别衆人後,韓林獨自一人返家。
經過一條小巷,忽見前面道路上打橫坐着一個人,他背靠一側牆壁而坐,雙腿伸得筆直,幾乎抵在了另一側的牆角。
韓林擡眼看看去,便見那人扭過頭來,直直的盯着他,看清楚此人雙眼的刹那,韓林心中當即便是一個哆嗦。
這是一雙怎樣詭異的眼睛,如同岩石一般的灰質感,沒有眼瞳也沒有眼白。
“瞎子?”
他心中如此想着,但更多的,還是對這個莫名出現在這裏的人心中發憷,便想轉身退出這條小巷,他下意識的便不想與待在一起。
“韓林,你甘心嗎?”
才轉身,還沒邁步,一道仿佛兩塊石磨直接硬磨出來的滲人聲音就從身後傳入耳中。
韓林隻感覺這道聲音化作兩束粗糙的砂針,不僅刺透了他的雙耳,還刺透了他的心髒。
他趕緊再次轉過身來,不敢背對此人,盯着這個詭異灰眸男子,緊張道:“你……你怎麽認識我?你是誰?”
詭異灰眸男子咧嘴輕輕沙啞笑道:“我是誰不重要,我認識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甘心嗎?”
韓林呆在那裏,面對這樣一個怪人,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
詭異灰瞳男子根本不等他回答,道:“我知道,你一定是不甘心的。”
說着,他伸手在地上一按,便見青石闆鋪陳的地面上忽然張出塊灰褐色的巨大石盤,他伸手一拂,灰黑色石盤便輕盈的旋轉飛起,直接仿佛乳燕投林般鑽入韓林懷中。
“你……你幹什麽?”韓林雙手抱着大石盤,完全不知所措,“這……這又是什麽?”
“桀桀,這是我送你的奇遇啊。”詭異灰瞳男子桀桀怪笑一聲,像極了不可理喻的邪惡反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