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鐵鑄并沒有顯得過分激動,隻是一點點将掌中墨漬擦掉,平靜道:
“如此一來,當年他主動登門,将拆分出來的萬裏镖局落戶杓山,作爲嫡親爺爺,不給已到适婚年齡的親孫女郭百靈在赤矶城找個婆家,反而允其随兄長一起來這窮鄉僻壤也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釋。
隻可惜,他沒料到我是個腦子不開竅的,哪怕近些年幺姐幾次真心勸我納了郭百靈,我都沒有同意。
他同樣沒有料到,我手裏也有一枚劍丸。”
他看向劉善長,“劉叔,若我手裏沒有劍丸,按照正常局面推演,我現在是個什麽處境?”
“視鐵血盟爲死仇,卻勢單力孤,難有作爲。”
一方面,鐵血盟将對賀鐵鑄一系做徹底的攤牌,顧沉舟等人的想法,是一定要趕在仙長莅臨之前将賀鐵鑄的勢頭打落下去,使其不得專美于仙長眼前,所以,會越來越咄咄逼人,直至将賀鐵鑄一系從杓山體系徹底清理出去;
另一方面,鐵血盟大概率還是殺妻殺子殺女的兇手。
在這種局面下,面對劍丸在手,有着再世劍聖名号的顧沉舟,面對擁有七位絕頂武者的鐵血盟,賀鐵鑄能做什麽?
便是真的發了狂沖上去想要拼個魚死網破,最終也隻會落個“魚死”,網卻絲毫無恙的結局。
“這時候,郭天雄以同樣受害者家屬的身份出現,是不是很合理?”賀鐵鑄問。
“非常合理。”劉善長點頭。
萬裏镖局本就是從天雄镖局分出來的,且總镖頭郭萬裏乃是其嫡孫,郭萬裏和萬裏镖局精銳盡數罹難,郭天雄在這個時機冒頭完全合情合理,他若不出面,那才叫反常。
且于彼時已經陷入絕境的賀鐵鑄而言,郭天雄越是表現得悲痛欲絕,一副要與鐵血盟死磕到底的态度,賀鐵鑄會很自然的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親近感。
且,郭天雄的出現本身,對勢單力孤的賀鐵鑄而言,不啻于絕境之中忽然出現的意外援手,不僅會緊緊抓住,以賀鐵鑄一貫以來的表現,郭天雄将迅速被接納和信任。
“這個時候,萬裏镖局精銳盡喪,郭天雄不忍見其敗落,再從天雄镖局抽調大量精銳,甚至他本人也拖着年邁之軀來杓山集坐鎮,主持大局,誓要與鐵血盟死磕到底,合不合理?”賀鐵鑄道。
“非常合理。”劉善長再次點頭。
“我會是什麽态度?”
“當然是絕對支持,甚至他隻需要稍微透露點口風,你就會竭力促成此事。”
“哪怕有他加入,二對七,還有個強得不講道理的再世劍聖,咱們依然是絕對弱勢的一方。
但郭天雄最大的能耐是交遊廣闊,黑白兩道朋友都很多,以其手段,這些年在赤矶城深耕,這個優勢相較于曾經還隻是一個镖局掌舵人的時期,必然更加可觀。
爲了報仇,廣發英雄帖,發動所有關系和人脈,促成各路強者圍攻鐵血盟的局面,合不合理?”
“非常合理。”劉善長點頭:“雖然事情鬧得有點大,但一位老人痛失至親,還是最被看好的未來接班人,爲此做些瘋狂事所有人都能理解。”
“能做到嗎?”賀鐵鑄問。
“鐵血盟霸道兇橫的行事作風早就爲人所诟病,單是杓山集内,盼着鐵血盟遭橫禍的武者都一抓一大把。
杓山集這些年的發展有目共睹,眼饞者越來越多,若非有鐵血盟這頭兇虎在,來此發财的武者遠比現在多。
郭天雄隻要能在前期把聲勢造起來,内外同時發力,很容易就形成舉世聲讨鐵血盟的大勢。”
“那還真是一場武林盛事。”賀鐵鑄爲這場根本沒有發生、也不可能再發生,隻是存在于兩人口頭推演下的“武林盛事”而贊歎。
“面對這種局面,隻要鐵血盟還沒有徹底瘋狂,便是顧沉舟有劍丸之助,也隻能妥協退讓,哪怕是最差的情況,這個‘反鐵血聯盟’至少也能攫取杓山集六七成的利益。”
劉善長默然點頭。
至于彼時賀鐵鑄會處在一個什麽位置,隻要不亂來,分碗湯喝,分口肉吃還是能做到的。
“可惜,我有劍丸。這一切算計,全都落空了。”
賀鐵鑄看向劉善長,再問:“劉叔,我那天以劍丸破局,斬殺顧沉舟,收編鐵血盟,改組杓山集的消息現在應該已經傳到赤矶城了。
若是郭天雄一直在暗中窺視,那麽在更早以前他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你覺得他現在會是個什麽心情?”
劉善長微微閉眼,嘗試着将自己代入到郭天雄的處境中去,緩緩開口。
“計劃失敗的失落不滿都在其次,他現在最強的情緒應該是擔心。
擔心我們根據蛛絲馬迹的線索把他挖出來!”
“是啊,以他的心智,謹慎和小心,有這擔心非常正常。”賀鐵鑄點頭。
卻忽然話鋒一轉,問:“我潛去赤矶城直接将郭天雄殺了,如何?”
一直鎮定應對的劉善長忽然駭然色變,慌忙道:“萬萬不可!”
“且不說現在郭天雄很可能暗中關注着你的一舉一動,伱想殺他這事,隻要被他窺出端倪,你連他影子都摸不到,怎麽殺人?
而且,便是你很順利的将他殺了,你也絕對活不了!
赤矶城廢營改城,從無法之地變爲有法之地,乃是大中書院仙長直接促成的樣闆工程。
要想在赤矶城殺死郭天雄,有且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拿出如山鐵證将郭天雄明正典刑。
可是,我們将兇手鎖定爲郭天雄,完全是自由心證,落在實處的證據,一個都沒有。
這種局面下你在赤矶城殺死郭天雄,就是在公然的打赤矶城的臉,彼時被明正典刑的就是你!”
說到這裏,劉善長看向賀鐵鑄的目光變得複雜無比,隻聽他開口道:
“柱子,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你若真要這麽做,我第一個堅決反對。
必要時,我甚至不介意直接給郭天雄傳訊,讓他提前躲起來。
你應該知道,你殺郭天雄的機會有且僅有一次。
若你明确暴露了對他的殺意卻又徒勞無功,那麽,在他老死之前,你連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賀鐵鑄沉默,許久之後,才緩緩道:
“所以,要想殺他,得先把他釣出來。
而要把他釣出來,得先讓他相信,我對他沒有絲毫懷疑。”
劉善長聽着賀鐵鑄的分析,眉頭也深深的皺了起來,緩緩搖頭道:
“要做到這點很難,以他的機敏狡詐,隻要被他嗅出絲毫不妥,就一定不會出來。
現在距離郭萬裏等人死亡也已經過了十幾天,時間已經非常微妙了,無論是我們,還是郭天雄那邊,都必須就此做出及時且正确的反應,我們要表現出恰當的義憤填膺和同仇敵忾,同時還要找個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打消郭天雄的疑慮;
而郭天雄那邊也得做出一個正常長輩乍聞噩耗後該有的反應,不能出現失水準的破綻。
這……我真想不出一個夠穩妥的法子。”
這就像是一場戲。
一方“我知道你是兇手,但我不能讓你知道我知道你是兇手”,另一方“我知道自己是兇手,但我得裝作自己對這一切渾然不知,且時刻盯緊對方反應,若對方有絲毫迹象不合常理,那很可能我就已經暴露了”。
在這場博弈中,他們并不比郭天雄更高一層,隻要他們做出的任何一件應對不符合他們貼在明面上的“設定”,那就将功虧一篑。
機會,有且僅有一次。
而且,時間一定不能拖,必須盡快。
不然,他們這邊若是等到三五個月後才慢吞吞拿出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來,那這行爲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情理。
劉善長正爲此苦惱着,賀鐵鑄沉聲道:“我卻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劉善長問。
“娶郭百靈,吞萬裏镖局。”賀鐵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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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