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正文前序,更清楚的交代了一些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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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乾站在舷窗邊,看着那顆如蔚藍寶石的地星。
他心中并無多少離愁别緒,孤兒出身,自小又性情清冷,僅有的幾個相契的朋友,也都和他差不多性格,他給他們群發個“我要離開了,去星辰大海”,他們便也給他回個“祝一路順風,前程似錦^_^”。
這就是他的告别,可現在,當他真切的感到要與她離别,他就是忍不住想多看看。
這裏是月球龍騰太空港,乾轅人一手打造的自己的空港,一艘巨大的飛船如同一隻溫馴的星空巨獸,匍匐沉睡,腹部噴繪有兩個方方正正的大字,大鲲。
姜乾身前的舷窗,于這隻大鲲而言,不過隻是一片不起眼的“細鱗”。
這時,姜乾被空港上一組規律閃爍的燈光吸引,這是在指引泊船的信号燈,他扭頭看去,便見一艘火紅色的飛船從月球方向靠近,劃過一道平穩的弧線後,緊靠在大鲲旁邊,這一對比,就顯出對方的嬌小玲珑來。
大鲲側腹射出一根巨大的中空透明管道,嬌小的火紅色飛船側腹則同步出現一個圓形深槽。
凹凸對接,嚴絲合縫。
過了一陣,便陸續有人從火紅色飛船内部通過那透明中空巨管,似飄似遊的往這邊走來,能登上大鲲的,都受過最專業的訓練,并通過了嚴格的考核,這對他們來說隻是小兒科,彼此又都有着争競之心,速度比在地星行走還更快許多。
不過,看到他們這仿佛群魚出淵,一個個你追我趕的場面,姜乾卻忍不住發出了鵝叫般的笑聲,因爲他想到了一部名叫《小蝌蚪曆險記》的科教紀錄片。
他莫名覺得這和眼前這一幕簡直無比神似,便忍不住笑出了聲,而這一笑就像是觸動了連鎖機關,再也停不下來,過了好一陣才緩過勁來。
然後,他忽地想起一事,扭頭朝旁邊看去,便看到了另一雙偷偷向這邊瞥過來的眼睛,而當自己的目光看過去,那雙怯如雛兔的雙眼忽地就躲開了,甚至本來正對舷窗的身子都跟着微微半轉,以背部“抵擋”姜乾的目光。
自己和她,也是這段艙室中唯二兩個沒去月球觀覽放風的人。
他們這批人從報名、選拔、受訓、考核都是在地星乾轅本土完成,然後乘坐專門跑地月線的飛船來此換乘,因爲如大鲲這樣的飛船,最适合在月球建造,無論成本還是效率,都遠比地星本土合适。
這次航程總共要搭載近四萬人,目的地是火星,對星際航行來說這點距離真不算遠,但地星在這方面本來就才剛起步,上世紀、本世紀初二十年都隻能算理論完善階段,直到近二十年,才開始真正的“踐行”,比較成熟的也就地月線,往返火星的線路,距離成熟還遠得很。
規模如此之大,這還是第一次,又有最高層“萬無一失”的絕對指令,從上到下都做了精細到苛刻的計算。
考慮到最極端的情況,看似一體的大鲲,内部卻如同蜂巢一般被分割成一個個彼此獨立的區段,每段安置百人。直到抵達目的地之前,各區段都不會相連。
所以,看似有近四萬之巨的乘客,但旅程中姜乾真正能接觸到的也就同段的另99人,所有人類活動,吃喝拉撒睡,全都要在各段内部解決,便是連跨區段的視屏通訊,都有着嚴格的限制。
大家安置好以後,大鲲卻并沒有立刻出發,而是給了大家三天“自由活動”的時間。
這個忽然到來的好消息讓大家都很意外,卻也都很高興,幾乎所有人都鬼哭狼嚎的沖向月球。
早在從地星出發前,大家就将此次航行日程背得滾瓜爛熟,幾日幾時從地星坐太空電梯升空,幾日幾時在月球龍騰太空港換乘大鲲,大鲲幾時幾分點火啓動……
所以,大家都确信,在這個日程表上,是沒有滞留三日,自由活動的安排的。
機組人員也沒有隐瞞原因,因爲他們擔心刻意隐瞞反而會有人疑神疑鬼,懷疑是哪些環節出了纰漏,現在正在緊急搶修,或者銜接有誤……無論哪種猜測,都可能是癌細胞一般的存在。
所以大家都知道了,這是“大老闆”的直接批示。
雖然從來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知道,選擇遠離地星,去火星開分基地的這批子弟,個人素質、專業素養這些方面當然都沒有問題,甚至比選擇留在地星擴大分基地數量的乾轅子弟平均素質還高出一線,但卻都有一些不足爲人道的“毛病”。
孤僻,社恐,情感障礙,或者沒有家人,沒有羁絆,情感淡薄……反正,都有些不正常。
而以乾轅現在的條件,在可見的将來,要實現地星與火星的自由往來是不現實的,加之他們肩負的責任……此行對大多數人來說,基本就等于永别。
所以,大老闆在翻看了有關部門呈上來的日程表以後批示道:“這麽急幹什麽,再急也不趕這一兩天,他們不是要到月球那邊打一轉嗎,讓他們下去轉一轉,玩一玩。”
至于近四萬人進出月球一趟要額外耗費多少資源,會讓整個鏈條在将來面對多少額外的“挑戰”,大家就暫時裝瞎看不見了,想多了容易心肌梗塞。
不過,在具體安排的時候工作人員還是雞賊了一下,不說“大家都去月球玩三天”,而是說“滞留三日,自由活動”,至于去不去月球,當然各憑自願,雖說有這種機會幾乎所有人都不會錯過,可總有例外不是,能省一點是一點。
姜乾和遠處那女生就是他們這段百人組中唯二的例外。
這三天,他和她便是這區段唯二的兩個人。
一男一女,男的年輕健壯,帥氣潇灑,女的溫婉柔美,怯如白兔,共處于一個絕對封閉的空間内,外面則是無邊無際,想想就令人心生孤寒的虛空,念頭每至此處,他便忍不住想,這樣的環境,雙方如磁鐵般互相吸引,一個需要,一個索要,簡直就是理所當然的展開。
每念及此,姜乾就忍不住思維發散得厲害。
“或許,她也有類似的念頭。”
第一天上午,當姜乾從房間出來,就發現她比他先到,兩手高高舉過頭頂做出投降般的姿勢趴在舷窗前,臉頰與舷窗緊貼,一側臉頰被擠得扁平變形,瞭望着地星的方向,似乎這樣就可以看到某些她想看到的景象。
可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她的身子極力前傾,曲線精緻的雙峰也因身體與舷窗的擠壓而微微變形,緊翹的後臀撅着,一腿筆直蹬地,一腿如驢撅蹄般往後揚着,腳跟還悠閑的時蹬時翹。
第一眼,這雙腿好長。
第二眼,這身材好棒。
至于臉頰,因她側背對着他,又被舷窗擠壓變形太嚴重,看不出來。
她專注的看着舷窗外的地星,根本不知道就在她側後不遠處還有一人,正在大大方方的看着她。
或許她以爲大家都去了月球,三天後才回來,所以才這般率性肆意。
她看着鑲嵌在星空中的地星,嘴裏輕輕随意的哼唱着小調,雖然經常跑音,可聲音真的很好聽,吳侬軟語聲聲慢,真好。
“屋檐灑雨滴,炊煙袅袅起……”
時間流逝,她想調整個姿勢,從舷窗反光中發現了正和她一起觀賞星球的姜乾。
“啊!”
她尖叫一聲,原地起跳,掉頭就跑,嘭的一聲,躲房間裏不出來了。
好精緻的一張臉,姜乾有些遺憾的想。
從那之後,她就沒再出來一步。
今天是大鲲在此停留的最後一天,待其他人陸續返回,它就将正式踏上旅程,她終是沒有忍住,再次出現在一個距離姜乾最遠的舷窗後,規規矩矩的看着星空。
姜乾想了想,大步走上前去。
對方用背“抵擋”着他,聽見他大步走近的腳步聲,身體明顯抖了一下,雙手交叉在前,絞在了一起。
姜乾還從她細微的動作變化看出她又想撒腿就跑。于是他稍微調整了一下行走軌迹,卡住了她回巢的路。
他這舉動終于讓對方觸底反彈了,猛地扭頭看向他,身體後撤背部緊靠在舷窗上,雙手一前一後,擺出搏擊防狼的架勢:“你要做什麽?”
在她目視下,姜乾停她身前兩米開外,大大方方伸出右手,笑道:“你好,我叫姜乾,不知道伱怎麽稱呼?”
雙手一前一後架在空中的她有些呆愣,幾秒後,她将背從舷窗上離開,身體前傾些許,伸手與姜乾稍稍握了握。
說是握手,其實就是互搭了下指尖,一沾即走。
“你好,我叫吳小軟。”聲音軟軟糯糯。
姜乾指了指自己剛才站的舷窗,道:“剛才我一個人忽然失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有病?”
吳小軟矜持而不失禮貌的笑了笑。
姜乾伸手指向舷窗外那些順着中空管道往大鲲腹内飄遊而來、你追我逐的身影,解釋道:“隻是看他們的樣子我忽然想到了一個科教紀錄片,一時間就沒忍住。”
見姜乾始終很規矩,還主動上來解釋,自己若始終一言不發豈不是太不禮貌,吳小軟便半好奇、半捧哏的問:“什麽紀錄片?”
“小蝌蚪曆險記,你看過沒?是不是覺得很像?”姜乾道。
“啊,還真……”吳小軟本能的點頭附和着,然後便忽然死機了。
姜乾扭頭一看,好家夥,從脖頸到耳根,吳小軟整張臉都已經變得通紅,雙手絞緊,雙腿繃得筆直……
姜乾心道,壞了,她不會以爲我這是在撩她吧?這還真是冤枉。
不過,看她這随時都要逃跑的樣子,也不是解釋的時候,趕緊後退幾步,“這裏我已經看了兩天,剩下的時間就給你吧。”
說罷就大步往屋中走去。
回屋不久,姜乾就聽到門外逐漸嘈雜起來。
沒多久,陸續有四人刷卡進入屋。
房間格局參考了大學生公寓的設計,每五人一個套間,一個不算太大的公共區域,是客廳,也是飯廳,有一個大屏幕的牆面,圍繞客廳則是五間獨立的卧室。這是一趟将近半年的航程,時間并不算短,若各人一個單獨的空間,有那孤僻的在這趟旅程之後還會變得更孤僻,所以才有了這樣的設計。
最活躍的是小胖子楊曉明,他是左擁右抱的進來的。
看到姜乾,他立刻舍了兩個新歡,大呼着撲了上來,雙手環住姜乾脖頸,“我說這幾天怎麽看不見你,原來你根本就沒下去啊!”
說着扭頭對另三個笑盈盈看過來的室友,道:“咱們之前還打賭,到底有多少奇葩不下飛船,怎麽樣,沒想到咱們這就有一個吧!”
一個高壯男子上前,伸手對姜乾道:“你好,我叫龔宇!”
姜乾伸手:“你好,我叫姜乾。”
雙方握了握手,感受着對方掌内傳來的力道,還有這一身的精氣神,好奇問:“你是軍人?”
“以前是。”龔宇笑着點頭道:“不過現在已經退役了。”
一位帥氣僅次于姜乾的男生上前道:“你好,我叫孟建國。”
這麽帥氣潮流的小夥卻有一個外圓内方的好名字。
“你好!”
最後是一位碎發青年,身高隻比矮胖楊曉明稍高一些,卻很墩實,胳膊上肌肉墳起,“姜乾你好,我叫魯樹人。”
與他寒暄後,魯樹人徑直去與大屏幕牆相鄰的兩牆處尋摸,敲敲打打摁開了一個内裏空間頗大的暗櫃,裏面塞着許多健身器材,魯樹人就像是發現了隐藏的寶藏,興奮拍手道:“哈,我就說這麽長的旅程,機組不可能沒考慮到這個。”
說着就将那些器材一一取出,迅速在乒乓球桌邊組裝起來,很快,一套在姜乾看來專業得有些超标的健身器材便出現在了房間中。
魯樹人一邊組裝一邊對衆人興奮道:“這趟旅程不用擔心無聊了……你們若有健身運動方面的疑惑可以問我。”
就在這時,衆人忽然感到腳下傳來極輕微的震動,然後,門外便傳來嘈雜的齊聲高呼:“大鲲出港,大鲲出港啦!”
……
二十五個舷窗,一百顆腦袋一每五顆一組的方式豎在二十五個舷窗後。
原本嘈雜高喊的衆人都已沉默,隻是安靜的看着星空中那顆沉默無言,靜谧無聲的蔚藍。
整個大鲲除了啓動帶出的輕微震動,再無絲毫動靜。
近四萬雙目光,都沉默着向這位母親告别。
姜乾心中忽有所感,扭頭看去,再次看到了正和另四位女生站一起的吳小軟,和她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被這一撞,她的目光迅速躲開,扭頭繼續看向星空中那顆蔚藍星球。
“她在偷看我。”姜乾心中笃定。
人群陸續散去。
姜乾再往吳小軟所在位置看去,人已經走了。
就在這時,前一刻還處于放松狀态的龔宇,身形忽然站得筆直,雙目仿佛燃起了兩束明亮的火焰,看向虛空某處。
姜乾幾人都好奇的看向他,龔宇卻已将剛才那一瞬下意識散發的氣息收斂起來,再次放松下來,示意衆人仔細看那處虛空:“仔細看看。”
衆人盯着那片虛空仔細看了一會兒,姜乾詫異道:“那裏好像有鏡面反光?”
經他提醒,另三人也紛紛醒悟過來,因爲距離遠的緣故,差異很小,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然後,衆人以求解的眼神看着龔宇。
龔宇道:“應該是地星盟的偵查艇在遠遠窺視。”
衆人恍然大悟,楊曉明更是直接開罵:
“原來是這群雜碎……哎,聽着這名字我就來氣,地星盟地星盟,不知道的還以爲地星是他家的,咱們乾轅何時被開除地星籍了呢?艹!”
孟建國道:“人家的理由正着呢,當年可是主動邀請咱們去當老大來着,誠意給得夠足吧?……人家梯子都搭到家門口了,是咱們自己拒絕的。”
楊曉明怒道:
“說得好聽,當老大?他們理解的老大到底是個啥玩意兒?東南西北中,一個地星盟居然有五個老大,什麽老大這麽沒檔次!”
孟建國繼續拱火道:“哎,體諒體諒嘛,畢竟文化背景不同,别說老大可以有幾個,人家皇帝都可以有幾個,東皇帝,西皇帝,人家自己都這麽玩,你也不能說人家針對你不是。”
楊曉明哼道: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他們這麽一搞,皇帝這個詞的逼格都被他們拉低,老大也一樣,可沒有與一群人分攤同做老大的道理。”
旁邊龔宇忍不住道:
“這和老大是一個人做還是幾個人沒關系,我們之所以堅持不入地星盟,是因爲根本道路的分歧。
我們堅持走自己的路,他們不認可;他們想走的路,我們又不認可,這才是根本。
若他們願意和咱們走同一條路,便是真讓他們做老大又如何?”
正規軍下場,楊曉明、孟建國兩位鍵政達人選擇閉嘴,他們自己都知道,自己那點水平口嗨一下就好,若是隔着網線他們也能噴的龔宇花枝亂顫,現在當然隻能乖乖閉嘴。
在回去的路上,姜乾嘴裏輕輕的哼着調子,旁邊楊曉明詫異的看着他,兩人是在受訓時認識的,當時也是被分在一個宿舍,他對姜乾的性子也算是很了解了。
此刻見他嘴裏哼着小調,邁着輕快的步伐,腳下仿佛有彈簧一般,驚訝得很。
“你在哼什麽?”
“一首老歌。”
“什麽老歌,我怎麽沒聽過?”
“傳奇啊,隻是因爲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顔……你看,這詞寫得多美啊!”
楊曉明停步,上下打量他,一副看稀有動物的表情。
“怎麽啦,我臉上有花?”姜乾疑惑的摸了摸臉頰。
“不是,我感覺你現在騷氣十足,你這是在發春啊乾哥!
從去年開始,我與你可謂是形影不離,同住同起,你這期間别說女的,就是母蚊子都沒遇見一隻,唯一頻繁接觸女性就是在咱們首次登上大鲲的時候。
當時我就留意了一下,咱們這一百人裏有四十個女的,質量都非常高,這也沒辦法,老弱病殘沒資格去火星,可其中一個質量也太高了,至少也是狠人大帝的級别,我真的是萬萬沒想到哇!”
這家夥這這性子,說到異性就收不住嘴,稍不注意就偏了道了,不過,他很快就把問題拉回正軌:
“我唯一不在你身邊就是這三天,這機會有多難得?
連龔宇這麽穩重的人都趁機下去轉了一圈,可你卻偏偏沒去。
你爲什麽不去?
現在你又這麽騷氣外露,排除所有不可能,這四十位女生中有一位是你的老相好對不對?趁大家都下去的時候,你倆在這大鲲上悄悄過起了二人世界對不對?!”
說着他手指姜乾,“好哇好哇,抛下與朝夕相處一年的好基友,和老相好去過二人世界,還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啊乾哥!”
這麽狗血的推測姜乾自然不認,不過,見他如此亢奮,把他堵在走廊上,大有你不說明白今天咱倆就别進屋的架勢,姜乾無奈,承認道:“沒你想的那麽離譜,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楊曉明追問。
“我剛才發現有個女的在偷偷關注我,我想她很可能在偷偷喜歡我。”姜乾道。
“啊?就這?!”楊曉明道。
“啊,就這!不然你以爲呢?”姜乾沒好氣的道。
忽然,楊曉明做出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攬着他肩膀,語重心長的道:
“小乾,聽哥一句勸,你這是錯覺,千萬别當真!她可能喜歡我……哎,想哥當初還自以爲是校草萬人迷,糾結于先跟哪個校花好呢,後來……哎,不說了不說了,都過去了,我就先進去了。
你……就再等等吧,冷靜冷靜。男人嘛,這也沒啥,這就是成長!”
最後,他語重心長的拍了拍姜乾肩膀,背着雙手進屋了。
姜乾愣了好一會兒,才失笑搖頭,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就要進屋,忽覺後腦勺被什麽東西輕輕砸了下,扭頭看去,就見前方一個房間門開了巴掌大的一條縫,吳小軟一張精緻的小臉就在門縫後面,雙眼瞪得極大,帶着濃重的“殺氣”。
見他看去,不躲不讓,不知是房門還是室友給了她膽量,反而狠狠的瞪回來,還是嘴唇微張,無聲的說了三個字。
“不、要、臉!”
然後,“嘭”的一聲輕響,把門關上。
姜乾站在那裏,卻在想,那嘴真好看。
因爲怕姜乾錯會了意,吳小軟不僅一字一頓,口型還做得特到位,說“不”時嘴唇微張,上下兩唇微微合攏前嘟,如吹箫管,說“要”時嘴唇張開,露出白玉般的貝齒,說“臉”時不僅口齒皆露,粉紅的舌頭從舌尖抵在上颚到徹底彈出歸于原位,沒有絲毫敷衍的展示了出來。
怕他誤解,吳小軟的口型特意做的普通話發音。
“這三字用吳侬軟語又是什麽效果?”
帶着這股遺憾,姜乾推開了房門。
剛進屋,就聽到楊曉明正在大發感慨:“哪怕明知道已在去火星的路上,感覺還是在做夢啊,若說科學進步,這二十年來好像也沒什麽大的發展,可咱們這麽多人确實在去火星的路上啊!”
年紀最大的龔宇卻是最有發言權的,道:“有位老領導說過,這算是‘一個半奇迹’。”
“一個半奇迹,什麽意思?”衆人好奇。
“科學奇迹一整個算不上,但算半個卻是可以的,科學上的進步雖然沒有上個世紀那麽誇張,卻也不是止步不前,而且,每個分支上的小進步,加上各分支協作上的大進步,綜合起來效果也是很誇張的,所以,可以算半個。
而另一個,則是‘人道奇迹’。”
“人道奇迹?”
“四個字,舉國之力,你們自己悟吧。”龔宇道:“你們幾乎都是卡着那個轉折點出生的新生代,感覺可能不深。
這麽說吧,這二十年來,咱們乾轅幾乎把九成的國運全都壓在了這上面,以前我小的時候,自有記憶以來,是能夠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日新月異,人們的生活狀态是肉眼可見的變化着,單是手機,就換代了好幾茬。
可自從二十年前開始,幾乎一切都被鎖死,甚至有的地方出現了大幅度的倒退,譬如娛樂業和遊戲業,你們不知道當年有多誇張,随便刷新聞,十個裏面有九個是與之相關的,現在如何?
這些還算是好的,畢竟體量擺在那裏,也确實有其存在必要性,很多更小衆、更個性,于國計民生又無絲毫助益的小圈子小行業,幾乎是大面積的消亡!
我們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要是還不能出點成果,那才是沒天理。”
衆人沉默,孟建國在旁感慨道:“說是星際航行,可與真正的星際航行相比,咱們現在便是稱個起步都是往臉上貼金吧!”
衆人喟歎,龔宇更是道:“星辰大海,任重,而道遠!”
偌大乾轅持續二十年的國運押注,也不過是才把起步的台階搭出個雛形而已。
若将真正的星際航行視作橫渡汪洋大海,他們現在頂多是自家門前池塘裏試泳。
大鲲看着威武霸氣,其實也就是小木筏,不僅小,而且脆,稍微大一點的“浪花”就能拍碎。
……
數日後,大鲲還在加速,姜乾等也數次去舷窗處遠送越來越小的地星,卻再未與吳小軟相遇。
至于飲食,則是早就在每人房間準備妥帖的各種口味的“牙膏”,營養齊全,口味豐富,吃一支能管一整天。
這日,魯樹人在撸鐵,龔宇在做俯卧撐,姜乾,孟建國,楊曉明三人在玩鬥地主。
對面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檔節目比賽,《武神争霸》總決賽。
屏幕上顯示的是直播,其實卻已是昨日的“舊聞”,因爲一切發送往大鲲的信息都要通過層層審核篩查。
此刻,節目已經到了最高潮。
決賽雙方,一位俊逸青年,隻見他玉樹臨風、白衣勝雪,一柄長劍在身周百米之内肆意遊走,雙手十指如虛空撫琴,每一次揮彈都會有成片劍氣如暴雨般從雙掌十指傾瀉而出。
而另一方卻是位身着紅衣的短發女子,英氣十足,劍眉星目,手執一杆長有兩米的黑色長槍,槍頸一縷紅纓随着槍尖舞動在空中如精靈般旋動飛舞。
就在男子劍氣如瀑流般向她沖刷而去時,她不退反進,紅纓槍筆直前刺,雙腳離地,身體與長槍平直成線,像是槍在帶着她,又像是她在推着槍,她與槍在前進的過程中逐漸渾然一體。
最後,人不見了,槍也不見了。
隻剩下一條紅鬃飄搖舞動的長龍,隻見它頂着劍氣瀑流和那柄靈動飛劍的遊擊,迅速向白衣男子逼近。
此刻,屋中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看着這一幕,楊曉明感慨:“槍出化龍,比去年更猛,沒懸念了……她這是第幾年登頂了?”
旁邊孟建國道:“第五年。”
“女武神,這就是咱們的女武神,都說武神争霸變成了她的個人秀,這話還真沒說錯!”楊曉明感慨。
電視上,隻見長龍破空,如瀑劍氣再不能逼近分毫,下一刻,長龍張開的巨嘴停留在白衣青年脖頸。
這一刻,台上的時間仿佛陷入靜止。
過了一陣,才見白衣男子緩緩抽身後退,對紅衣女子抱拳之後,直接踏空飄然離去。
見到這一幕,楊曉明又忍不住道:
“他們這一批算是第一批沉浸者中最頂尖的存在了吧,排除最初兩三年的摸索,應該都修煉了十七八年了吧?
可現在最強的也就能夠在對流層以下活動,若不落地歇腳,最遠也就能禦空四五十公裏,以這進度,什麽時候才能沖出地星?更别說沖出太陽系了!”
說到這裏,他忽地嘿嘿一笑,看了看周圍,低聲道:
“咱說點心裏話啊,有時候其實我都覺得咱這目标定得有點離譜,也難怪地星盟那幫家夥死也不和咱們同路,肉身橫渡太陽系,嘿嘿嘿,我反倒覺得咱們在這方面努努力……”
說着踩了踩腳下地闆,大家就都明白他指的是大鲲所代表的另一條發展方向,道:
“再以舉國之力挺個幾十年,說不定突圍的可能性還更大些。”
龔宇早已停止了俯卧撐,此刻插話道:
“咱們現在是齊頭并進,兩不耽誤,而且,兩者彼此促進,進步反而還更大些,并不存在抓住一個就要放下一個的說法。
最重要的是,無論哪個方向先突破,都是咱們自己走出來的路。
而不是地星盟那樣,不想着靠自己,隻想着有人在上面拉一把……這很危險。
而且,沒有任何幫助是沒有代價的,那些打着免費旗幟的幫助,未來要付出的代價反而可能是最大的!”
衆人對此都很認可,能在這裏聚首的,小方向上可能有分歧,但大方向上,卻都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之輩。
決賽落幕,衆人都有些意猶未盡,孟建國看向楊曉明,問:“你在候機室說那話可是真的?”
明知道要離開地星,那麽多有意義的東西不帶,隻帶了好幾箱武俠小說,還被巡檢員訓斥了一通,楊曉明現在也算是個“名人”了。
楊曉明道:
“那當然!
現在那些家夥,便是女武神,取得也不過是異世界的經,且不說契合度的問題,别人的就是别人的,永遠也不是我們的。
我立志打造屬于乾轅的武道體系,你以爲我是開玩笑不成?!”
說着他下巴擡了擡,看向孟建國,問:“你呢,你有什麽想法?”
“什麽想法?”孟建國茫然。
楊曉明切了一聲,“裝傻吧,能舍了地星繁華,遠來火星,哪個心裏還沒點遠大理想了?說說吧,難道還嫌将來實現不了丢人不成?”
孟建國嘿嘿一笑,道:“我沒你那麽高大的情懷,志向都在名字裏呢。”
名字裏?孟建國……建國……國!
“好家夥,你是個好樣的!”楊曉明瞪眼,“那你到底是想大陸争霸,金戈鐵馬呢,還是廟堂權謀,爾虞我詐呢,還是三宮六院,酒池肉林啊?”
孟建國繼續嘿嘿嘿:“都行,都行……要是都有那當然就最好啦。”
楊曉明點點頭,看向正在撸鐵的魯樹人,道:“樹人啊,你的志向是什麽呢?”
魯樹人一邊撸鐵一邊道:
“肉身成聖。”
“啊?!你說什麽?”楊曉明懷疑自己耳朵壞掉了。
“國家不是提出了肉身橫渡太陽系這個遠景目标嗎,大家都在讨論如何才能有此成就,我當然也不知道,不過,我想隻要能肉身成聖,這怎麽都該夠了吧。”
好家夥,小我和大我聯系在一起,怎麽破?
楊曉明感覺自己的志向成弟中弟了,他幹脆扭頭看向龔宇,道:“宇哥,你呢?”
龔宇想了想,簡短道:“将乾轅的文明火種帶到别的地方,并盡量使它長燃不滅。”
這個回答有點玄虛,不過,這次楊曉明卻沒有再問,大家也都在揣摩這句話中蘊藏的深意,他們現在心中都隐隐有種猜測,龔宇和他們這些自由人不一樣,這很可能是個“官方任務”。
楊曉明看向還沒吭聲,坐在一旁仿佛樂子人的姜乾,道:“乾哥,你呢?”
姜乾道:“我的志向?說來也簡單,我就是想多看看。”
“看什麽?”楊曉明不滿,覺得這回答太敷衍。
姜乾道:“看你成爲無上大宗師,開創出咱們乾轅自己武道法,看孟哥在新世界筚路藍縷,開國建業,看魯哥肉身成聖,橫渡太陽系,看龔哥将乾轅文明的火種移植到異世界,長明不滅……嗯,我自己沒啥大志向,就是覺得若能看着你們做成這一切,很有趣,心裏也會很高興,并不比自己做成這些差。”
楊曉明呆住。
魯樹人呆住。
龔宇,孟建國也都呆住。
屋中一片安靜,良久,楊曉明才豎起大拇指對姜乾道:“乾哥,你果然是我的哥,論裝13,你才是這個。”
經過最初的新鮮感之後,所有人在枯燥的日常中都感覺到了疲倦,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活動空間隻有宿舍和外面的舷窗走廊,外面的星空看久了并不會比盯着房間某個圖案發呆更加有趣,吃“牙膏”更是毫無樂趣可言。
漸漸地,開始陸續有人選擇在卧室裏長眠,一旦做出選擇,中途就再也不能自主醒來,直到被強制喚醒那一刻。
某日,姜乾再去空空蕩蕩的舷窗處呆了一會兒,便也選擇了長眠。
……
當姜乾再度醒來,感覺腦子空空的。
眼睛盯着上方火紅色的塗裝看了好久,這才感覺身體、心靈、意識全都再度活了過來。
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在大鲲上,正在一艘小型飛船上,火星就在下方。
密密麻麻、巨大的撞擊坑,峽谷,沙丘,粗粝的原野,狂風席卷黃沙,龍卷肆虐。
亘古,蒼茫,荒涼。
随着飛船距離地面越來越近,能見到幾輛土黃色、噴繪有乾轅傳統标志的巨型工程車輛在粗粝蒼茫的大地上往來穿梭。
這是爲基地做配套的後勤保障團隊。
火星上分布着六個基地,每個基地都有六千沉浸者,他們任務在異世界,此界一切,都不需要他們操心,一切所需,都會由這裏的後勤保障團隊負責解決。看到這些工程車輛,姜乾莫名有種工蟻單兵外出覓食的既視感。
而他們這一船的人,就是他們存在于此的意義所在。
想到這裏,姜乾有些慚愧,都說沉浸者們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可犧牲大,回報同樣巨大,真正犧牲最大的,在下面那些工程車裏面。
舉國之力,他們就是被“舉”起來的那一小撮,而下面那些,都是負責單方面出力的那一部分。
所以,沉浸者們談什麽“犧牲太多”,“真的有些矯情啊。”
他低聲自語,旁邊龔宇看了他一眼,也看了看那些工程車,便扭頭去了别處。
飛船平穩落地,衆人也都已經穿戴好了專業的防護設備,陸續出艙,真正的踩在了火星的土地上。
遠處停着一排巨型車輛,足有三四層樓那麽高,單是輪胎就有三四米高,所有人的穿戴設備都已經與這裏的後勤保障團隊聯通,都清楚聽見一個粗豪大聲的講話:
“我是你們大管家徐大志,歡迎諸位來到這個沒有綠色和城市,也沒有酒吧和美女,遍地都是巨坑石頭的鬼地方,咱們廢話不多說,大家登車!”
六千人,被十二輛車或者說十二棟四層高樓一次性打包帶走,巨大的車輪碾過巨石,碾過沙丘,在蒼茫一色的粗粝原野上逶迤行進。
沒過多久,車隊在一處荒原上停下。
衆人正疑惑,那個粗豪聲音再次響起:
“你們可能覺得這片原野和别處沒什麽不同,不過,我們一直都将這裏稱爲幸運福地,早在我們大規模進駐之前,地星上有關此地的傳說野史就不少。
自我們進駐此地後,便形成了一個習慣,每個人都會來這裏挑一塊自己喜歡的石頭以作幸運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此庇護,反正火星上同時動工的六座基地,我們這裏的事故率和死亡率都是最低的,整個工程的進度也最快。
我們也不知道這和在這裏撿的石頭有什麽關系,不過,我們也不是搞科研,既然有好處别落下就行。
所以,大家都下去挑一塊自己的幸運石吧,不過,我得先說好,你們挑中的所有石頭在進入基地前都要先過安檢,要是有什麽不妥當、不明白的,那對不起,這石頭不能進基地,我帶你再來挑一塊都成,這規矩絕不能破。”
說着這聲音咂了下嘴,才繼續道:“傳統要尊重,可要是和基地管理條例有沖突,那也隻能先讓讓……好了,大家都去撿石頭吧。”
衆人面面相觑,沒想到萬裏迢迢來到火的星第一件事居然是大搞封建迷信。
不過,客随主便,他們未來雖然将長期在此定居,可現目前而言,他們還是客人,那就……去撿吧。
剛下車時大家還有些小含蓄,基本都圍在車輛周圍轉,可随着有人帶頭,漸漸的也就放開了,逐漸分散開去,還真就認真翻找挑選起合意的石頭來。
這片原野雖然也都是石頭,可仔細一看才發現,顔色真的非常豐富,紅橙黃綠青藍紫……而且質地也都各不相同,有的溫潤如玉,有的堅硬至極,有的敲上去有鋼鐵般的回響,有的輕如棉花、充滿了孔隙……
姜乾初時也找得比較随意,可漸漸地也找到了樂趣,是否能找到一塊合意的石頭他不在意,就是想知道這片原野到底有多少種稀奇古怪的石頭。
不知不覺便離大隊伍越來越遠,正走着,忽然感覺左腳傳來明顯的粘黏感。
低頭看去,卻見左腳所踩位置有團拳頭大小黑不溜秋的泥巴。
“這是……泥巴?火星上有泥巴嗎?”姜乾彎腰将它撿起來,心中好奇。
就在這時,他看到遠處有人向他呼喊招手,已經陸續有人開始登車。
姜乾便也開始往回走,心中還在想:“泥巴能過安檢嗎?”
衆人登車後,車隊出發,轉入一個大峽谷,一排氣勢恢宏的建築群映入眼簾。
“基地到了。”徐大志道。
在進入基地的時候,大家也都将拾來的幸運石過了遍安檢,姜乾那塊黑泥自然也不例外,無論設備還是工作人員都表現如常,姜乾也把那點小擔心放回了肚子裏。
等大家全部進入基地,脫去那些防護設備,感覺渾身輕松。
“大管家”徐大志拍手,就見道:
“一路奔波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沒别的安排,回去好好休息,安心睡一覺,接下來幾天的安排都會很輕松,大家都把心放回肚子裏,做好再次長期生活的準備。”
所有人的房間早在地星未出發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當時甚至還有人收集姜乾關于新住處在風格和裝修上的小意見,最終效果圖也早早就給他看了,所以,回到住處真就和回家一樣,蹬腿一躍,姜乾就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當他再醒來時,摸遍渾身上下所有口袋,一邊嘀咕:“我的幸運黑泥呢?我記得過安檢後明明放褲兜裏的啊?”
找了幾天,那塊幸運黑泥始終不見,随着基地生活逐漸走上正軌,作息安排也越來越緊密,這事逐漸被他扔到了一邊。
火星基地,半年後。
可容納六千人聽講的大禮堂。
“半年模拟實訓結束,你們的成績都很好,不過,問題也不少,最主要的都集中在心态上。
最初,很多人提議叫降臨者,但最終卻稱你們爲沉浸者,爲什麽呢?
因爲降臨者在心态上過于優越,而我們是沒資格優越的,我們是學生,是偷渡去異世界求法求道的取經人,那也不是我們的遊戲世界,大家的命都隻有一條,在異世界死了,你就真的死了。
所以,不要有優越心态,不要有遊戲心态,完全沉浸其中,認真經營你們在異世界的人生,這才是你們應該做的。
按照往年慣例,時空潮汐未來半個月内随時都可能席卷太陽系,你們也将開始第一次深度沉浸之旅,希望你們都能盡快的調整好狀态。”
“根據以往曆次從時空裂隙中偵測的信息,對面世界的能級非常高,若以能級高低定确定世界上限,那麽,這個‘伍世界’比我們經營最爲成熟的‘壹世界’還要超出兩個大階。
爲了避免我們的頻繁接觸給‘伍世界’帶來異常擾動,對你們造成影響,我們對‘伍世界’的了解幾近于無,内裏的一切,都需要你們親自去探索挖掘。
你們作爲第一批先行者,面對一個未知的世界,如何保全自己,竭盡全力的生存下去,将是你們進入伍世界後的第一要務。
不要急切的去實現什麽大志向,也不要急功近利的想着弄些實用的東西回來……”
“好了,今日之後不會再有任何實訓安排,大家可以自由活動,随時關注基地廣播就可以了,散會!”
六千人陸續離開,楊曉明來到姜乾面前,賊兮兮的道:“乾哥,待會兒去耍耍。”
說着用手隐晦的指了指遠處幾位和孟建國、魯樹人等人聊得開心的女生,姜乾會意,卻搖頭拒絕了。
“那你就好好當你的宅男吧,等基地裏所有妹紙都名花有主了,你就和你的五姑娘相依爲命吧。”
姜乾也沒在意楊小胖的激将法,卻是想起了身在其他基地的吳小軟,心想,兩人的緣分,大概僅止于大鲲上那幾次遇見了。
因爲按照基地管理條例,基地之間是不能有任何意義上的橫向聯系的,爲的就是在最極端的情況下避免被一鍋端,這是前面那些基地用鮮血和死亡總結出來的教訓。
八日後。
刺耳的警鳴響徹基地。
“嘀、嘀、嘀——時空潮汐一級征兆出現,預計将在45分鍾後抵達峰谷轉化點,時空裂隙出現,請所有沉浸者立即就位!”
“……請所有沉浸者立即就位!”
“時空潮汐二級征兆出現,時空裂隙将在三十分鍾後出現,請所有沉浸者立即就位!”
“嘀、嘀、嘀……”
警鳴響起,姜乾等人沒有絲毫慌亂,井然有序的乘坐各自編号的速降電梯進入地下深處的沉浸者大廳。
每個沉浸者大廳,都整齊擺放着一百個形似銀白棺椁的“沉浸維持艙”。
2597,很尋常的一個編号,姜乾用自己的信息卡刷開了艙蓋,在入艙前,他扭頭看了看其他也都在準備入艙的沉浸者們,相熟之人一個都沒有,他輕呼一口氣,跨步躺了進去。
艙蓋合攏,淡綠的液體迅速充滿艙内,将自己浸沒其中,身外一切迅速遠去,姜乾感覺自己的靈魂從身體中“遊”了起來。
一股異力傳來,一吸一送間,姜乾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投射到了一個奇異所在,霧霭沉沉,前方的一切盡被深厚無盡的濃霧遮蓋,忽有劇烈的潮汐翻卷起伏,濃霧随之如波濤般蕩漾,而就在他被彈射自此的那一刻,下方波濤恰處在從極高的峰點向最低的谷點跌落的狀态中,而他則在某股力量的推送下,與這股勢頭同步向下方墜落。
他觀察周圍,空空蕩蕩的虛空似乎隻有自己一人,但他知道,此時此刻,如自己這般經曆着相同一幕者絕不在少數,不僅有同基地的六千人,更有火星上另五座基地上的三萬人,乃至地星,乃至月球,高達六千萬之巨的沉浸者,都在進行着相似的一幕,因爲時空裂隙隻在時空潮汐達到最頂峰的時候才有可能出現,而時空潮汐在太陽系範圍内幾乎是同步的。
當他随着峰谷轉化之勢來到最低點時,前方,無盡厚重的濃霧終于被撕開了一條狹長深邃的裂隙。
一個浩大的世界,撲面而來。
“你們的靈魂固然無比孱弱,但卻天生帶有迥異于彼世界的氣息,加上時空裂隙的本質是高維貫通低維的臨時投影,而非彼世界某處真的出現了一道裂縫,從時空裂隙潛入的你們也将暫時具備高維入低維的權能優勢。
用人話講,隻要你們不自己作死,在以靈魂形态初入彼世界的你們,不用擔心被發現,也不會被傷害,你們一定要萬分珍惜這個寶貴的窗口期,尋找最合宜的寄體。
這個機會一旦錯過,那你就祈禱能夠活到下一次時空裂隙出現返歸本體,不然,我們就隻能把你這無魂之軀按照标準流程處理了。”
姜乾那渺小的靈魂,投入裂隙之中,瞬間,他感覺自己像是在極速下墜,又像是在迅速上浮,浩大世界則越來越清晰。
……
基地,地下。
每個沉浸者大廳安排有一百個沉浸維持艙,每十個沉浸者大廳環繞在一個總控室周圍,整個沉浸者大廳分爲六層,六間總控室如同一個圓柱體被均分成十截。
當所有沉浸者陸續入艙,總控室内,巨大的環形幕牆上,密密麻麻橫列着一個個沉浸者的三維立體虛像,而在這些虛像旁邊,如同瀑布一般刷新着他們各自适時的身體指征,顔色基本都是綠色,偶爾出現一個黃色,在妥善的處置下,很快就會重歸綠色。
就在這時,位于最上層,負責監控編号0001-1000的總控室環形幕牆上,編号0001的沉浸者數據毫無征兆的由綠色變爲紅色,有的人震驚的看着屏幕,有的人則瞪大雙眼一臉驚恐的看着玻璃牆外編号0001沉浸維持艙的可怖異象。
隻見一道血色閃電從中竄出,迅速蔓延至艙體周身,響亮的警報尖鳴響起,下一刻,“嘭”的一聲,沉浸維持艙由内而外被炸得四分五裂,嫣紅的液體四濺。
“嘭!嘭!嘭!嘭!……”
一聲聲爆炸仿佛鞭炮在沉浸者大廳響起,編号0002,0003,0004……沉浸維持艙一個緊接着一個自内而外的爆炸。
很快,第一個沉浸者大廳一百個銀白如棺的沉浸維持艙全都炸得四分五裂,鮮血和爆炸殘留的痕迹遍布整個大廳。
此廳一片殘破狼藉,隔壁爆炸則緊鑼密鼓的響起。
一個強做冷靜的聲音迅速下令道:“爆炸是按照編号順序來的,各總控室立刻将其他沉浸者身體緊急移出!”
在尋常時候,将沉浸者從艙中移出和殺了他們無異,可現在自是不同,所有人都趕緊手動操作起來,一具具“人去樓空”的沉浸者身體被從艙中移出。
可是,爆炸并沒有因此停止,那些從艙中移出的一具具人體,按照順序編号,從小到大,一個個從内到外的發生自爆,在爆炸那一刻,人體仿佛發生了某種質變,連一點殘渣碎末骨屑都沒有,在維持艙中時,和營養液充分融合,化作嫣紅的血液,現在,則直接炸成一灘粘稠的血肉沫子,就像是被剁碎到極緻的肉餡,在自内而外的爆炸沖擊下,塗滿了沉浸者大廳的所有角落。
這突然起來的變故,所有人都絕望了。
他們隻能眼睜睜看着一具具沉浸者身體爆炸成泥而無能爲力。
編号0541……編号0879……編号1145……
編号2597……編号3472……編号5548……
而更讓所有人絕望的是,基地系統發來的緊急通知。
“火星一号基地從編号0001艙開始,出現異樣血色閃電,所有沉浸者身體發生自爆。”
“火星二号基地從編号0001艙開始,出現異樣血色閃電,所有沉浸者身體發生自爆。”
“火星四号基地從編号0001艙開始,出現異樣血色閃電,所有沉浸者身體發生自爆。”
“……五号……”
“……六号……”
而他們所在基地編号爲“三号”。
所以,火星六座以巨大代價建起來的六座基地,在正式投入使用後不久,就集體發生了災難性事故。
就在他們以爲這已經是災難終點的時候,二十多分鍾後,跨越漫漫星空,一則從地星乾轅傳來的簡訊将所有人心擊得粉碎。
“地星月球共計9950座沉浸者基地,5970萬位沉浸者在鋪天蓋地血色閃電異象下屍骨無存,盡數死亡,你處是何情況?”
原本眼中還有着痛苦絕望之色的基地衆人,聽到這則簡訊後,眼中隻有木然。
“完了。”
“乾轅最精華的六千萬子弟通通完了。”
“乾轅……完蛋了!”
……
對于身後發生的這一切,包括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炸成一團肉餡的事,以靈魂狀态投奔新世界的姜乾自然不知,他唯一的感受便是,自己與身體“失聯”了,靈魂與肉身間那天然存在的聯系忽然被截斷了。
投奔新世界的孱弱靈魂,忽然變得不受控起來,像是被投進了滾筒洗衣機。
很快,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當他再次“睜眼”蘇醒,發現自己連靈魂也沒有了,隻有意識與一片小小天地相合。
一路摸索,三十年後的今天,當他看清意識深處那正在緩緩醞釀的“分身”,“幸運黑泥?!”
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現在這種狀态,并非來到此界後的“突變”,而是在更早以前就種下的因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