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雙眼直視着門外,頃刻之間,便下起雨來。
歡兒之死似乎并未在這婦人心中掀起半點波瀾,她甚至覺得今日和往日并沒有任何不同,這一點是非常奇怪的。
因爲按照道理來說,這婦人生性溫柔,卻也不是金蓮那般火辣奔放。
想來這歡兒雖然頭腦并不靈光,但平日裏也是對這婦人有命必應。
這婦人往往是讓歡兒往東,歡兒決計不會往西。
眼下歡兒一死,這婦人竟是連眼淚都沒有流淌下來一滴,着實是奇怪得很。
原來,在這婦人眼中,歡兒不過就隻是區區的一個丫鬟而已。
打從本質來講,與一件幹活的工具也并無二緻。
且說那花子虛足足昏迷了大半日,一滴水未喝,一粒米未吃,到得此時,卻憑空蘇醒了過來。
醒過來之後,他感覺渾身上下綿綿軟軟,毫無半點力氣。
想要放聲叫李瓶兒,卻始終也開不了口。
正是萬般焦急間,他突然聞到一股血腥味,循着這血腥味傳來的方向,伸手往臉上一摸。
竟是察覺到臉上有一大灘奇怪的液體。
他艱難地半坐起身來,沖着放在不遠處的一面銅鏡定睛一看。
隻見自己竟是滿臉鮮血,實在又不知道那鮮血究竟是從哪裏流淌出來的。
看上去,當真甚爲可怖。
他吓得一聲驚叫,險些當場又昏迷過去。
但這一聲驚叫,将圍站在房外的丫鬟們全部都給引了進來。
丫鬟們見此,都是滿面驚懼。
一個個的全部都朝着身後退去,心中七上八下的。
花子虛雙手在半空當中胡亂飛舞着,倉皇大叫:“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快些告訴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因何滿臉鮮血,這些丫鬟們又怎麽可能知道?
花子虛卻也不知道歡兒已慘死在應伯爵府上,隻是大聲叫嚷着:“歡兒,速速将夫人叫來!”
衆丫鬟也不見歡兒的身影,其中有兩個機靈的,見勢立刻跑到李瓶兒房屋。
沖着心事忡忡的李瓶兒急聲道:“夫人!老爺……老爺他……”
李瓶兒蹙了蹙秀眉,不耐煩地問道:“有話不能好好說嗎?老爺怎麽了?”
那丫鬟戰戰兢兢的,咬緊牙關說道:“方才老爺突然醒來,可他的臉上居然滿是鮮血!”
“我們下人們都在一旁看着,卻看不出來那鮮血究竟是從他哪裏流淌出來的。”
李瓶兒心中一驚,覺得當真大爲詭異。
當即一把抓住這丫鬟的手,跟随着丫鬟一同去了花子虛房内。
這婦人一路快步奔跑到門口,眼見花子虛正呆坐在床上,滿臉殷紅鮮血。
他人又面目怔怔地,看上去着實是匪夷所思。
花子虛緊皺着眉頭,猛地将頭擡起來,看向這婦人,驚慌問道:“我究竟是怎麽了?”
由于這花子虛滿臉鮮血,再加上面色慘白嘴唇發紫。
看上去,更是與從陰曹地府裏爬出來的孤魂野鬼無異。
這婦人望着他,一時間也是說不出話來。
她雙腳隻是伫立在原地,不敢向前挪動半步。
便在這時,隻聽一名丫鬟發出一聲驚悚的吼叫聲。
隻聽得她說道:“哎呀!老爺你的腿……你的腿!”
話音剛落,花子虛與衆人一齊将目光投擲在雙腿上。
隻見這雙腿此時竟也是鮮血淋漓。
方才花子虛剛醒來時倒也并未覺得有什麽痛感,隻是心中覺得匪夷所思大爲驚奇,死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但還不到一炷香時分,突然間他就感覺自己的雙腿猶如挨了刀劍劈砍一般,那樣劇痛。
頃刻間,他整個人倒在床上來回翻滾,房内衆人也不敢湊上前去。
他隻是一再地驚聲問着:“夫人啊,我究竟是怎麽了?”
這一聲聲的慘叫,不斷的鑽進李瓶兒的耳朵裏,使得李瓶兒心中七上八下。
這婦人眼見花子虛如此,但她對花子虛又沒有半分夫妻感情。
加之現如今她正與應伯爵打得火熱,于是便想也不想,轉身快步往出走。
一路走至家中第一進院時,才氣喘籲籲地坐在東廂房門前的台階之上。
回憶着方才在房間裏面,親眼看到的花子虛的異樣,不禁是心亂如麻。
回想起這些年來,花子虛可從來都沒有過半分類似症狀。
而且想當年,自己剛剛和花子虛成親之時。
花子虛的伯父花老太監,也從來沒有告訴過這婦人花子虛身上有什麽毛病之類。
實在是非常奇怪,這婦人百思不得其解。
因着此時天地之間飄蕩着綿綿細雨,所以便有陰風不斷從四下裏吹來。
吹蕩在這婦人的玉頸上,吹蕩在這婦人的小腿上。
吹蕩在這婦人的玉臂上,吹蕩在這婦人的小腳上。
刺骨的寒冷激得這婦人身子一顫。
突然間腦海當中浮現出來了一個可怕的認知。
那便是,莫不是在應伯爵府上慘死的丫鬟歡兒的亡靈,突然回到家來?
當這一個認知在這婦人心中浮現開來,這婦人驚得頭皮陣陣發麻。
也不敢在此久坐,快速起身,一路小跑着順着第一進院,跌跌撞撞跑回至自己的閨房裏。
推開門來,飛身鑽了進去。
雙手顫抖着将房門緊鎖,一腳跳到床上,将棉被蓋在身上,渾身上下仍舊不停顫抖着。
巳牌時分,應伯爵府上。
早在一個半時辰之前,花子虛府上便派人來将歡兒的屍身帶走了。
其時,應伯爵對歡兒正是戀戀不舍,萬般憂傷。
站在他身旁的龐春梅瞧在眼裏,心中一緊。
隻得是勸着應伯爵,說人死不能複生,官人暫且如此吧。
多年以來,歡兒和龐春梅分别是西門慶府上的丫鬟,以及花子虛府上的丫鬟。
她們彼此之間都是老相識的。
加之應伯爵發迹之前整日在西門慶府上混吃混喝,歡兒這一死,倒也算是一段歲月落幕。
其時,應伯爵聽來者說起李瓶兒一聲令下,要将歡兒的屍身帶走,好生發落安葬安排後事。
此一節,就不勞煩應伯爵操心了。
歡兒的屍身被帶走之後,應伯爵滿臉落寞地坐在台階上。
任由雨水不斷澆落在自己頭頂,任由寒風不斷吹着自己的身體,完全無動于衷。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時間,突然聽到潘金蓮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
“不過也就是死了區區的一個丫鬟而已,那狗奴才也真是一個短命鬼,賊囚根子,該當這麽死!”
應伯爵臉色一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