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鍾岄趕到的時候,黃氏已經疼得滿頭大汗,然而孩子卻絲毫沒有動靜。
鍾岄上前問道:“怎麽樣了?”
産婆朝鍾岄搖了搖頭,爲難小聲道:“大娘子受了驚吓,胎位不正,很容易難産血崩。”
“胎位不正那便正過來啊!”鍾岄心急道,“若是助黃娘子順利生産,文相公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也不是虧不虧待的事。”産婆搖頭道,“隻是如今大娘子憂思竭慮,已經使不上力氣了。”
鍾岄瞧了一眼緊閉雙目,輕聲痛苦呻吟的黃氏,咬了咬牙:“你們隻管行轉胎之術,我來喚她。”
産婆無奈,隻好應下。
“黃娘子,黃娘子!”鍾岄握住了黃氏的手,“黃娘子,你使使勁。這是你與文逸的孩子。他待你那樣好,你不能不顧你自己與孩子!”
黃氏聽到了文逸的名字,緩了緩神,費力睜開了眼睛,見是鍾岄,忙拉住了她的手:“岄姐姐,妾身害怕!”
“你不要害怕,我當初生阿年那時與你也是一樣的,我能生下阿年,你也可以生下孩子!加把勁!”
黃氏暗暗使力幾次後,又洩氣道:“可,可是,官人他,他在宮裏!”
“文逸定會沒事的,他爲了你爲了孩子,定會沒事兒的!今上會護着他,章大人會護着他,更何況雲朗去調兵了,定會沒事的!”鍾岄緊緊握住黃氏的手,仿佛要将力氣傳遞給黃氏一般。
“雲朗将那新來的女使抓住關了起來審問,她的那些混賬話就是故意說與你聽的,爲的就是讓你出事,讓文逸自亂陣腳,你不能讓她的詭計得逞。”
“不能,讓他們得逞!”黃氏費力哭喊一聲。
“這是你的孩子,你還記得嗎?阿年叫沈同塵,你與文逸的孩子叫文和光!你想想他後面會喚你第一聲‘阿娘’,喚文逸第一聲‘爹爹’!”
黃氏費力笑了笑,仿佛看到了日後一般,又是一陣使力。
“轉過來了!看到孩子的頭了!”産婆驚喜道。
“産婆将孩子轉過來了!”鍾岄喜道,眼眶也紅了起來。
“黃娘子,再加把勁,等文逸回來看到你和孩子,定會歡喜的。還有文姝,他們姐弟兩人命苦,你可憐可憐他們啊。”
“官人和姝姐姐……”黃氏死死抓着被褥,哭着叫出了聲。
一聲清脆的嬰啼響徹整個屋子。
“生了生了,是個公子!”産婆終于松了口氣,處理妥善後,将包好的孩子抱到黃氏與鍾岄面前。
鍾岄也喜極而泣:“是個男孩,文和光!”
黃氏紅了眼睛,看着緊閉雙眼高聲哭嚷的小嬰兒,輕輕吻了吻:“阿和,阿娘終于見到你了。”
“岄姐姐,若沒有你,妾身真的撐不過來。你是妾身的恩人。你快抱抱阿和,讓他認認你。”黃氏費力伸出一隻手去牽鍾岄的手。
“說什麽恩不恩人的,最辛苦的還是你。”鍾岄笑着接過了阿和。
黃氏累極了,很快沉沉睡去。
鍾岄将阿和交給崔媽媽,自己出了門。
“大娘子!”門外一個随從匆匆進門。
“住口。”鍾岄攔住那人,“你們家大娘子剛歇下,你有什麽事跟我說。”
“府門外有人叫門,說是皇後娘娘的人來請大娘子入宮。馳護衛讓小的來問問大娘子與娘子的意思。”
鍾岄聞言冷笑一聲:“黃娘子身懷六甲,皇後娘娘怎麽會請她進宮?守好府門,若有人強闖,就放箭!”
“是。”随從點頭離去。
二
“算着時辰雲朗調的兵應當進王都了。”章琰一身戰甲,守在紫和宮門外,身旁是同樣着甲的文逸。
文逸點了點頭:“我們本以爲晟州那邊會嘗試與東宮十率府勾結,結果竟然與袁骁勾結上了。”
“幸而唐争留了個心眼,沒有讓叛軍鑽了空子。”章琰握緊了腰間的劍,“如此看來,曾大人恐怕已經遭遇不測了。”
“章大人,外面的厮殺聲越來越近了。”文逸凝眸喃喃,“應當是唐争退回來了。”
“我們身後是今上,是北昭正統,當甯死不退。”章琰眼神一凜,“隻是東宮那邊還沒有動靜。”
“雲朗去平州調兵,援軍不出半日便會到王都,叛軍已是強弩之末。隻要沈沨可以将太子帶過來,門外叛軍便是天下人眼中的逆黨,廢太子這輩子都别想做攝政王。”文逸沉聲道,“沈沨定會将太子帶過來的,定會的。”
東宮與紫和宮相距不遠,然沈沨帶着個孩子,還要躲避厮殺的叛軍,着實困難了些。
“少傅少傅!”時年兩歲的祁宸樂眼神澄澈,仰頭看着沈沨。
沈沨将其抱在懷中,用寬袍大袖遮住,又不忘朝其一笑:“殿下莫要出聲,臣這便帶殿下去尋陛下。”
“陛下?爹爹?”祁宸樂笑了笑。
“正是。”沈沨警惕地看着四周宮牆,辨别着方向。
然他肩上的傷還沒有好全,一時間隐隐作痛起來。
夜幕降臨,沈沨借着黑夜的優勢,躲着手拿火把的追兵,一步一步朝紫和宮趕去。
然天不遂人願。
“在那兒!太子殿下!”身後傳來了賊人的聲音,沈沨顧不上一切,快步朝紫和宮趕去。
“不能放箭!不能傷到太子殿下!”諸人隻拿劍快步包圍了沈沨,讓其寸步難行。
“沈大人,久仰大名。”爲首的正是毛逐。
沈沨一時覺得眼熟:“毛遜?”
“毛遜是小人的兄長。”毛逐不願與沈沨多言,“沈大人若不想身首異處,便将太子殿下交出來。”
沈沨聞言抱緊了祁宸樂:“你們休想。”
“那沈大人便随小人走一趟吧。”毛逐顯然不意外,命人拿刀架着沈沨朝紫和宮走去。
紫和宮外,唐争并章琰文逸帶着禦林軍左營,正與袁骁帶領的禦林軍右營對峙着。
“太子殿下到!”毛逐高聲道,将衆人目光吸引過來。
看向被刀架着的沈沨,文逸一驚,暗道不好;章琰眉頭亦微微蹙了起來。
“袁骁,你受陛下恩惠,食君俸祿卻不忠君之事,如今還要助叛黨行弑君篡位之舉,你對得起你祖上嗎?”唐争怒道。
“弑君篡位?”一臉橫肉的袁骁揚天笑了笑,“分明是你唐争,與章琰文逸勾結,弑君篡位。我袁骁隻不過是平叛你等亂黨的功臣,擁立正統太子殿下登基罷了。”
“然太子殿下年幼,不得已請憫平君回王都涉政。”
“你!”文逸拔劍指向袁骁。
“好一張颠倒黑白的嘴。朕竟然不知道,禦林軍還有你這樣能言善辯之徒。”祁承帶有威嚴的聲音傳來,其中竟有些許笑意。
唐争衆人立即朝祁承行禮:“臣等叩問陛下聖安!拜見皇後娘娘,拜見六殿下。”
“承蒙袁統領,朕安不了,都起來吧。”祁承抱着僅僅一歲的祁玉衡,身旁跟着徐頌卿。
沈沨看着對面天子一家三口,下意識瞧了一眼懷中的祁宸樂。
見到祁承與徐頌卿,祁宸樂眼前一亮,朝兩人揮舞着雙手:“爹爹,阿娘!”
“宸樂。”徐頌卿眉頭一蹙,不禁紅了眼睛,别開了頭。
然祁承卻面無表情,看向祁宸樂的眼神同看向懷中祁玉衡的眼神截然不同。
祁宸樂似乎感受到了祁承的冷漠,漸漸放下了揮舞的手,往沈沨的懷中縮了縮。
沈沨的肩上滲出了血,卻仍然緊緊抱着祁宸樂,稍微側了側身子,擋住了他去看祁承的眼睛。
“你們以爲,這樣便可以奪了朕的皇位嗎?”祁承微微一笑,仿佛面前的宮變如同一場鬧劇,“禦林軍聽令,章卿與文卿同你們說過的話朕不再贅述,朕如今再加一條:助朕平叛者,禦林軍之位可行世襲;參與叛亂者,夷三族。”
衆人微微一愣。
“陛下三思!”唐争忙道。
“君無戲言,朕沒有開玩笑。”祁承緊緊盯着毛逐,仿佛透過毛逐盯着遠在晟州的祁孔。
文逸見狀忙高聲道:“想想你們效忠的憫平君,你們在此爲他厮殺,他卻連面都不露。事成就罷了,你們還是禦林軍;若事敗,你們隻能是他的替罪羊。”
“唐統領,殺。”祁承笑着吩咐。
“宸樂還在那邊!”徐頌卿扯住祁承的袖子。
祁承瞥了一眼徐頌卿,将懷中的祁玉衡抱給她:“玉衡,才是你與朕的兒子。祁宸樂,是叛王祁孔之子!”
徐頌卿一愣,麻木地抱住了祁玉衡,不可思議地看着祁承,似乎還要說着什麽。
“你本來,就沒想讓宸樂活下來?”
然任何聲音都被淹沒在厮殺聲中。
四周厮殺一片,沈沨亦然看到了祁承的絕情,護着失落的祁宸樂躲到一旁。
誰知毛逐竟然劈開了要砍沈沨的叛軍,扯住沈沨的手臂:“沈大人,我帶你與小殿下先離開。”
沈沨一愣,茫然跟着毛逐向紫和宮門口逃亡出去。
沈沨難以置信地看着身邊前一秒還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現在卻拼了性命一般保護自己與太子免受刀劍相傷的毛逐。
“沈大人的爲人小的之前聽說過,小殿下的性命于新王無所謂,沈大人卻是可托付之人。小的信沈大人會保小殿下無恙。”毛逐執劍殺出了一條血路,做一場豪賭。
四面都是叛黨,四面都是厮殺,來殺太子的,來殺叛軍的,爲了蔭功殺紅了眼的,亦不乏對廢太子忠心耿耿殊死一搏之人。
沈沨肩上的傷止不住地流血,一時間眼暈起來。
“沈大人!”一支箭貫穿了毛逐的肩膀,他吃力地将沈沨往前推了推,“小的來擋住後面的人,沈大人護着小殿下快跑!”
沈沨已經沒有神思思考什麽,隻茫然地抱着祁宸樂拼命向前跑去。
他想停下來,但身後的人都殺紅了眼,拿着刀指着他懷中的孩子,說要殺了叛王之子,猩紅的眼神讓他不得不繼續逃亡。
漸漸地,他聽不到懷中嬰孩的啼哭,聽不到天地之間任何聲音,身上仿佛又被刀劍傷了幾條口子,淙淙冒着血,但是他卻什麽也感受不到。
他忽然倒了下去,下意識護住了懷中的孩子:“殿下别怕,臣定保殿下安然無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