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爲何?”章琰見怪不怪,眼裏噙着笑意,“還是因爲當初在潛明村的由頭嗎?”
“是也不是。在下爲官幾年,數經沉浮,自覺無力。”沈沨坦言道。
“經尤家一事,在下的确明曉了何爲官官相護,也鄙棄官場的勾心鬥角。然事有利弊,月有陰晴,水至清則無魚。在下的初心并不實際,在下亦沒有能力去讓整個北昭如何。”
沈沨歎了口氣:“如今北昭将迎盛世,賢能者衆,多沈沨一人不多,少沈沨一人不少。勞二位放過在下,也勸陛下放過在下。”
章琰與文逸聞言俱是不語。
許久章琰起身:“你是已經拿定主意了嗎?問過你家鍾娘子的意思了嗎?”
沈沨微微颔首:“我已拿定主意,亦與她商量過了。”
“既然沈相公鐵了心,那老夫便不勸了。”章琰帶着淡淡的笑意,轉身出了門。
一直沒有說話的文逸忽然站起:“當初我們約定的王都之約,你忘了嗎?”
他急切道:“章兄背約了,你也要背約嗎?”
“抱歉。”沈沨垂下眼簾,沒有去看文逸,“所幸泰明與永安不遠,待你休牧,我們還是可以叙舊出遊。”
“誰要與你叙舊出遊!”文逸恨鐵不成鋼道。
“好了。”章琰在門外喚住了幾欲動手的文逸,“我們走吧。”
聽見章琰的聲音,文逸隻得狠狠瞪了沈沨一眼,沒有多言便轉身離去。
回到王都之後,章琰入紫和宮向祁承請罪。
“他真是這樣說的?”祁承問起,見章琰點頭應聲,眉頭擰得越來越緊。
“當初在尤家的事上,朕賣了他一個面子,這三年也費力保着他沈家,他就想這麽算了?”祁承話裏帶着些許怒意。
“陛下息怒。”衆人拜道。
“臣叩請陛下莫要過于逼迫沈相公。”章琰陳言。
“陛下看中的本就是沈相公的赤子之心。然他經曆父喪,又查出了尤府背後的肮髒事,一時五味雜陳難以言表是難免的。”
祁承收斂了顔色:“接着說。”
“但依臣來看,沈相公爲人謙遜,自小受聖賢熏陶,如今隻是一時失意官場,陛下還是給沈相公留些餘地。等到沈相公自己想明白了,自然會應诏。”
祁承抿唇不言,許久松了口:“那就按你說的辦,朕給他餘地,讓他自己好好想。”
“陛下聖明。”章琰行禮告退。
“陛下,皇後娘娘求見。”王善進門禀報。
“傳。”祁承眉間一松,眼神柔和下來。
“臣妾拜見陛下,叩問陛下聖躬金安。”徐頌卿一身華服進門,屈膝行禮。
“朕躬安,快免禮。”祁承從禦座上起身,上前去攙扶徐頌卿。
誰知徐頌卿沒有起身,隻仰首對上祁承的眼神:“臣妾有話問陛下。臣妾請問,陛下是真的下诏書要将憫平君之子過繼到臣妾膝下,并封爲太子嗎?”
祁承一笑:“不錯,過幾日憫平君世子也要被送到王都了。屆時你便可以一嘗做母親的滋味。”
“臣妾不願。”徐頌卿倔強搖頭道。
祁承臉上的笑容微斂:“頌卿,這樣做是爲了牽制憫平君與段家,是朕不得已而爲之。且朕并不是要讓那孩子坐太子之位,而是以備西梁那邊不時之需。待日後你生下了孩子,朕自然會将江山留給咱們的孩子。”
“臣妾都懂,所以臣妾不願。”徐頌卿臉上有了愠色。
“陛下,那孩子是個人,不是個物件!臣妾聽聞憫平君夫人生下孩子後便因過繼一事憂思過度撒手人寰了。您已經殺人了!”
祁承見徐頌卿如此,微微斂了神色,負手而立:“朕并非昏君,朕已經賜段氏以親王妃之禮安葬,且賜黃金千兩陪葬。等那孩子來了,朕也會與你好好撫養他。給他朕能給的榮華富貴。”
“頌卿,朕這樣做也是爲難,但完全是爲了北昭社稷的延續。”
“臣妾求陛下放還憫平君世子,上一輩的恩怨不該加之于無辜嬰孩的身上!”徐頌卿倔強拜道。
“頌卿,朕不能答應你。”祁承搖了搖頭,“王善,送皇後回去吧。”
王善爲難上前:“皇後娘娘請回吧。”
見祁承的決定完全沒有回旋的餘地,徐頌卿擡頭望了一眼祁承,滿眼痛心與寒意:“阿承,再這樣下去,總有一日你會自食惡果,不要到那時再後悔。”
“朕才不會後悔,就算是自食惡果,隻要北昭帝業既壽永昌,朕也受了!”祁承駁道,朝徐頌卿揮了揮手,“皇後還是回去吧。”
“臣妾告退。”徐頌卿失神地朝祁承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二
經過徐頌卿一事後又過了三月,祁承也沒有了耐心,命王善親自去泰明向沈沨下最後通牒。
“按天使所言,今上的意思是若在下辭不應诏,便要以當初尤家的事威脅在下嗎?”沈沨笑着問道。
王善點了點頭,爲難憂心道:“今上看準了沈相公的性子,想重用沈相公。沈相公是和善謙遜明事理之人,必然明白陛下的苦心。”
“咱家勸沈相公一句,莫要再忤逆今上的意思了。今上九五之尊,雷霆之怒,沈相公受不住的。”
“多謝天使的好意,在下明白了。”沈沨點了點頭,“然在下還是不願意。勞天使回禀今上,沈沨一命若可熄今上怒火,今上大可來取就是。”
見沈沨動了真格,王善更加作難:“沈相公這是讓咱家難辦啊。”
“天使恕罪。”沈沨軟硬不吃。
王善隻能自己找台階下:“所幸今上給咱家的日子寬裕,咱家便先留在泰明小住幾日。沈相公若變了主意,便派人來告知咱家,咱家定會上禀今上。”
“府内有廂房,天使大可住下。”沈沨依禮将王善送了出去,命江川引去廂房。
走在路上,王善忽然想起了什麽,拉住了江川:“小哥,咱家想去見一見你家鍾娘子。”
“我們家大娘子?”江川一時疑惑。
見江川不解,王善索性端起了架子:“咱家是替今上傳信的内官,身份尊貴如陛下親臨,咱家的主意小哥你也要過問嗎?”
江川被王善唬住,連忙将王善引到了鍾岄的院子。
“王都今上身邊的天使?”鍾岄剛在内室哄睡了阿年,聽見常歡禀報,忙換了一身衣裳迎出了門。
“妾身沈鍾氏,拜見王都天使。”鍾岄上前行禮。
“鍾娘子請起。”王善扶起鍾岄,屏退諸人,将沈沨的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她。
“所以天使的意思是讓妾身去勸我家官人?”鍾岄聽完奇怪問道。
王善見四下無人,歎了一口氣道:“咱家知道鍾娘子是明白實在人。咱家在來泰明前,曾去拜見過章大人,章大人說,若沈相公依舊不變主意,便來求助鍾娘子。”
“如今此事陛下已經動怒了,沒必要爲了沈相公一時意氣賠上整個沈家。”王善勸道,“更何況沈相公本就才高絕學,囿于泰明邊陲小地實在可惜。鍾娘子說是不是?”
“天使的意思妾身明白了,”鍾岄沉思道,“妾身盡力一試,但主意還得是我家官人來拿。”
王善松了口氣:“那便有勞鍾娘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