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尤家處斬是在秋後,在此之前,尤翰庭與尤樹臣拜階泣血,痛陳忠心,求重審此案以證清白。
朝中有些官員或是與尤家有私交,亦或是與章家交惡,再或是爲了标新立異讓今上瞧見自己,也爲尤家說過話,求聖意轉圜,但祁承都一一否了。
祁承當着滿朝文武的面,一次次重用章家與文逸,以一種強硬的手段壓下了朝中的異聲。
朝中人不傻,慣會見風使舵,見今上有意偏袒,都漸漸閉了嘴。
尤家孤立難援,滿門入獄,包括尤樹臣與尤翰庭,數罪并罰。
雖然他們在處斬之前散盡家财隻求轉機,一直有或大或小的插曲,但祁承不點頭,尤家最後的結果可謂是必死無疑。
祁承下旨,命章琰做監斬官,處斬時,沈沨與鍾岄回王都去看了。
尤樹晉、尤樹臣滿門老小,顫顫巍巍跪在刑台上。
章琰一身紫色官袍,頭戴七玉烏紗帽,眼神凜冽,将令牌丢了出去:“時辰已到,行刑!”
幾個劊子手上前将幾人身後綁着的牌子拿下,手起刀落,鮮血染紅了刑台。
場面血腥,鍾岄一時不忍,别過頭去,正巧看到沈沨神色淡漠,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台子上的殷紅。
沈沨回過神來,攬住鍾岄悄悄退出了人群。
兩人上了馬車後,鍾岄握住了沈沨的手:“如今,之前的事也算是有了個了斷。”
沈沨點頭,未作多言。
車内的氛圍又冷了下來,鍾岄輕松道:“前幾日我陪着婆母去城郊,見泰民西郊的地荒了許久,打算把那兒盤下來種些糧食蔬果,建個仁義粥棚。”
沈沨聞言輕輕點頭:“這個主意好,需要我來做什麽嗎?”
鍾岄笑了笑:“沒什麽體力活給沈相公,若說有,那便勞你在豐收之時,來嘗碗粥?”
沈沨聽出鍾岄在想法子讓自己輕松起來,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好。”
兩人一路平安回到泰明,還未至泰明城門,馬車忽然停下。
江流的聲音傳了進來:“主君,前面有對老夫婦求見。”
沈沨與鍾岄對視一眼,下了馬車。
隻見不遠處一對佝偻着身子的老夫婦正跪在地上,見沈沨與鍾岄下了車,連忙起身朝兩人撲去,跪在兩人面前:“大人,草民有冤陳情!”
江流下意識去攔:“我家主君現在是丁憂之身,已不是什麽大人了。”
“素聞沈大人在覃臨在王都爲官時,不畏強權,體恤民情,如今沈大人變了嗎?”老婦淚眼朦胧地看着沈沨。
沈沨微微一愣,四下看去,隻見不遠處有一長亭:“趕路久了也是疲累,不如歇歇腳,去長亭吧,我也聽聽兩位老人家的話。”
老夫婦兩人喜極而泣,相互攙扶着跟随沈沨往長亭而去。
江流爲難地看向鍾岄:“大娘子……”
鍾岄微微凝眸:“先看看再說。”
幾人在長亭落腳,老夫婦講述起自己的冤情。
老夫婦姓窦,是泰明臨縣洹水縣人,老來得女,有一個年方二八的小女兒在縣太爺府上做女使,因爲長相水靈乖巧,被縣太爺看上,不顧夫婦倆是否願意,便往家裏強送了幾兩銀子,将那姑娘納爲小妾。
夫婦倆不從,想去要回女兒,卻被縣衙中的小厮打罵趕出了門,求告無門,聽說沈沨清正廉潔,如今丁憂在家,隻好求到他這裏。
鍾岄有些不可思議:這樁事與高氏案簡直一模一樣。
但是還是有不同的,當初高氏夫婦講述時字字泣血,連鍾岄都忍不住動容落淚,但如今面前的老夫婦面上卻沒什麽大悲之色。
她心裏起了懷疑,眉頭也蹙了起來。
誰料沈沨沉思半晌,幽幽道:“洹水縣太爺,莫不是林芝林大人?”
“就是林芝,就是他!”夫婦兩人笃定嚷罵道。
“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我自會爲你們主持公道。”沈沨向夫婦二人保證道。
夫婦二人千恩萬謝走後,沈沨久久不起身,呆坐在長亭中沒有說話。
“你是打算幫他們嗎?”
沈沨仰面向鍾岄看去:“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很像覃臨高氏夫婦。”
“但他們實在是太像了。”鍾岄爲難道。
“所以我便不能讓窦家女像高家女一樣,死在林家。”沈沨長舒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也得查明真相,謀定而後動。之前尤家的事是今上偏袒,如今再遇到這樣的事,你得有鐵據,有缜密完整的查案過程……”
“過程不重要,我也不在乎過程。”沈沨正色朝鍾岄看去。
“事實如此,查與不查都會如此,爲什麽要費時費力去驗證早就明曉的真相?”
“我如今隻看結果。”沈沨語氣平淡,神色漠然。
“你如今是在丁憂,做什麽小心被别人拿住把柄。”鍾岄還是不放心,開口勸道。
“我會的,但在救人性命面前,這些并不算什麽。我不能再讓當初因爲我猶豫寡斷而使高家女命喪尤家的事重現。”沈沨起身站起,命江流附耳過來,“江流,速去……”
看着沈沨,鍾岄眉頭微微一蹙,不再多言,悄悄轉身回到車上。
二
沈沨管了窦家夫婦的事,命人拿着自己的令先去将窦家女強救了出來。
沒有幾天,文逸從王都匆匆趕來。
門房來通報時,沈沨還在爲窦家夫婦寫狀紙,聽說文逸來了,便讓人将其請進正廳,等自己寫完文書自去相見。
誰知沒過一會兒,文逸卻推門而入,疑問道:“洹水縣林相公家窦小娘的事,真的是你管的?”
沈沨朝文逸看去,點了點頭。
“現在林相公要去王都告你,你可知曉?”文逸上前走了兩步。
“不過是丁憂期間管了他家的荒唐事,我也有狀紙告他搶占民女。”沈沨指了指手邊的狀紙。
“不是這樣的。”文逸忙擺擺手,“那窦家女是他正經納進林家家門的。你可查清真相了?便貿然進林家救人?”
沈沨眼神中出現了疑惑:“真相?”
文逸上前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緩了口氣倚到沈沨案桌前:“那窦家女并不老實,在林家做工時便手腳不幹淨,偷主家的器物去變賣,被林家發現過幾回,卻也沒有重罰,隻是小懲大誡。”
“誰知她變本加厲,想獻媚林相公,被他呵斥過兩回,再後來還是被鑽了空子爬上了林相公的卧榻,事發之後她尋死覓活,嚷着要去投湖,逼林家納了她。林相公家大娘子大度,又顧着林相公的官聲,才答應将她納入府中。”
“窦家夫婦當初也是訛了林家不少錢,後來也不止一次跑到林家要錢,現在又花光了錢,到林家要錢未遂,才生了恨意。此事鄲州州衙縣衙知曉者衆,隻是礙于他們是貧苦百姓,無奈置之不理罷了。你許久未歸,不知此事,才讓他們鑽了空子。”
“這些都有人證物證可以作證。林家大娘子長了個心眼,最後一次給錢的時候讓他們簽了契書。你不會連問都沒問吧?”文逸難以置信地朝沈沨看去。
沈沨眼神一滞,手邊的狀書顯得格外可笑。
文逸了然,歎了口氣,伸手拍拍沈沨的肩:“林相公要狀告你的事,章大人和我給你壓下來了。窦家夫婦後面由我來應付,你也别管了。你之前做事不會如此莽撞草率,如今爲何變了?你如今還是丁憂之身,凡事還是先思而後行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