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鍾岄藏下困思,并命他将其所知詳述寫成口供,按上手印存好,并且按照困思的口供又找到之前尤翰庭行事後留下的蛛絲馬迹,或人證或物證,做成了幾份佐證,命人往永安給沈沨送了去。
蔡石與于水舟因爲文逸舉證,曾經參與污蔑文家緻使文家家破人亡而被革職查辦,鄲州州衙與永安縣衙無主,王都按照祁承的意思将其暫時交由文逸代管。
一時間,沈沨與文逸在鄲州行事簡單了許多。
兩人又利用關系完善了那封半真半假的文書,又搜羅收買了一些尤家或近或遠的管事與夥計,勢必要做到天衣無縫,直接置尤家于死地。
最先感知到沈沨瘋魔的尤翰庭覺察到困思叛逃,立即花重金緝拿困思。
不久後他發現困思或在沈府,但自己如今被沈沨拿着把柄,自然不能貿然上門要人激怒沈家。
慌不擇路的他一邊倉皇準備認罪書拜階請罪,将罪孽盡可能甩鍋他人,以求從輕發落,一邊将沈沨要滅了尤家的消息傳給了遠在晟州的尤樹晉與尤翰康,以及王都的尤樹臣。
尤翰康與尤翰庭早生龃龉,大抵猜出了尤翰庭可能會将罪責歸到他們身上來脫罪,而王都尤樹臣在鄲州之戰後爲求自保,便與晟州斷了聯系,更是靠不住。
并且毛遜死後,廢太子身邊的人早就被祁承換了一批,尤樹晉與尤翰康求助廢太子的路子也斷了。
故而,尤樹臣與尤翰康沒有辦法,隻能動身前往永安,看是否有轉圜之機。
“哦?你求沈某人放你們一馬?”沈沨端坐永安文府正廳,端着茶水笑看一臉窘迫的尤樹晉。
“但證據确鑿,尤主君讓在下如何放你一馬?”
尤樹晉站在正堂,看着面前與尤翰庭一般大的年紀卻正在嗤笑自己的沈沨,不得已露出讨好的笑:“沈相公既已做了這麽長時間的官了,自然知道事不能做得太絕,如今尤家雖然式微,然仍有好處可以給沈相公。沈相公真的要趕盡殺絕嗎?”
沈沨輕輕挑眉,露出有興趣的樣子:“尤主君有什麽好處可以給沈某人?”
尤樹臣稍稍松了口氣,饒有底氣道:“珍寶,美人,還有鋪子田莊,隻要沈相公提出來的,且尤家可以拿出來的,都可以給沈相公。”
“是嗎?”沈沨微微一笑,“那沈某人便不客氣了。”
“沈相公請講。”尤樹晉死死盯着沈沨,盤算着如今尤家的産業,是否抵得上沈沨口中要說出的價值。
“沈某人要的不多,隻要我父平安歸家這一條就可。”沈沨輕巧說道,“想必這對于尤主君恐怕不難吧。”
尤樹晉面上的喜色瞬間垮掉,又連忙賠笑道:“沈相公莫要說笑了。”
“沈某人沒有說笑。”沈沨眼神一凜,“尤主君莫要再說此乃尤翰庭所爲,與你無關了。尤家上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下不信什麽好田育莠苗的渾話。”
“如今沈某人也不在乎什麽真相,也沒有心力去查其中還有什麽緣由。但沈某人知道,沈某人的文書上所寫都與你們尤家脫不了幹系,沈某人不在乎是你們中的誰做的,因爲沈某人要的是你們滿門的命,去告慰因爲你們而死的亡魂。”
“你們來與沈某人求饒,不如想想自己到了地府該如何向他們解釋。因爲這件事,我沈沨做定了。”
沈沨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冷聲道:“尤主君請回吧。”
尤樹晉面露不甘,見沈沨沒有情面可講,剛要轉身。
“哦對了,”沈沨喚住了尤樹晉,“沈某人再奉勸尤主君一句,尤主君與尤家大爺怕死慌不擇路沈某可以理解。但若接着打沈某人家眷的主意妄圖威脅沈某人,在下會做得比這絕一萬倍回報尤家。”
沈沨微微一笑,但眼神中滿是狠厲:“前幾日尤家派去泰明的人沈某人已經拿下了,若尤家還打泰明的主意,那沈某人便不客氣了。”
尤樹晉驚出了滿身冷汗,倉皇而退。
二
沈沨的文書最終還是通過文逸交上去了,祁承看後大爲震驚,一時間沒有批複,密诏沈沨入王都奏對。
沈沨一身靛藍長袍,金簪束發,跟随王善進了紫和宮内殿,向高座上的祁承叩頭請安:“草民沈沨,叩問陛下聖躬金安。”
祁承聽出了沈沨的自稱,暗暗糾正道:“朕安,沈卿請起。”
“謝陛下。”沈沨起身垂首肅立,絲毫沒有忘記規矩。
祁承将左右屏退,捏着手中的诏書無奈道:“你托文逸送上來的诏書朕已經看了。你是真的要将尤家趕盡殺絕嗎?”
“尤家雖然式微,但如此盤根錯節,與朝中、鄲州、晟州乃至憫平君皆有聯系,若此時抄家滅門,他們背後勢力以此興事,朝局恐怕會有動蕩。”
祁承話音一轉:“且你其中證據一些編撰極力做真,但矯枉過正,若被有心人發現奏請重審,你自己與文逸或皆可定罪。”
“這份文書,是草民一手所寫,與文大人無關。日後若追責,草民也一力承擔。”沈沨擡首向祁承看去。
祁承與沈沨對視許久,歎了口氣:“沈沨,你喪父大哀朕可以理解,但是,如今真的不是好時候。”
“草民鬥膽反問,那依陛下所言,何時才爲好時候?”沈沨平視祁承。
“草民的文書中固有編撰之罪,然隻憑真證亦然可判尤家滅門死罪,若陛下首肯,草民可以修繕文書。”
“沈沨。”祁承的眉擰起來,眼睛也眯了起來,“你要與天子作對嗎?你不要命了嗎?”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攀誣之冤草民也不打算再忍下去。”沈沨說得铿锵有力。
“且尤翰庭毒殺章小公子證據确鑿,章大人業已知曉,因爲怕潘家發作一直瞞着家裏的潘大娘子。章大人如此苦心,陛下不打算給章家一個交代,是打算讓章家寒心嗎?”
“放肆!”祁承低聲呵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草民在賭。”沈沨絲毫沒有畏懼之意,“草民在賭,賭陛下不會爲了堵草民的嘴而拿草民家眷威脅草民,賭陛下會秉公處置尤家,賭陛下會爲冤魂還公道,賭陛下會爲朝堂正清源,賭陛下會爲天下肅清明。”
沈沨與祁承針鋒相對,讓祁承微微一愣。
“草民失親父;鳳家罹難。陛下與草民是一樣的。草民鬥膽問陛下,若陷害鳳家的兇手站在陛下面前,陛下會如何?”沈沨第一次在絕對的權利面前如此咄咄逼人。
祁承看着沈沨的眼神漸漸失神,許久失了魂魄一般歎了口氣,無奈揮手:“你下去吧。”
第二日,沈沨還未趕回鄲州,路上便聽到了祁承昭告天下,尤家通敵叛國、勾結朋黨、殺人害命、污蔑謀害朝官等種種重罪,數罪并罰,判尤家抄家滅門,夷三族,尤家諸人皆押入天牢,秋後問斬。
沈沨稍稍舒了口氣,趕到泰明後,去祭拜了沈霖的墓。
天陰陰沉沉的,下着小雨,沈沨命江流與江川候遠些,跪在沈霖墓前說了許多,直到一身衣衫全都濕透了,才磕了頭起身回府。
鍾岄已經聽說了尤家的事,見沈沨回來,忙讓常歡去拿巾帕,自己迎了上去:“你這些日子受苦了。”
沈沨失魂落魄地苦澀一笑,沒有多言:“你也是。”
鍾岄爲其倒了杯茶,又接過常歡遞來的帕子,給沈沨擦着雨水:“剛趕完路,坐下喝口茶水歇歇。我已命人去給你燒水了,一會兒洗洗早些歇息。”
“我如今,是不是格外嗜血可怕,與你印象中的我大相徑庭?”沈沨自嘲問道,“你對我所做的事,是否失望了?”
鍾岄聞言一愣,擡起頭仔細端詳沈沨一番,笑着握住了沈沨的手:“爲父報仇,爲枉死亡魂讨公道,此乃天經地義,我何來失望?”
沈沨的涼透了的心終于暖了一些,眼圈又一次紅了起來:“多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