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雖然文逸遞上了尤翰庭是内奸的證據,但尤翰庭最後賣了祁孔一把,痛陳憫平君逼迫自己私開南關,又逼自己偷輿圖給南賊,自己迫不得已忍辱負重,虛以爲蛇,實則全心全意爲朝廷效力,既沒有交出全部輿圖,又使計擊退南賊西翼,若陛下怪罪,願以一死正己身清明種種。
祁承剛登基,正是用人之際,他知曉朝中還有廢太子黨,想利用對尤翰庭的處置彰顯自己的寬厚仁德,于是準其功過相抵,命其官複原職。
晟州那邊,祁承将祁孔身邊的随從侍衛全部都換成了自己人,真正地将祁孔軟禁起來。
文逸打了勝仗,擢升爲正六品骁騎營校尉,诏入王都爲官。
章曈解鄲州之困,被追封爲從五品下歸德郎将,贈黃金百兩,賞國士喪儀。
章珏爲國而死,追贈太師,賜谥号“元誠”。
章家滿門忠烈,章琰被擢升爲從四品保和殿待制,破例贈太尉銜,加授從四品下歸德中朗将。
章琰順着章曈的遺志,并沒有讓文逸将章曈中毒的事告訴文姝,也沒有讓文逸追查此事,而是自己暗中親手料理了此事。
沒幾日鄲州軍營中便走失了幾個善射箭的甲士。
文逸派人去查探,在章曈中箭的林中發現了幾具被扒了皮的無頭人屍,身上被射滿了箭,已經被林中野獸吃得辨不出人型來。
文逸見識過章琰的手段,隻稱林中許有南安餘孽,派人又裏裏外外搜尋一番,确認林中無事後才讓把人拿草席卷了丢到亂葬崗。
西梁議和之事遲遲不完,沈沨回王都時已經是深秋了。
這次沈沨随行立功,被擢升爲從五品下太常少卿。
剛到王都城門,沈沨便見到鍾岄一身绯色長裙,裹着奶白色鬥篷,站在城門前,時不時瞧着絡繹不絕的行人。
沈沨下車迎了上去。
鍾岄亦見到了他,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幾個月未見,發生了不少的事,兩人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見鍾岄眉間愁色,沈沨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章兄的事我在西梁聽說了。潘大娘子和姝姐姐還好嗎?”
鍾岄一聽便紅了眼睛:“你說這世上爲什麽會有這樣的事呢?他們馬上便要成親了啊,如今怎麽生離死别了呢?”
沈沨沉默地攬住鍾岄,任她哭濕了自己的衣衫。
鍾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拉着沈沨上了自家馬車:“章小将軍喪儀一畢,文姝便帶着商隊又去了東昌,半年來東奔西走,誰勸也不肯停下來。”
“姝姐姐是個心裏有主意的,她一直介懷章兄的死,除非她自己放下,否則她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話。”沈沨輕聲勸道,“你得給她一段日子緩過來。”
鍾岄點頭歎了口氣:“潘大娘子這段時候也深居簡出起來,不常赴宴了,我時常帶着阿年去章府陪着,她也總說無事,但我每次去時她都是紅着眼睛。”
“章大人與潘大娘子年事已高,獨子早殇,自古便是大哀。”沈沨也跟着搖搖頭,“章大人那裏我與文逸會時常勸着,潘大娘子便勞你多牽挂一些。”
“我會的。”鍾岄應聲點頭。
沈府馬車辘辘駛進王都城,城中緊挨着城門的茶樓上雅間有一人正緊緊盯着那馬車的背影,眼神詭谲帶有恨意:“如今連沈沨都回來了……”
困思蹙眉上前向尤翰庭行禮:“大人,之前爲了章曈之死推出去的替死已經瞞不過章家了,眼瞅着便要查到我們頭上了。”
“本官知道。”尤翰庭不耐煩道,“陛下需要拿我來利誘朝中廢太子黨,章琰就算查出真相也暫時不會動我”
“晟州那邊傳了什麽信沒有?”
困思一愣,爲難道:“大人當初将憫平君叛國一事上禀今上,便已經與晟州那邊反目了。”
“不會。”尤翰庭斂眸道,“我爹和大哥還在晟州,如今表叔不得聖意,他們還需要我在朝中探聽天意。”
“且等幾日,等幾日便知道他們的打算了。”
尤翰庭又将眼神放到沈家馬車消失的方向,眉頭又蹙起來:“隻是王都有一個文逸與我爲敵,已經夠我應付。如今沈沨回來了,他素與我有過節,得想個法子讓他離開王都。”
“可沈大人如今完成出使,榮耀歸國更是盛極一時,是今上寵臣,何來離開王都一說?”困思愁眉苦臉道。
尤翰庭一記眼刀使過去:“少說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的話。”
困思見尤翰庭有了氣,連忙賠笑點頭:“大人恕罪,小的知錯了。”
尤翰庭沉思半晌,眼神變得愈加陰冷:“不如讓他丁憂。”
“丁憂?”困思大吃一驚,沒反應過來尤翰庭的意思。
“覃臨尤家向來是鄲州第一世家。如今趁着尤家敗落,泰明沈家冒頭,占了尤家的位置一躍成了鄲州世家之首。”
尤翰庭眯起了眼睛:“且如今我成了鳏夫,他一家卻圓滿,本官怎會甘心?”
“大人是還在介懷鍾二姑娘的事嗎?”困思小心問道。
尤翰庭冷笑一聲:“介懷?我不要的東西,他沈沨也不配沾染。”
“聽說這次南安敵襲過後鄲州百廢待興,過幾日州衙會召集鄲州各世家主君管事到永安共商複興之計。本官有一封密信,你親手交到于知州和蔡縣令手中。”
困思剛從“丁憂”二字緩了過來,隻覺得尤翰庭愈加可怕,身上不由顫抖起來,額頭上出了涔涔的冷汗,隻能應聲而退。
二
入了冬,便到了阿年的兩歲生辰。
因爲兩年一直未有值得大喜的好事,且當初阿年出生也因爲朝局動蕩沒有辦滿月酒,鍾岄與沈沨商量着爲阿年小小辦一場生辰宴添添喜氣。
王都勳爵貴胄,與沈沨鍾岄有交情的都來了,半年來鮮少赴宴的潘大娘子亦然,文姝也從東昌回到王都,跟着文逸一同來赴宴。
如今文逸在禦前做官得力,文姝的生意也做得越來越大,已經沒人敢當着文姝的面說她如何如何,隻有些妒忌文姝的刁鑽毒舌婦在背後有時嘴碎說三道四,她也一概當聽不見。
沈府終于熱鬧了一番。
酒過三巡,衆人意興闌珊,沈沨将前席的同僚送走,鍾岄也妥善送走了後席貴婦。
沈沨終于有機會拿出自己爲阿年準備的生辰禮。
鍾岄正哄着阿年,瞧見沈沨鄭重其事地将兩本書放到桌子上,不禁扯了扯嘴角:“這便是你送給阿年的生辰禮?”
沈沨淡淡笑着:“這是當初我啓蒙時學的書,自覺受益匪淺,故而傳給阿年,讓女使平時照料時随身帶着念給他聽,以期他可以早日開蒙。”
“你是幾歲啓的蒙?”鍾岄扯了個笑。
“應是五歲的年紀。”沈沨若有所思。
“可如今阿年才兩歲啊。”鍾岄笑得比哭都難看。
“就算阿年聽不懂……”
“打住。”鍾岄止住了沈沨的話,将阿年放到他的懷中,“你看看你兒子。”
沈沨看着懷中懵懂天真正在吃手的孩童,眼神不由得柔和而愛憐起來。
“你怎麽忍得下心呢?”鍾岄欲哭無淚,“你看看别人都送的什麽?”
“章大人與潘大娘子送的金鑲玉長命鎖;文姝送的一箱金元寶;文逸送的王都最新出的天工球……”鍾岄一概給沈沨點過,其餘人便是送些時興的料子和金銀玉器小物件什麽的,沒有一個人如沈沨這般重視早蒙,送筆墨書紙硯。
沈沨聽出了鍾岄話中之意,低頭輕笑兩聲:“娘子若覺得尚早,那便再晚兩年。”
“這才像話。”鍾岄終于松了口氣,“那你得送阿年些别的什麽。”
沈沨故作沉思,終将眼神放到了鍾岄身上:“不如送阿年一個弟弟妹妹?”
鍾岄瞳孔一縮,臉立即紅了起來:“你胡說八道什麽?白日宣淫!”
沈沨瞧了一眼房外的滿天星鬥:“如今是夜裏。”
“你住口。”鍾岄回想起生阿年那日的痛苦,這輩子再也不想經曆那樣刻骨銘心的痛了。
沈沨知曉鍾岄怕疼,溫和笑笑:“我随口說笑的,你不必當真。若你不願,我亦不會強求。”
鍾岄越想越臊,連忙岔開話題:“湛哥兒去年中舉之後因爲鄲州之亂沒有入王都會試。如今今上爲了鄲州學子加開恩科,他可準備好了?”
“前幾日收到爹娘的來信,說過了初五便讓他入王都。”沈沨剛将懷中的阿年哄睡,輕聲笑道。
看着沈沨熟練的動作,鍾岄有些欣慰:“等湛哥兒過了會試進到殿試中了進士,你在朝中便又有了一個助益。”
沈沨剛要開口,卻被打斷。
常歡忽然進門,向鍾岄與沈沨依次行了禮:“姑娘,姑爺。門房來通禀,說泰明家裏二爺身邊的江北來了。”
鍾岄與沈沨對視一眼:“傳。”
江北風塵仆仆地進門,紅着眼睛向沈沨直直跪下:“請大爺還家主持大局!”
沈沨與鍾岄俱是一驚。
沈沨将江北攙扶起來:“家裏怎麽了?”
“主君沒了。”江北哭出了聲。
沈沨瞳孔驟然一縮:“你說什麽?”
“家裏主君過世了。”江北又道一句,“大娘子承受不住已經病倒了,家裏如今是二爺在撐着,命小的來王都請大爺和大奶奶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