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仗打得極其慘烈,文逸浴血奮戰帶兵将南安甲士逼退了五十裏,但己軍也損失慘重,隻能先安營紮寨。
大帳中,文逸咬着繃帶爲自己包紮着左手上的傷。
雲朗進到帳中,見文逸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禁皺眉上前:“大人,讓小的來吧。”
“你輕點兒。”文逸将繃帶交給雲朗,“讓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雲朗有些不忍,小心翼翼地把文逸的手包上:“大人這是要以命相搏嗎?”
文逸風輕雲淡地笑笑:“昨夜王都密報,已經派了援軍來。我秘而不宣,就是要放線将那條内奸大魚釣出來。”
雲朗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糾結:“營中有人傳,臨戰換軍師,主帥遲不歸,今上已經棄了我們……”
“我說過多少次了,傳此等禍亂軍心謠言者,一律軍法處置,你怎麽也跟着信了?”文逸氣道。
“小的也是擔心大人,大人難道不覺得此話有些道理嗎?”雲朗爲文逸不平,低聲辯道。
其實文逸早就聽說過這樣的話,隻是一直強迫着自己不去相信,可如今連雲朗都如此說,文逸微微垂首,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忽而堅定了眼神:“就算今上與朝廷棄絕了我們,我們也得打到最後。”
“大人怎麽着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
看着雲朗焦急的模樣,文逸輕笑一聲:“我的性命算什麽?我們身後是萬千鄲州百姓。就算我們流幹最後一滴血,也得将南賊逼退到南關,趕出鄲州!”
雲朗定定看着文逸,許久垂頭:“小的願追随大人,肝腦塗地。”
“我用不着你肝腦塗地,你去給我盯着些尤翰庭,他應當是帶兵從城西門而出,算着時辰半月應當回援我們。”
“是。”雲朗會意退出。
“雲馳雲澈!”文逸喚了一聲。
“在。”二人進帳。
“清點人馬,今夜我們夜襲南安大帳。”文逸斂眸,“本帥親自帶兵,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是。”二人退了出去。
二
尤翰庭帶兵出了城西之後,一路向西,守着天然的山丘峰嶂将南安西翼甲士活活困在了峽谷之中。
尤翰庭帶着人馬站在山上,冷眼瞧着被困得團團轉,絲毫摸不清頭腦的南安軍隊
他眼神輕蔑,哂笑一聲:“你們這群蠻夷怎麽會想到,當初的那份輿圖被本官留下了一半。這重巒疊嶂的西丘,若到了天黑還走不出來,就算你們躲過了豺狼虎豹,也會死于山中瘴氣。”
“大人好計策。”困思在一旁奉承道。
“不過本官等不了那麽久。”尤翰庭揮了揮手,數百個弓箭手應聲而上,手裏拿着沾了酒的箭,紛紛點燃了箭羽。
“火攻。”尤翰庭凝眸,絲毫不帶猶豫地将手一掃,萬千支帶着火光的箭羽齊齊而發。
火箭引燃了樹木,火勢飛快蔓延開來,蒼翠的西丘立即陷入了一片火光之中,空中傳來了數不勝數的哭喊叫嚷聲,不隻是來自南安軍,還有殃及的無辜山民。
瞧着山下慘烈的一幕,困思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打眼向尤翰庭瞧去,卻發現尤翰庭一概不理,看着越來越大的山火如同看着一場絢爛篝火,竟然小聲哼起了歌。
忽然,尤翰庭仿佛想到了什麽一般,拉住困思,笑得陰險:“你帶人去西丘北邊開個口,放出百十來個南安蠻夷。”
困思愣了愣,忙道:“大人,西丘往北便是武定了。大娘子和呂家老爺也在武定呢。”
尤翰庭眼神中閃過一絲早已了然的狠色:“本官就是因爲他們在武定才放人去的,你照做就是。”
見困思垂首沒有應聲,還是有些猶豫,尤翰庭睨了他一眼:“不聽話的奴才本官見多了,本官已經替憫平君料理了毛遜,你若不要命盡管試試。”
困思猛地打了個哆嗦,連聲答應下來,匆匆離去。
三
半月之期已到,文逸卻遲遲沒有等來援軍,包括王都答應派來的馳援,和尤翰庭的回援。
王都馳援未到,文逸已經寫了三份軍報遞到王都去求,但他心裏也漸漸明白,王都不做回應便是答案,他身爲人臣,也不能真得去質問天子。
尤翰庭的回援未至也是意料之中。
尤翰庭給文逸的來信送到,言有不少敵軍向北突圍,自己擔心武定百姓,不得已率軍去追,望文逸體諒他思親念親,心懷百姓之情。
雲朗又查到了尤翰庭手下困思與晟州的往來;沈沨也從西梁傳信回來說章珏遇害當日,曾有人見到幾個晟州口音的陌生人在驿館外逗留打聽章珏的事,經查,其中一人便是毛遜。
一并密信文書都被遞到了文逸面前。
文逸捏着信,又看着案上的文書,冷冷笑着:“這條大魚,終于讓我給釣出來了。”
“大人,大人!南賊又反撲了。”雲馳渾身是血提劍沖進大帳。
文逸眼神一凜:“備戰迎敵!”
“大人身上受的傷太重了,還是讓小的去吧。”雲朗攔住了文逸,不忍道。
“不必,我有别的事交給你。”文逸正色,快速整理好了桌子上的信件,以及自己備好的戰報文書,扯下自己殘破染血的披風包好,将包袱交給雲朗。
“你速速将此物送到王都,交到潘大娘子手中,告訴她,這關系到章先生的死因與章大人、章兄的安危,務必要将此物上呈今上。”
雲朗聞言便急道:“大人是要讓我一人苟且偷生嗎?”
“這不叫苟且偷生,你手上的這個包袱,價值千金,萬萬不能出閃失。”文逸穿好了甲,騰出手拍了拍雲朗的肩,“如此重任,本帥便交給你了,你快去吧。”
雲朗聞言紅了眼睛:“大人。”
文逸看着雲朗委屈的模樣好笑:“哭什麽?我文小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逢兇化吉的,你快走吧,别耽誤我們打仗。”
雲朗聞言,隻得垂首應聲離去。
看着雲朗的背影,文逸臉上的笑漸漸淡了下去。
如今整個鄲州軍已不足原來的三分之一。原來兵力隻剩一半時,兩軍對壘便已勝負難分,如今結果會如何文逸自己也說不準。
“雲馳雲澈。”文逸出了門,看着自己從家裏帶來的兩個随從,多年的感情早就超脫了主仆,更似兄弟。
“小的在。”兩人皆浴血而來,身上布滿了泥血髒污卻渾然不顧,上前聽從文逸吩咐。
文逸笑了笑:“爺讓雲朗回王都送文書,或有一絲生機,卻将你們留下來,你們可怪爺?”
兩人相視一笑:“二爺哪裏的話。”
文逸深歎了口氣:“怪也好不怪也罷,如今我們都回不了頭了。”
“随我迎敵!”
南安強弩之末更加兇殘,軍士大多高大乖戾,被刺多刀也不會倒下,就算丢了兵器也會拿牙去咬,拿頭去撞,當真兇猛。
文逸殺紅了眼,帶着親信直搗南安大營,眼見與南安将領隻剩幾丈之遙,身後的将士卻被斬殺殆盡。
“文副帥,久仰大名了。”南安主帥高複操着别口的北昭話,眼神淡然,整潔的衣裝甲胄與渾身浴血的文逸天壤之别。
“狗賊,拿命來!”文逸揮劍向高複殺去。
“文副帥不必枉費力氣了,瞧瞧你的身後,已經沒有人了。”高複指了指文逸的身後,命人将文逸圍了起來。
文逸不得已停下腳步,回望一眼,隻見身後一片血迹,就連雲馳與雲澈都倒在了血泊之中,隻剩下一些殘兵敗将還在苦苦支撐着。
“文副帥有勇有謀,英武非凡,本帥敬服,在此想給文副帥一個機會。”高複吩咐手下人不要傷着文逸,循循善誘道。
文逸冷眼過去:“什麽機會?”
“副帥英才,與其屈居副帥之位,打完了仗也不過一縣之令,不如投誠于我南安,當我南安的大将,共謀大計,奪取鄲州。屆時千金萬銀,美人權勢,副帥唾手可得,南安定不會虧待副帥。”高複自以爲開出了誘人的條件,文逸一定會動心。
文逸聞言仰天大笑,将劍架到了自己的頸上:“本帥甯爲北昭國死,不爲蠻夷降将。”
“北昭皇帝拿你們當敢死之軍,你難道就不恨嗎?”高複惜才,連忙勸道。
“之前還是有怨的,但我剛剛想明白了,既入朝爲官,食君俸祿,便要忠君之事。如今臣爲國死,也算死得其所,我不恨了。”少年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愁郁與不甘,還有些許無可奈何。
“本帥所恨,隻是沒有将你等蠻夷逐出鄲州。本帥身死後,自會有有志之輩承本帥遺志,完成本帥未成之心願。”文逸篾笑着閉上了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