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毀壩之後,沈沨派人将鍾岄平安送回了王都。
他本打算帶人回援文逸,但王都天子來了旨意,命沈沨即刻出使西梁,協同已經抵達西梁的禮部侍郎李秉光一同與西梁議和。
考慮到如今鄲州的局勢,沈沨怕文逸招架不住,便打算辭不赴命,繼續留在鄲州協助文逸。
文逸得知之後,書信一封寄予沈沨,言章珏先生在西梁死得不明不白,沈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查探一番,區區南蠻不足挂齒,勸沈沨承旨出使。
沈沨出使西梁,文逸到底是缺少了一個助益,章琰還未回援,他亦不敢輕易信任尤翰庭,行軍打仗格外謹慎小心起來。
南安人生來便有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勁,縱然沒有了後援,依舊打得文逸很是吃力,無暇顧及查尋營中内奸之事。
至于章琰,東昌的援軍來得及時,他帶兵險險奪回了南關。
但南安後援被阻斷後,又速速集結了西梁的援軍企圖再次突破南關,牽制住了章琰,讓他無力回援。
南安用兵詭谲,顯然早就明曉鄲州地勢,文逸便知那份丢失的輿圖到底還是落到了敵軍手中。
這場奪回鄲州的戰役直接打到了第二年。
剛出了正月便是一場敗仗,文逸被迫退進了覃臨城中。
剛從戰場回到城中,文逸銀甲沾着鮮血,疲憊地坐到椅子上,一拳錘在了案幾上,眼神凝重:“這幾個月被他們克制得死死的,他們手中絕不隻有輿圖一份。”
“如今把内奸找出來才是當務之急。”
雲馳緊随其後帶着軍醫進門,命軍醫爲文逸包紮傷口:“大人,大姑娘派人來說,東昌的事處理完了,三日内必帶人支援大人。”
文逸聞言便急:“戰場兇險,大姐姐來做什麽?你速派人去攔住大姐姐,莫要讓她來。”
雲馳有些猶豫:“大姑娘是怕大人有閃失,若鄲州撐不住了,大姑娘便會給大人一條退路。”
“荒唐!逃兵按北昭律例是要殺頭的。大姐姐糊塗了嗎?”文逸反問,“況我文逸,身爲人臣,食君俸祿忠君之事,便沒有臨陣脫逃一說!”
文逸瞧向雲馳,正色道:“你去告訴我大姐姐,我意已決,誰也勸不動,讓她莫來鄲州枉費口舌,還要擔上延誤軍機的罪過。”
雲馳會意:“小的明白了。”說罷便退了出去。
軍醫包紮過後也退出了大帳,帳中隻剩文逸一人。
文逸閉目,雙手交握置于額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點點梳理自己的思緒,許久眼神一凜,擡頭喚道:“雲朗!”
雲朗聞聲進門:“大人有何吩咐?”
文逸眼神一眯:“去整頓全軍,三日後,與南賊決一死戰!”
雲朗聽到文逸所說後明顯一愣:“大人,可,可我們剛與南安打了敗仗,已經退到城中,如今城中軍心民心俱浮,實在不是決戰的好時機。小的以爲,當在城門挂免戰牌,休養生息……”
文逸冷笑一聲:“休養生息?修養誰的生息?修養對陣南賊和我營中内奸的生息嗎?”
雲朗仍是有些猶豫:“但是……”
“沒有但是,我會立軍令狀,我文逸會與一衆将士共存亡!”文逸斬釘截鐵打斷了雲朗的話,“就按我說的做。”
雲朗隻得應聲而退:“是。”
二
聽說文逸要與南安決戰,尤翰庭亦是震驚,連忙去問文逸的打算。
瞧着尤翰庭苦口婆心的勸解,文逸不耐煩地揮揮手:“監軍,本帥自有本帥的打算。”
“但下官身爲監軍,不能眼睜睜看着副帥将全城軍民百姓置于不顧啊。”尤翰庭蹙眉肅聲,将“副帥”着重咬字,仿佛在提醒文逸他不過是副帥,軍務要事不能隻憑他一人決斷。
“若副帥有别的策略,便說出來說服下官,下官必不多言。”
文逸聞言心裏警覺起來,瞟向尤翰庭:“這是本帥與蘇軍師冥思苦想出來的大計。監軍職責不在質問詳查軍帥用兵機要吧?”
沈沨卸任軍師,出使西梁後,王都又委派了章琰的挂名門生蘇闊來做軍師,然蘇闊生性謹慎怯懦,在戰事上全憑文逸做主,故而此事背後還是文逸一人出的主意,除了他以外,沒有辦法從别處得知此計。
尤翰庭被文逸噎了一句,沒有說話。
文逸見狀微微一笑:“三日後,監軍便帶人由覃臨西門而出,掃清南安西翼敵軍。西郊多山丘,易守難攻,此事對于監軍恐怕不難。”
尤翰庭垂首點頭:“是。”
“屆時西翼清掃完畢,監軍若有餘力,勞煩再迂回支援主力。”文逸一邊将字眼說得莫能兩可,一邊打量着尤翰庭的神色,似是在試探。
尤翰庭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陰谲,卻依舊垂首應了聲:“是。”
三日後出征前,文逸向全城百姓發了敬告覃臨百姓書,激昂表達了自己誓死不退的決心。
他本是覃臨縣令,之前施行仁政飽受愛戴,如今要與覃臨百姓共生死,讓滿城百姓不禁動容,也漸漸團結起來婦孺老幼都被召集到了城中濟貧院,各家緊閉門戶,壯年兒郎挑選了趁手的武器,守在城門内做好了最後的打算。
文逸一身銀甲耀目,依舊是張揚恣意的俊秀模樣,卻少了當年的少年意氣,多了些沉穩持重。
他站在覃臨城樓上,看着城樓下的将士,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南賊侵入我鄲州已半年餘,若失覃臨,南賊回撲再攻南關,與西梁南安裏應外合,則永安危矣,鄲州危矣!你們作爲鄲州軍,絕大多數都是鄲州民,我更是鄲州人,家裏祖輩也在鄲州,我們決不能讓鄲州淪落敵手。”
文逸拔出了長劍指向天際,莊肅道:“誓死不退覃臨,勢與覃臨共存亡!”
樓下将士亦是收到了鼓舞,皆振臂高呼:“勢與覃臨共存亡!”
文逸下了城樓,飛身上馬:“出征!”
同是一身戰甲的尤翰庭在城樓上看着文逸帶兵出城,沉默不言。
一旁的困思猶豫上前:“大人,且不知文副帥如今有何計策,晟州那邊……”
“住口,本官知道。”尤翰庭止住了困思的話。
見四下無人,尤翰庭微微失神:“當初康甲之死沒有瞞過文逸,這幾日文逸又開始秘密追查輿圖被偷一事,想用不了多久便會查到本官頭上。”
“大人不用怕,大人是憫平君的人。如今輿圖在南安手中,南安高元帥也大抵摸清了文逸的用兵方略,不論他有什麽通天之策,這一戰他必輸無疑。屆時憫平君事成,必不會虧待大人的。”困思讨好勸道。
“你個奴才懂什麽?”尤翰庭一記眼刀瞥向困思,吓得他立即垂首噤聲。
“就算成事,在憫平君那裏得臉的也是尤翰康,絕不是我尤翰庭。若不成事,他們也隻會把我推出去頂罪。”
困思一時驚訝:“那大人的意思是?”
“前幾日憫平君身邊的毛遜秘密來找過我,你去告訴他……”尤翰庭在困思耳邊輕言幾句。
“是。”困思會意退下。
尤翰庭看着出城的甲士,眼露狠色:“你們都以爲我尤翰庭是從來隻知道逆來順受的懦弱性子嗎?如今我便要讓你們看看,何謂從龍,何謂斬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