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混賬東西,”尤樹臣一把掃落桌子上的茶盞,不偏不倚砸在尤薇的腳邊,滿地碎片,滾燙的茶水悉數濺在尤薇的腳面上,“誰讓你動蓉娘這步棋的?”
尤薇戰戰兢兢,渾身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我本打算再觀望幾日,找個由頭将蓉娘送回去,如今你呢?真是半分腦子都沒有。”尤樹臣氣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如今齊國公夫人拿此事來要挾我,要爲了齊國公的門面發賣了你。你讓我如何辦?”
尤薇聞言一驚,連忙跪地求饒:“求表叔放薇兒一馬!薇兒知錯了!如今爹爹去了代州幫着大哥爲憫平君辦事,表叔如今是王都城中薇兒唯一的親人了。”
“住口!”尤樹臣連忙向四周望了望,眼神凜冽得可怕,“你想害死我們全家嗎?”
尤薇連忙噤聲,垂頭顫抖着。
“如今齊國公府你是回不去了。”尤樹臣閉目皺眉揉着額角,“先去王都城郊的宅子裏躲着,我會找人看着你,你不要再自作主張,等過一段時候風波平了,我再想辦法将你送回齊國公府,我們暫時還不能失了齊國公府的助益。”
尤薇咬着唇,不甘地應了聲,又問道:“那鍾岄……”
尤樹臣一記眼刀過去,吓得尤薇連忙住口。
“滾!”
尤薇走後,尤府嚴管事匆匆進門,湊到尤樹臣耳邊細聲道:“家裏在鄲州的暗莊被沈沨拔了。”
尤樹臣一愣,連忙拉住嚴管事:“你說什麽?”
嚴管事垂首又說了一遍。
尤樹臣憂憤難平:“沈沨這豎子是要絕我尤家的路啊。”
“憫平君傳了信,說宮裏人傳出的消息,今上的身子已經是朝不保夕。如今太子未立,能與憫平君相争的隻有黎王。黎王的羽翼在王都的不多,徐家遠鎮邊疆,鳳家如今别居衡州,章琰跟沈沨遠在鄲州。”
“章珏入西梁久未有消息傳回來,西梁态度不明,今上案牍勞形,心身俱疲,不如我們趁機助憫平君奪嫡。”嚴管事輕聲道。
尤樹臣微微凝眸:“憫平君被廢儲後,朝中的黨派分屬開始模糊不清,是否從憫平君奪嫡關乎尤家滿門,我得好好想想……”
二
過了幾日,尤樹臣與憫平君搭上了線,靠着憫平君的線人往天子的禦案上遞了折子。
當日,祁維鈞便傳尤樹臣入宮奏對。
“臣大理正尤樹臣,拜見陛下,叩問陛下聖躬金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尤卿平身。”祁維鈞話音未落,便咳嗽起來。
闵铎連忙上前遞了水。
祁維鈞擺了擺手,讓闵铎退下,擡眼看向尤樹臣:“尤卿的奏疏上說鄲州通判沈沨狂傲自大,暗诋朝綱,在鄲州貪污納賄,可有此事?”
尤樹臣鄭重一拜:“确有此事。”
“尤卿,說話要有證據,若是你爲了私仇憑空捏造诋毀朝臣,朕不會放過你。”祁維鈞的臉色不好,但他強打起精神,餘威仍然足以威懾臣下。
“臣以項上人頭擔保,确有此事。”尤樹臣言之鑿鑿,“當初沈通判到任鄲州時,曾向王都遞表,以謝陛下君恩。陛下贊其文辭,傳翰林院收錄。”
“臣去看過,雖然前文言辭熱切,确是感激之言,但後文卻大書鄲州積弊,大言前策纰漏,竟将陛下登基後頒發的鄲州糧稅譴爲鄲州民弱之根本。鑿鑿之言絲毫不顧忌陛下顔面,若讓此文傳抄聞世,讓天下萬民如何看待陛下?”
尤樹臣頓了頓,擡眼去打量天子,隻見祁維鈞微微摩挲着龍椅把手上的金龍頭雕似在沉思,大着膽子又道:“且此次朝廷撥款三百萬兩白銀命沈沨修養鄲州民生,但其一未征收民工開山擴地,二未鼓勵移民育子;反而征人育苗,大修水利,興建學堂。臣明白此法長遠有利,然此法太慢,隻利一州而亂全國,臣以爲不可行。”
“如今沈沨在鄲州拿着朝廷的錢充自己的好,讓鄲州百姓皆隻知沈通判,有了冤屈也隻知通判府,不知州衙堂。”
尤樹臣點到即止,小心又擡頭看了一眼祁維鈞。
祁維鈞倏忽一笑:“尤卿可還有要說的?”
尤樹臣連忙拱手:“如今禮部員外郎章大人去西梁日久,卻未有消息傳回來。鄲州刺史章大人又與覃臨縣令文逸在鄲州停了南長城的修建,還有徐将軍……”
若說章家與文逸的站隊還不甚明晰,那徐家可是妥妥的黎王黨,這祁維鈞是明白的。
“尤卿,抨貶黎王對你有什麽好處?還是說尤卿的背後另有其人?”祁維鈞眯起眼睛,審視着尤樹臣。
尤樹臣的額上立刻涔涔冒出冷汗,跪地磕頭不起:“臣所言俱是臣爲北昭之言,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祁維鈞歎了口氣,半晌才道:“你先下去吧。”
尤樹臣出了滿身濕汗,戰戰兢兢走出了紫和宮,出宮還未上馬車便癱倒在家仆身上。
三
尤樹臣本以爲彈劾沈沨的事就此沒戲了,誰知還未回到府上便聽宮裏來了旨意。
聖旨言沈沨到任鄲州之後私德有虧,抨謗朝綱,貪污納貢,目無君上,依制要下大獄,然鄲州民憤初平,爲保民安,隻派輕騎前往鄲州秘密捉拿沈沨。鄲州一應事宜先交由覃臨縣令文逸代領。
禦林軍到的時候是深夜,沈沨還在琢磨着如何修渠既可以省民力,又可以長久惠澤覃臨田地。
禦林軍左統領唐争是當初查抄沈家的人,宣讀完聖旨後不屑道:“沈大人有什麽冤屈還是到大牢裏說吧。”
沈沨忙問:“那今上可說了如何處置本官的家人?”
“未及言說。”唐争語氣輕蔑,“沈大人做出這般忤逆君上的醜事,竟還會想到自己的家人?”
沈沨先是一愣,又瞧瞧筆下的字,很快鎮定下來:“唐統領先等等。”
“沈大人是想讓章刺史來救你嗎?本官将通判府已經圍了起來,定不會給沈大人這個機會。這次沈大人的罪過可比上次大多了,沈大人還是省省力氣上路吧。”唐争眼中滿是鄙夷。
沈沨溫和笑笑:“我不會跑,唐統領與我算是舊相識,勞統領給我些時間,我寫完這篇修渠策便同你走。”
唐争愣了愣,又挑眉冷笑一聲:“沈大人貪污官銀,抨謗今上,如今就莫要拿這面子工事拖時辰了。”
沈沨笑而不語,提筆飛書,洋洋灑灑寫完了筆下的文策,長舒了一口氣,遞給了唐争:“如今我的差事交給了文縣令,勞唐統領派人将此文策交給他。修好之後,鄲州的洪澇當再不會殃及大片民田了。”
唐争嗤笑着接過文策翻了起來:“沈大人是想借機向他人求救……”
唐争看着文策一怔,饒是他這樣不通文的行伍之人,看了沈沨的文策也是可以懂個七七八八的,且行雲流水,句句詳盡,一氣呵成。
唐争對沈沨的罪起了疑,不禁試探道:“沈大人不再瞧瞧改改?”
“不改了。”沈沨搖搖頭,“文縣令會懂的。唐統領也沒有時辰留給我了。”
“那沈大人當初的謝表也是這樣寫成的嗎?”唐争冷不丁問道。
沈沨頓了頓思索道:“當初快馬來鄲州到任,沒有帶着府裏的師爺,急于行事不負陛下重托,寫得是直白了些。”
“但事後鄲州民亂稍稍緩和了後,我揣摩文字失當,又遞了謝罪奏疏給陛下。”
唐争略略思索後,将文策交給了自己的手下:“去把這文策秘密交到覃臨縣令文大人手中。”
“是。”
沈沨向唐争躬身行禮:“多謝唐統領。”
唐争也稍稍擺正了姿态,抱拳回禮:“沈大人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