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家在東昌的生意需要文姝回去定奪,她滿打滿算在王都陪了鍾岄一個月,便再也不能拖下去,見鍾岄也笑着讓她放心,她隻好先赴東昌。
楊氏在王都陪着鍾岄久一些,等到鍾岄實打實坐穩了胎,府内仆役規規矩矩井然有序,也就放心回了泰明。
有楊氏留下的婆子時時耳提面命,鍾岄出府次數都少了很多,在府裏百無聊賴,隻能時不時同來探望的潘氏下棋賞花。
這日潘氏拉着鍾岄:“前幾日宰輔家新得了嫡女,五月初二要辦滿月宴。以你家沈大人的官位,你不去相府露個臉實在說不過去。”
“不過宰輔娘子出身不高,是宰輔少時的糟糠原配之妻,是王都城中的寬厚和善之人,年逾四十,方得一女,你去也能搭上些話。”
鍾岄有孕,一應宴會都是推了的,有些難打發的,潘氏也會替鍾岄擋着。
但正如潘氏所言,相府嫡女滿月宴,遍邀王都,鍾岄的月份還不算特别大,沒有到推辭的地步,若再推,難免讓人覺得她嬌縱,則不知還會傳出怎樣的閑話。
“你也不用怕,到時候有什麽事我護着你,定不讓你有閃失。”潘氏笑道。
“那便多謝大娘子了。”鍾岄莞爾一笑,點頭應下。
五月初二,相府滿月宴
鍾岄身着一襲绯色如意雲紋如水長裙,外搭暖白色大袖紗衫,手拿桃枝團扇,同潘氏一同到了相府。
相府門房小厮将鍾岄與潘氏請進了門,兩人先入正廳見過宰輔娘子。
宰輔娘子衛氏身着素銀灰色錦紋長裙,端坐中堂,年愈四十的年紀,面相和善,神采奕奕,雖是老來得女,卻絲毫沒有倦色。
乳母抱着襁褓孩童立在一旁,有三兩個婦人圍着瞧。
潘氏與鍾岄進門行禮:“宰輔夫人懿安。”
潘氏在王都地位尊崇,幾位婦人見潘氏進門,便都相互見了禮。
“潘妹妹來了,快些免禮。”
衛氏含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卻瞧鍾岄眼生:“這位便是新任中書省中書舍人沈大人家的鍾娘子?”
鍾岄抿了個笑上前垂首福身:“妾身見過夫人。”
“她是有身子了,之前胎氣不穩一直在家裏安心養胎,如今方坐穩,特地要來拜見夫人。”潘氏笑道。
鍾岄微微颔首:“妾身聽說夫人是代州人,特地托了人帶了些代州的特産送給夫人,還望夫人不要嫌棄。”
此次來賀的都是王都貴婦,送來的禮自然是奇珍,但衛氏出身不高,對自己代州老家的鄉情難卻,鍾岄送來的特産先不說好不好,其心意便最合時宜。
衛氏眉眼帶笑:“瞧着鍾娘子,倒讓我想起懷我家丫頭的時候,婦人懷子着實辛苦,鍾娘子快坐下吧。”
鍾岄随着潘氏規矩坐下,女使們各自上了茶。
瞧着鍾岄規矩知理,衛氏笑道:“聽聞鍾娘子與我出身不甚相同,才入王都想必會受些委屈。”
鍾岄溫和一笑:“各位高門娘子都很是照顧妾身,妾身不勝感激。”
“你這孩子。”衛氏搖了搖頭,心中恻隐之心更甚,“你家大人直谏之事我都聽說了。如今沈大人去了鄲州,你隻身一人在王都,若是受了委屈,便告訴我。”
“多謝夫人。”鍾岄颔首道謝。
二
宴席将開,鍾岄身子不便,衛氏便破例将鍾岄的位子放得靠前,與潘氏坐在一起。
還未用兩口,鍾岄便聽到了後面席子上尖酸婦人的嚼舌。
“那個鍾氏怎麽來了?不怕身上的黴運髒了宰輔家的宴席。”
“也是沈家得了道,上犯天顔,被罷了官永不複用還能被陛下再起複。”
“都是些矯情小婦的人刻薄話,你隻當她們在放屁。”潘氏睨了那幾人一眼。
鍾岄聞言一笑:“妾身明白了,大娘子放心。”
見鍾岄饒不在意,不遠處的臨安侯夫人用帕子捂了捂鼻子笑道:“聽聞沈大人被罷官之後,鍾娘子随着去種了幾個月的地,如今回了王都,還到宰輔家姑娘的席上,可清洗幹淨了?可不要還帶着泥裏的臭氣,熏着宰輔姑娘。”
潘氏撂下了筷子,卻礙着臨安侯府,扯了個笑:“方才拜見的時候,連宰輔娘子都甚是喜歡鍾娘子,讓鍾娘子受了委屈便同她說。怎麽如今侯夫人倒挑起刺來了?且我們到相府之後并未有人說有何味道,怎麽夫人的鼻子如此之靈?”
“與其在此吃席,不如憑着如此伶俐的鼻子去衙門裏幫仵作捕快辦案,也可以積點私德。”
鄰座的婦人們皆掩面一笑。
姚氏無地自容,眸子一瞪:“我問鍾氏的話,潘大娘子爲何爲她出頭?”
潘氏冷笑一聲:“鍾娘子是我帶來的,她身子不便,若有什麽話便同我說。”
姚氏瞪了兩人一眼,起身離席。
“潘大娘子何苦爲了我得罪臨安侯夫人。”鍾岄蹙眉擔憂道。
“她本是臨安侯的妾,虧了陰德氣死正室夫人才上位的,王都裏的人都看不起她,礙着臨安侯府,才給她三分薄面,沒想到還蹬鼻子上臉了。”潘氏拿起了筷子,若無其事道,“你放心吃你的。”
鍾岄滿心感激,與潘氏道了謝。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潘氏拉過鍾岄:“我去屋裏同宰輔娘子告辭,想此時屋裏人正多,你就别去湊熱鬧了,在此等我回來一起走。”
鍾岄點頭應聲。
潘氏走後,鍾岄到一旁的亭子裏歇腳。
“鍾娘子。”一聲女聲從背後響起。
鍾岄不用想便知是尤薇,起了警惕之心,淡笑轉身:“原來是齊國公家的尤小娘。”
尤薇臉上的笑瞬間陰冷起來。
“不知尤小娘有何貴幹?”鍾岄理了理自己的裙擺,好整以暇道。
尤薇剜了鍾岄一眼:“方才我來的時候,碰見了一個人,說是鍾娘子的故人,便給帶來了,鍾娘子瞧瞧。”
“故人?”鍾岄凝眸,話音未落,便見一個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女子被人帶了進來。
那女子一上來便跪在鍾岄身前:“主母饒命!妾求主母饒了妾一條賤命!”
鍾岄從略沙啞的聲音中依稀辨出了那個女子:“蓉小娘?”
蓉娘聲音不小,引着絡繹不絕的人上前來看。
見人圍得越來越多,蓉娘哭喊起來:“就算主母不喜歡妾,也不能将妾賣入暗窯啊,妾也是要臉面的良家女兒。”
“你胡說!”常歡憤然厲聲駁道,“明明是主母好心待你,你卻在主君貶官之後貪慕富貴私自帶着禦賜陳設潛逃!還是我家主母替你平了坑,放了你一馬,你竟然不知足反咬一口?”
沈府小娘私帶禦賜之物潛逃的事,各位貴婦也聽潘氏說過一嘴,紛紛對蓉娘指指點點起來。
蓉娘忙道:“不是這樣的!妾入沈府之後,沈府便處處苛待,在主君落難後,甚至不惜賣妾賣仆換錢,當初沈宅丢了的禦賜陳設,正是主君與主母私賣後栽贓到妾身上的。”
說完蓉娘撩起了自己的衣擺,露出了慘不忍睹的新傷舊傷。
諸人愣住,擡眼瞧向鍾岄。
鍾岄冷笑一聲:“蓉小娘,我且問你,我與大人将你賣到了哪個暗窯?”
蓉娘愣了愣,忙道:“城西金水巷。”
“賣了多少銀錢?”
“二十兩銀子。”蓉娘怯生生答道。
“當初我們搬出沈宅的時候,身上不足五兩銀子,府中财務都是禦林軍統領記錄在案的。”鍾岄不緊不慢道。
“那,那萬一是主君主母上下打點!”
“若說不清了,便報官,求禦林軍的記冊。”鍾岄凝眸,“我不怕陪你耗。”
蓉娘低下了頭,眼神時不時向尤薇瞟去。
“那便報官!”尤薇忙道,“如此大的冤屈,那便讓他們審,若是鍾娘子不怕有損沈大人的官聲,且禦林軍統帥會随意交出記冊嗎?”
鍾岄聽出尤薇的威脅,輕聲笑道:“如今都讓各位官家娘子姑娘看去了,我也不怕什麽醜聞不醜聞的。前幾日文家商号的文掌櫃給我送了信,說是在邊陲互市上發現了沈府丢失的禦賜之物,已經派人順藤摸瓜去查了。我也正好等着消息,看究竟是誰,藏了禦賜之物,栽贓到我家頭上。”
尤薇的眼神也飄忽不定起來。
鍾岄笑了笑,上前走進尤薇:“蓉娘是臨安侯夫人送來的,想必跟你也脫不了關系吧?與其在這裏給我添堵,不如想想那批禦賜之物該如何處置。”
“咳。”人群中傳來了一聲輕咳,尤薇與蓉娘看去,是臨安侯夫人。
臨安侯夫人上前打着圓場,指着蓉娘罵道:“如此想必是誤會,便是這瘋婦胡言亂語了。”
蓉娘見狀滿眼的震驚,索性心一橫:“那禦賜之物與妾沒有關系!如今妾是沒有活路了,若主母不認下妾,妾隻能一頭裝死在這相府之中!”
鍾岄愣了愣,這相府到底還是宰輔娘子做主,今日又是宰輔姑娘滿月宴,自己是斷然不能讓血案出在相府的,忙讓常歡去拉她。
“鍾娘子,讓她撞,”宰輔娘子的聲音傳來,“我看誰敢在我女兒的生辰宴上鬧出血來,我扒了她的皮。”
衆人一見是宰輔娘子,紛紛讓開了道。
宰輔夫人走上前,站在了鍾岄的身前。
蓉娘一時害怕,向尤薇看去。
尤薇有些躲閃,别開了臉。
蓉娘又向臨安侯夫人看去。
臨安侯夫人忙道:“還不快将這瘋婦拖下去。”
鍾岄陪着潘氏回去時,潘氏還在車上氣憤:“我說我走的時候爲何那姚氏要來與我攀談,原來是在外面搭好了戲台子等你呢。”
“也是有驚無險,讓你躲了去。你若有好歹,讓我怎麽同沈小大人交代?”
鍾岄笑了笑:“大娘子消消氣。”
“不過文姝當真尋到了那幾件物件?”潘氏不禁問道。
“我框她們的。”鍾岄搖了搖頭,“隻是我覺得此事與臨安侯夫人和尤薇脫不了關系,竟也叫我給猜對了。”
“齊國公夫人瞧不上姚氏,竟讓尤小娘鑽了空子,兩個人蛇鼠一窩。”潘氏唾了一口。
“好在你是有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