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節一過,瑾瑜書院正式開課。
秦慎爲官瞻前顧後,如今行事又無尤府那般掣肘,辦學卻是一個好手:他有教無類,對野馬駒一般的學子恩威并施,爲書院設立了九九八十一條院規,讓猛然收性的學子叫苦不堪。
但秦慎身爲前縣令餘威仍在,鍾岄也時常來書院規勸。一位是滿腹經綸的先生,一位是自家夫君是縣令的東家,久而久之學子們收了性,安心念起了書。
實在無心念書的孩子,秦慎也因材施教,爲他們請了武學師傅、木工師傅與瓦匠師傅,以期日後有别的出路。
見秦慎用心,鍾岄也漸漸對其放下了戒心,尊敬禮遇起來。
出了正月,鍾岄收到了文姝的來信:大緻意思是東昌商線的通關文書辦下了了,第一批貨便是送到唐州,文姝會親自送去,打算予那唐州知州一些好處,以期尋找文逸下落,讓鍾岄勿挂念。
鍾岄明白文姝的倔強,隻能回信讓她保重身子,一路平安。
文姝第一次走商,打聽到了唐州知州邱星源是個妻管嚴,家裏的大娘子何氏本是北昭衡州人,便帶了衡州特産以及北昭時興衣衫去拜訪她,還滿口答應下次來時會帶更時興的胭脂水粉。
文姝生得好,說話也讨人喜歡,爲人做事皆不刻意而爲,與何大娘子打得火熱。
何大娘子回家便讓自家大人好好照顧文家商隊,讓本來疑忌文家商隊與西梁勾結一事的邱知州隻得給了文家商隊帶來的貨物一個不錯的通商市面與價目标準,讓文姝賺得盆滿缽滿。
聽說文姝有個兄弟在唐州失蹤了,何大娘子便又求自家大人暗中留意,向文姝滿口保證隻要一有消息便來信告知她。
東昌國前頭兩代國君皆偏安一隅,國内各産幾乎停滞整整幾十年,而新上任的國君要求各州開始互市行商,讓奉行先王遺風的各州知州愁眉不展。
因爲唐州給行了方便,文家商隊的名号越來越響,各州皆向文家商隊示好,文姝發現如此竟然比與西梁與南安通商還要輕松一些,她處理得當,也省去了不少麻煩。
文家商隊打通至東昌腹地,僅僅用了一年的時間。
二
鍾岄再次見到文姝的時候,實在第二年的夏天。
“鍾娘子,東昌商線已經打通,你這兒種的藥材更不夠了,我多出兩成的價格,你再選塊地多種些吧。”文姝巧笑的聲音從鍾岄身後傳來。
鍾岄将手中的賬簿交給一邊的常歡繼續核驗新産出的糧食與藥實,自己則輕笑上前:“兩成?隻有兩成?”
“鍾娘子好大的口氣,難不成要翻倍不成?”文姝撇了撇嘴,眼裏卻滿是笑意。
“文老闆這麽豪氣,何不把我都包下來?我也省了不少事,下半輩子吃喝不愁,也過過米蟲般的日子。”鍾岄拉過文姝,見她神采奕奕,已無當年半分愁色,心裏有些欣慰。
兩人相見總有說不完的話,明明彼此都已不再是當年的模樣,但感情卻比做姑娘時更甚。
覃臨萬香樓又出了新鮮的菜式,兩人命人定了雅間,暫時放下彼此的擔子,推杯換盞,樂不可支。
酒足飯飽,鍾岄拉過文姝:“說吧,文老闆這段日子事忙抽不開身,突然到覃臨來尋我,可是遇到什麽事了?”
瞧着鍾岄認真的模樣,喝了甜酒之後有些醉了的文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什麽都難不倒鍾娘子啊。這便是我們鍾娘子剛才喝得不盡興的緣由嘛?”
瞧着文姝微微泛紅的雙頰,鍾岄輕哼一聲,自己一早便看出來文姝有心事,心裏擔心她,沒有同她一般胡鬧。
文姝嘴角微微揚起,在鍾岄面前伸了一根手指:“有筆大生意,我不敢接,想來問問你。”
“哦?”鍾岄挑眉,“還有你文老闆不敢接的生意?”
文姝命雲樂開了窗子透氣,微涼的晚風吹去了她不少醉意。
接過鍾岄遞來的清水,文姝抿了兩口:“是禹州與代州的私礦。”
鍾岄聞言一愣,猛然想起兩年前黎王妃對自己所說的話,一時警惕起來。
“說是這兩年的礦禁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前段日子說是要同西梁打仗了,官府又頒了礦禁,讓私礦都低價售予官府。有些礦主不樂意了,想找商隊分銷出去。”
“文家商隊如今溝通四國,在王都戶部都是記了名的,這等子私密事怎麽會交給如此惹眼的你們?”鍾岄不解。
“本來找的是保州的郭氏商隊,不是文家商隊。郭氏商隊專行西梁,且商隊算是比較小的,不易惹眼。隻是那批礦數額太大,郭氏商隊吞不下,而那商隊的郭老闆與我爹有些交情,這才找到了我,讓文家商隊一起承運。”文姝解釋道。
“他們是要往西梁運嗎?”鍾岄思忖起來,拉住文姝,“這兩年北昭與東昌交好,與西梁交惡,倘若真得開戰,那不就有了你們的罪過把柄?”
“所以說我不敢接。”文姝攬住鍾岄的肩笑道。
“那你有何顧慮?若真因爲這事,大可推了就是,何必來找我?”鍾岄不敢放松,将文姝的手拉下問道。
見鍾岄明察秋毫,文姝笑意愈濃:“隻是那郭老闆說,這批礦産的背後是位大人物,斷言此趟行商西梁不會出任何問題。還說郭氏商隊行走西梁與北昭之間有一條方便且隐蔽的小道,隻要文家商隊跟着他一路走過去,卸了貨再走回來,所得盈利可四六分。”
“所以你便答應了?”鍾岄驚呼,文姝怎麽看也不是見錢眼開的主,她不相信文姝會爲了巨利将文家商隊置于險境。
“他都已經六十多了,對着我一把鼻子一把淚說這幾年因爲北昭商人的身份,與西梁生意難做,郭氏商隊沒有生機了。求我看在他當初與我爹一同走商,還有幾次勞什子救過我爹性命的事迹上,幫他郭氏商隊渡過難關。”文姝哭笑不得。
“所以你便答應了?”鍾岄又問。
“我爹娘當初過世的時候,我連他的人影都沒看見,怎麽會承他的人情,信他那勞什子的救人話術?”文姝嗤笑一聲,“我隻是好奇。”
“如此富貴險事,究竟是何大人物,能保證這批私鐵平安運到西梁,還有運送商隊不出事的。”
“所以,你便答應了?”鍾岄蹙眉重複。
“你就不能換句話?”文姝失了耐性,揉了揉鍾岄的臉。
“你不會是想搭上那位大人物吧?”鍾岄一眼看穿了文姝的心思。
文姝認命般牽強笑笑:“這一年我在東昌找遍了,都沒有找到文逸。沈沨幫着在北昭找,也都已經尋到了平州,若那位真是位大人物,我便可以求他擴大對文逸的尋找。”
這兩年來,文姝始終不相信文逸無迹可尋,世人皆知文家商号文老闆失蹤的兄弟是文老闆的心結,如若有誰找到了他,那便相當于搭上了文家的半壁江山。
但文逸始終杳無音訊。
鍾岄看着文姝一陣心疼,歎了口氣:“所以你便答應了?”
“我不會将我家商隊牽扯進來。”文姝信誓旦旦道,“我前段日子新招了一批練家子,大概有百十來号人,還沒有去州衙造冊,算是文家商隊的籍外人。我打算帶他們去。”
“回來之後郭老闆會與我在禹州分利,屆時那位大人物也會來。我便趁機與其攀交。”
鍾岄明白文姝心裏一旦有了主意便不會改變,來覃臨與自己商量隻是有些拿不準,便道:“若你害怕,屆時我陪你去禹州給你撐撐場子。”
文姝聞言欣喜:“那便多謝你了。到時候我得好好犒勞你。”
鍾岄卻喜不起來,拉住文姝的手:“你得答應我,這次走商不能逞強,要平安回來。”
“你放心,我有分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