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姝的病很重,整夜發着高燒,仿佛下一刻便要跟着鄭氏一同去了。
文逸失蹤,文姝如今是文家的首位繼承人,鍾岄怕有人對她不利,便日夜守着她寸步不離,請的大夫是文家用慣了的,拿藥煎藥皆由自己人做。
文姝終于在昏睡五天後醒了過來。
醒來的文姝異常冷靜,鄭氏的喪事耽誤不得,她第二日便開始主持一應喪儀。
文家在錢莊的錢财都被蔡縣令掌控,一時取不出來,文姝向鍾岄借了錢,簡單卻體面地爲鄭氏辦了喪儀。
文姝與鍾岄也多次去縣衙,請求放出文員外送鄭氏最後一程,結果都被蔡石以案子尚未審明推脫了。
最終鄭氏喪儀如期,隻是跪拜行禮,摔盆抗幡,起喪皆由文姝一人來做。
鍾岄默默守在她身邊,看着這位明豔慣了的姑娘開始收斂,眼神中多了許多寒意,卻無濟于事。
鄭氏喪儀結束後,文姝開始想辦法同文家商号的掌櫃取得聯系,以期詢問此案來龍去脈。
文家行商仁義,文家商号一直名聲在外。驟然受難,江湖各州故舊皆有心照應。
文府被人盯着,文姝不能離開永安城,便讓鍾岄幫忙,将這些人都暗中請去了泰明,托沈沨安頓,共同商讨尋找文逸的計策。
不日江流到了永安回話,稱沈沨已經聯合各州故舊,加派人手去尋找文逸,定會給文家一個交代。
此外沈霖與楊大娘子還讓江流帶去了兩箱金銀,讓文姝保重好自己,若還有缺便向沈家開口,定會一應送來。
聽完江流的答話,鍾岄抿了一口茶:“如今文逸的事交給沈沨,咱們暫且可以放放。隻是文家商号的掌櫃們已經住進了城郊五裏外的莊子上,你打算怎麽辦?”
文姝提筆在紙上筆走龍蛇:“我如今就算在永安城中行走,衙門都要派人盯着我,更别說出城了。”
“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托我代你去問嗎?”鍾岄将茶盞放下。
“我信你。”文姝眸中含淚,眼神卻異常堅定,“我沒有别的法子了,我求你。”
“别說求不求了,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幫你辦好。”
文姝已說不出什麽調笑話,隻将寫滿字的紙交給了鍾岄:“我将應問之事盡寫在紙上了,你再帶着雲樂,隻需按此查問就好。”
“定不辱使命。”
永安城郊五裏的莊子是文家出事前剛買下的,文契都還沒有立下,所以被永安縣衙落下,沒有查封。
鍾岄在正廳坐定,命常歡與雲樂将人帶進來。
一共有二十多位掌櫃魚貫而入,站到廳裏奇怪地瞧着氣定神閑的鍾岄。
“文大姑娘瑣事纏身,命我代她多謝各位掌櫃對文家不棄之恩,并按她的意思一一詢問各位有關事宜,望各位配合。”
鍾岄對雲樂使了眼色,雲樂會意,取出了象征文家家主的印章信物。
諸人見到信物,皆垂首稱是。
鍾岄暗暗松了口氣,繼續說道:“這個莊子不小,今後幾日麻煩各位掌櫃一人一間房住下,我會讓人守着,各位掌櫃無事也就不要外出了。”
二
有了文姝給的憑證與題紙,鍾岄也輕松許多,将問詢的事分給了常歡與雲樂,自己則負責将口供整理成卷宗。
除此之外,鍾岄聽文姝說此次前來的掌櫃中有一位劉掌櫃,原來掌着晟州鐵礦,自文老太爺時便爲文家做事,可信。
于是她又親自将劉掌櫃請來問話。
“鍾大娘子妝安。”劉掌櫃已經年過六旬,眉發盡白,是慈眉善目的福祥,隻是因此事眉間難掩愁色。
“劉掌櫃不必多禮。”鍾岄虛扶一把,命常歡将其扶到椅子上坐下,又添了茶,“聽文大姑娘說劉掌櫃自文老太爺時便深受依仗。此番我受她之托前來問事,還望劉掌櫃事無巨細一一講來,好讓我回去同她說個明白。”
劉掌櫃歎了口氣:“鍾大娘子不知,文家最先出事的便是禹州的布行,有人舉證布行偷繳稅款,布行的黃掌櫃當時便被收押,沒幾日便死在了獄中,随後從文氏布行便交上了一本賬簿。”
“賬簿?是何賬簿?”鍾岄急問。
“聽說是那布行的二管事恐受牽連,在黃掌櫃死後第二日,便交出了一本布行偷稅的賬簿,金額達兩萬兩白銀。而布行的賬本中還有同西梁的布匹交易,随後又查出了商隊與西梁勾結,在北昭與西梁兩邊偷利,這才将文老爺下了獄。”
“偷稅還未定罪,使些銀子或可求縣衙通融一二,但與西梁勾結謊報便是大罪,一經查實便是滅九族的死罪。”
七日内,鍾岄将口供整理好,給了銀子讓人離開。
回文府時又下了雪,鍾岄坐的馬車有暖爐,但她仍覺得寒冷。不知如何同文姝說如此冰涼徹骨的事實,也不知道她是否承受得住。
行至文府,卻見一輛規制不小的馬車停在門前,鍾岄一時奇怪,擡腳進門。
文府正廳,永安縣令蔡石端坐中堂正喝着茶,他衣着富貴,未穿官袍,眼中透着精明。
側首則坐着一個穿着鮮豔的婆子,正在滿面紅光勸着文姝:“如此好的出路,文大姑娘快快答應下來吧。”
一身白衣的文姝站在堂中,垂首不言。
鍾岄見狀便覺得不是好事,擡腳進門:“是何好出路,也讓我來聽聽。”
蔡石見是鍾岄,礙着沈沨縣令的身份,放下茶盞道了句:“鍾娘子。”
“原來是蔡大人,妾身問蔡大人安。”鍾岄上前行禮,不動聲色地将文姝擋在身後,又看向那位婆子,“不知這位是?”
“我是永安城數一數二的媒人程婆子,這次是來給文大姑娘說親的。”
“說親?看程娘子滿面紅光,可否讓我聽聽是何好婚事?”鍾岄挑眉客氣問道。
“自然是咱們永安的青天老爺,蔡大人了。”
鍾岄面上笑容一僵,擡眼瞧向蔡石,以蔡石如今的年紀,做文姝的父親都綽綽有餘。
鍾岄隻得扯了個笑:“可,蔡大人家的朱大娘子尚在大人府裏坐着呢。”
“娘子搞錯了。”程婆子起身笑吟吟上前道,“蔡大人是要納文大姑娘爲第七房小娘。”
“小娘?”鍾岄聲調驟然提高,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從小被金尊玉貴地養大,你們竟讓她……”
文姝爲難地扯了扯鍾岄的袖子,止住了她可能冒犯蔡石的話。
“要是放在文家以前确實不配。”程婆子哂笑兩聲,“可現在文員外下了獄,鄭大娘子也過了身,文二爺又不知所蹤。蔡大人可憐文大姑娘一人苦苦支撐,這才讓老婆子我上門求親,給文大姑娘一個倚靠。”
“文大姑娘進了蔡府的門後,蔡大人定會顧着恩情,想法子将文員外救出牢獄,也會派人去搜尋文二爺的。”
“滾。”鍾岄忍着怒火一把推開程婆子,“文府一案尚未定論,你們便如此來糟踐她,就沒有這樣的道理!滾!”
“鍾娘子。”蔡石起身理了理衣襟,“這裏是文府不是沈府,做主的還是文大姑娘。鍾娘子莫要在這裏逞威風。”
“蔡大人真的好計謀,下獄文員外,扣住文府的錢财田産,隻等着文姝就範,好将整個文家收入囊中!”鍾岄死死擋住文姝,一絲也不讓蔡石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鍾娘子還是問問文大姑娘是怎麽想的吧。”
鍾岄瞧了一眼身後猶豫的文姝,眼神一凜看向蔡石:“蔡大人是要逼親嗎?”
蔡石笑而不語,微微颔首後帶着程婆子離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