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慎一聽說是尤家的案子,便稱病在家,将高家案全權交給了沈沨。
過了休牧年假,沈沨初八應卯便讓人傳喚了尤府二公子尤翰庸。
高父卧病在床,高母出堂聽審,見到尤翰庸便渾身發抖。
尤翰庸長相平庸且有些斯文,身材瘦小。
若不是高母望向他的眼神滿是恨意,很難讓人将他和草菅人命的惡霸聯系在一起。
見沈沨一身官袍坐于正堂,尤翰庸規規矩矩行了禮。
“尤二公子已經聽完了高氏的狀子,可有話說?”
“無話可說,在下認罪。”尤翰庸含笑道。
沈沨沒想到尤翰庸會認罪認得如此之快,驚堂木一拍,判尤翰庸杖三十,放還高氏,賠高家一百兩白銀。
“傳杖。”
尤翰庸聞言朝沈沨輕笑一聲:“沈大人,杖刑便免了吧,一百兩銀子尤家自會送到大人府上。不過高氏我已經納了,何有放還之禮?”
“高氏,就算死也得死在我尤家。”
沈沨微微皺眉。
高母一愣,吃驚地看向沈沨,又瞪向尤翰庸:“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大人,咱們說話,還是把這無知婦人請下去吧,以防妨礙到咱們。”尤翰庸輕道,仿佛已經司空見慣。
這下高母便難以置信地看向沈沨:“本以爲沈大人是位清官,卻不想也與其他貪官污吏一般無二。”
“如今我就算是下地獄,也得帶上你尤翰庸!”高母雙目怒視朝尤翰庸撲了出去,被一邊的衙役攔了下來。
尤翰庸厭惡地瞧了一眼被扯到一邊的高母:“我家都已經給過銀子了,你們還嫌少嗎?”
“啪—”驚堂木一響。
“肅靜。”
沈沨見高母痛哭難止,命人将其攙扶下去。
“沈大人是要将婦人支走同他尤翰庸談價嗎?”高母緊緊扯住沈沨的官袍,“若沈大人都無法還我們一個公道,婦人便隻能去投江了!”
沈沨搖頭:“高娘子放心,本官不會。”
好言将高母勸了下去,沈沨坐定。
尤翰庸便嗤笑一聲:“沈大人,這瘋婦走了,咱們也好打開天窗說亮話。沈大人你開個價,日後尤府自會奉上,這事就算了吧。”
“尤二公子是要賄賂本官嗎?”沈沨凝眸。
“沈大人這樣說便難聽了。大人想着自己的官聲,那我們自當給大人行個方便,這事之後尤府對外自會稱大人秉公辦案,杖刑如舊,我深刻認罪,以後定會好好待高氏。”
“公堂之上不容尤二公子兒戲。”沈沨驚堂木一拍,“既然尤二公子不配合本官辦案,那便先請尤二公子去牢中反省反省吧。”
尤翰庸冷笑一聲:“這覃臨的牢房我也去過。不過上一個送我進去的大人最後是跪着求我出來的,沈大人可是想好了?”
沈沨低頭不語許久,衆人皆以爲沈沨怕了,誰知他擡起了頭:“尤公子如此不知悔改,杖刑肯定是免不了了,還是先把杖刑打了吧。”
衆人皆驚,衙役皆面面相觑,無人敢動。
沈沨默默不語,起身下堂,拿過手腕粗的木杖:“來人,将他按住,本官親自行刑。”
衙門外的百姓皆是震驚,尤翰庸在覃臨稱王稱霸慣了,覃臨縣官至今無人敢對其動武,就算是連狠話都不曾說,沈沨乃是第一人。
見衙役無人敢動,門外兩個魁梧漢子大着膽子上前将尤翰庸按住。
沈沨看着文弱,手上力氣倒是不小,一時間尤翰庸的慘叫響徹雲霄。
衙門堂後的高母掩面啜泣。
二
沈沨剛把尤翰庸送進牢中,那兩個漢子便攔住了沈沨:“沈大人,您對尤翰庸用了刑,尤家不會放過您的。您還是趕快收拾行囊跑路吧。”
“本官乃覃臨縣尉,糾察一縣治安,爲何要走?”沈沨拍了拍身上的灰。
“大人,尤府在覃臨便是土皇帝,朝中又有人撐腰,大人無異于螳臂當車。”另一個人皺眉道。
“相比本官,你們更是無權無勢,爲何衙役都不敢對尤翰庸用刑,你們卻敢?”沈沨好整以暇地坐下問道。
兩人對視一眼,歎息道:“我二人本是覃臨衙役,之前得罪了尤府,被秦大人革職。家裏沒什麽人,自己無牽無挂,不怕牽連。”
“那爲何沒有離開?”
“看不慣他們尤府罷了,憑什麽讓我二人背井離鄉?”兩人憤憤不平道。
“你們現在做什麽維持生計?”沈沨問道,心裏有了盤算。
“做些搬扛活計,覃臨看不慣他們的人還是挺多的,背着尤府會給我們一些活兒做。”兩人哂笑道。
沈沨聞言給兩人倒了茶:“不知二位大哥姓甚名誰,我有事找二位大哥幫忙,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兩個漢子一位名爲王志,一位名爲馬林。
王志與馬林走後,尤府任管事與秦慎便上了門。
“想必一切都是誤會,沈大人還是快把人送出來吧。”秦慎拉着沈沨的手苦口勸道。
“是啊,沈大人。”尤府管家也在一邊連連勸道。
“可二公子确實已經在百姓面前認過罪了,哪有有罪不罰的道理?”沈沨微微一笑。
“可大人已經杖刑過我們公子了啊。”任管事急道,“爲何還不放了我們公子?”
“除了杖刑,還有放還高氏女和賠償一百兩白銀。”沈沨看向任管事,“在下也明白二公子的秉性不可能服軟放人,要不然管事您回去放了高氏,再賠銀,到時候在下自會将二公子放回去。”
任管事心裏清楚,若貿然放人,等尤翰庸被放出來肯定會宰了自己。
看着面前泰然自若的沈沨,任管事急得滿身虛汗,終于向前走了兩步:“沈大人初來乍到不明白尤府的手段,既然大人今後還要在覃臨做事,便聽我一句勸,好好把二公子放回去吧。要不然沈大人的安危,沈大人家眷的安危,便不得而知了。”
秦慎也扯住沈沨的袖子:“沈大人,這位任管事是尤府好說話的管事,若真要大公子或者尤府主君來同你談,那便是真的沒有後路了。”
沈沨思索了一會兒:“那依二位的意思呢?”
任管事終于長舒了口氣,和顔悅色道:“一百兩白銀自會賠給高氏夫婦。事後還會有一百金給沈大人奉上,日後高氏是生是死,與高氏夫婦和沈大人無關了。”
沈沨袖中的手握緊了,面上卻還是溫和地笑了出來:“那好,哪日尤府的黃金白銀獻上,哪日本官便放還二公子。”
任管事見此事有戲,連忙答應道:“明日,明日尤府定當奉上。煩請沈大人善待二公子。”
第二日,任管事帶着一百金到了縣衙門口,還未進門便聽到了尤翰庸的慘叫,吓得他将裝錢的箱子甩給小厮,匆忙跑了進去。
見到被杖刑的尤翰庸,任管事欲哭無淚,詢問一旁品茶的沈沨又是意欲何爲。
沈沨摩挲着手中的茶碗,見是任管事,便拍了拍一邊的供狀:“昨日午後,有人來報貴府二公子去年五月強占西郊良田三百畝的案子遲遲不結,在下提審了二公子,二公子也認了,所以就順道判了。”
“判了?判了什麽?”任管事吃驚問道。
“判二公子十杖,歸還良田,賠付良田之主錢、陳等幾位農戶人家共三百兩白銀。”
“大人啊!”任管事看着沈沨,一時哽咽。
沈沨瞧了一眼被打得血肉模糊,嘴裏仍是咒罵之語的尤翰庸歎了一口氣:“任管事也看到了,是二公子藐視公堂,在下也沒辦法。”
糾纏半日,沈沨仍沒有放人的意思,任管事隻好回去。
第三日,任管事帶了二百金,卻見到沈沨翻出了尤翰庸一年前帶人鬥毆,導緻三死七傷的命案。
這次沈沨沒有判尤翰庸杖刑,因爲他被打得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沈大人究竟想怎麽樣?”任管事沒了法子,将錢箱子推到沈沨面前。
“秉公執法,在下也沒辦法。”沈沨推開了錢箱子無辜說道。
任管事咬了咬牙:“大人是要判二公子死罪嗎?”
“以貴公子的作爲,死罪自然難逃。”沈沨微微一笑。
“大人是當真要和尤府撕破臉嗎?”
“在下今日當着覃臨城百姓的面已經宣判了,怎麽能出爾反爾。”
“二公子雖然混賬,可深得我家主君歡心,如今我家主君與大公子進王都探親未歸,若那兩位回來了見二公子被折磨成這副模樣,想必定是雷霆之怒。就算在下求大人了,放了二公子吧。”
“若在下不呢?”沈沨橫了心要與尤府作對。
任管事這才發現沈沨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尤翰庸。
這幾日民聲沸騰,皆是沈沨的聲勢,一度蓋過了秦慎,皆誇贊沈沨爲官爲民。
但在任管事這樣的明眼人看來,沈沨此舉無異于瘋癫。
許久,任管事深深看了沈沨一眼,仿佛見到了他的死相,重重向沈沨行了一禮:“如今二公子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主君與大公子的耳朵裏,不出意外他們半月内必然回到覃臨,萬望大人保重安危。”
“任管事好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