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盜硯

第12章 盜硯



鍾岄的婚事傳開了。

鍾府因爲嶽氏娘家的幫襯,以及嶽氏這些年的費心經營再加上有瞿家這樣的親家,勉強夠得上中等人家,雖門第比沈府低,卻也沒差到哪裏去。

沈沨也不是說三道四的性子,亦沒有同他人講這門婚事是自己求來的。

故而所有人也都隻當鍾家二姑娘的庚帖是沈家楊大娘子找了媒人問來的,沒有太過詫異,更沒有人從沈沨身上找緣由。

鍾岄心裏明白這門親事比瞿家好太多,自己到底是沾了大伯母的光,去嶽氏院子裏的請安也勤了起來,再沒有頂撞過嶽氏。

嶽氏也沒有再苛責鍾岄,盡心和楚氏爲鍾岄準備嫁妝。

至于沈家爲何突然來求親,鍾岄還是想找機會當面問問沈沨。

此事剛一平息,文逸和沈沨便如期進了縣學,準備來年的春試。

鄲州縣學算是北昭設立較爲早的州府縣學,修得如同章府一般古樸不失莊重,充滿了厚厚的書卷氣。時不時有一二白衣儒生結伴進出,讓縣學的氣氛不失朝氣。

文逸和沈沨兩人出行簡樸,各帶了一個小厮。兩人一襲儒生白衣,清風朗月不惹塵。

“哇!這便是縣學嗎?”文逸新奇地看着來來往往的儒生,和自己眼熟的同窗一一打招呼。

沈沨在一旁謙和問好,在文逸講話不靠譜的時候小心提點一二,兩人一靜一動,在縣學中格外顯眼。

“诶,怎麽商戶之子也能入縣學讀書?”刺耳的聲音從二人身後響起,讓兩人不禁回頭。

不遠處有幾個白衣男子抱着手臂,面帶譏諷斜着眼朝這邊看,爲首的是一個身材較爲矮小,又長了一副狐狸面的男子,正是說話之人。

文逸微微皺了眉頭,但想到家裏的囑托,微微笑了笑:“這位小友說話不免偏頗了些吧?北昭開國宰相陶珂,北昭第一位武侯祝謙,皆是商賈起家,太祖皇帝賜‘大商’之名。商賈不比仕農門戶卑微多少,勤奮讀書亦可裕民爲官。”

那人嗤笑一聲:“你也配和陶公、祝侯相提并論?北昭開國初,陶家祝家皆是可以同當今鳳家相提并論的百年大族。無名無份的商戶之家,血裏都透着卑賤,哪有勤奮可言?隻會投機取巧罷了。”

那人還不罷休,上前兩步:“文逸是吧?我知道你,你能進縣學已是你們家燒高香了,你得意個什麽勁?到了這縣學,就給我夾着尾巴做人。”

文逸不禁握緊了拳頭。

沈沨上前擋在了文逸身前:“北昭爲大國,賦稅除卻農耕亦有商賈之稅。何況三年前禹州大旱,是包括文家在内的八州商賈捐錢捐糧,才讓禹州百姓免于易子相食。當今聖上都曾言,世家農耕商賈不應有高低貴賤。”

“況文家起家多年可曾有過逾矩之爲?就算是前幾天的流水席也是承蔡大人之情,揚永安學風。”

“今幾位小友尚未爲官就在縣學中公然诋毀挑撥,是不把聖上和北昭律法放在眼裏嗎?”

“你!”男子被堵得無話可說。

文逸看了一眼身前的沈沨,微微喘氣平複了心情。

庭中竹簾後,章珏凝神看着不遠處的幾人,微微長思。

“叔父,侄兒可以過去了嗎?”一邊白衣藍衫的章曈有些不滿,沒等章珏回話,便快步走了出去。

“文二!沈大!”剛出中庭,章曈便換上喜色上前,“早聽說你們來了。”

“章兄!”兩人回頭亦是一喜,迎了上去。

三人不敢忘禮,各自行了對禮。

原來挑釁的男子見是章曈,便改了臉色,亦擠了上去:“原來是章刺史家的公子!幸會幸會!我是武定呂縣令家的呂三呂蒙之。今後便是同窗了,日後章公子到了武定城,一定要讓小弟盡地主之誼!”

章曈撇了呂蒙之一眼,微微笑着颔首:“呂三公子的貶商之論,章某不敢苟同;呂三公子的地主之誼,章某也不敢承。”

呂蒙之一時慌了神,見章曈與文逸沈沨兩人舉止親密,有些不滿,卻又不敢反駁些什麽。

章曈見狀冷笑一聲,拉過了文逸兩人:“等你們半天了,随我一起去看看你們的寝舍。我專門挑的,離我和先生的院子都近。”

“多謝章兄。”

衆人看着一同離去的三人,議論紛紛。

這些都落在了章珏的眼中。



縣學中的衆舉子皆是爲了來年春試而來,大多都是出身較低,期望通過科試平步青雲的學子,自然存天理滅人欲刻苦修習;再加上章珏爲人嚴謹,治學嚴格,給剛入縣學的舉子立了七七四十九條規矩,将縣學中的氣氛一度壓到了谷底。

舉子們大多不是不明是非之徒,自然不會妄言什麽。

一旦認真下來專注于一事,時間也過得快了。

不久便臨近年關,按理說應當放年關假。但往來行程耗時耗财,衆學子中離家較遠的便不回家,繼續留在縣學中修習。章珏身爲縣學提學教官,與學子同吃同住,有學子留下,他自然也不回去。

雖然文家就在永安,但是年關有一批數目不小海珠出了問題,鄭氏和文姝需要去灤州查貨,估計年關回不來;而文員外正聯絡文家商隊的事,沒進臘月便西行去了,也回不來。

所以文逸沈沨二人也留在縣學中。

坐在庭前階上,文逸看着天邊絢爛的煙火,搖頭笑了笑。

剛去章珏住所請教完問題的沈沨過了拱門,見到這一幕,不禁笑笑:“在想家嗎?”

“想啊。怎麽能不想呢?”文逸看着沈沨漸漸走近,與自己并排坐下,“這次灤州海珠出了問題,母親和大姐姐又不同我說原因。我托人回去問了才知道是出貨的時候被灤州官府扣下了。”

文逸歎了口氣:“這種事其實也有過,家裏每次都會拿些錢财疏通關系,但他們這次胃口太大了。”

“我們若是做了官,便可以爲家裏撐腰,這種委屈事也不會落到咱們頭上了。”

說得興起,文逸起身指着天邊璀璨的煙火:“我會讓我所轄之地商士清平,爲冤屈的商戶們讨個公道。”

看着文逸灼灼的眼神,沈沨有些觸動,含笑拍了拍文逸的肩膀:“放心吧,一定會的。”

“文二!沈大!”一聲熟悉的聲音從拱門傳來。

兩人向門口望去,正是一襲雲紋棗紅袍,加披金線雪裘鬥篷的章曈:“章兄?”

“你不是年假回家了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文逸疑惑問道。

這次年假雖然放得不長,但這才剛初六,章曈應當在泉州的。

“這不是怕你們兩人不回家孤獨嘛。”章曈微微一笑,瞧向了拱門,“還有啊,我來的時候恰巧碰見了鍾姑娘來給你們送棉衣,便将她帶來了。”

鍾岄帶着人提了幾個包袱走了進來,見到闊别半年的文逸與沈沨,淺笑打了招呼:“好久不見啦。”

“岄姐姐!”文逸一喜,連忙上前接過鍾岄手中的包袱,交給身後的雲朗。

“你大姐姐有事來不了,托我來給你們送些棉衣吃食。”鍾岄讓人将六、七個三層食盒中的珍馐在院中石桌上一一擺開。

“都是萬香樓的好菜,今年兩位回不了家,也算是在這裏過年了。”鍾岄請文逸、沈沨并章曈坐下,一一遞了筷子,“更何況還有章小公子作陪,也是榮幸。”

“我也有好東西分給你們。”章曈笑着從鶴鳴手中接過三個酒囊,向三人揚了揚,“喏,給你們帶了屠蘇酒。”

文逸眼前一亮,連忙接下一個:“果真還是你懂我啊,章兄!”

“這可是禦賜的節酒。我們家一共才三壺,我偷偷給你們裝了點來嘗嘗鮮!”

章曈笑着看向鍾岄:“這酒我在家已喝過了,若鍾姑娘不嫌棄,就把我的分給姑娘吧。”

“多謝章小公子,”鍾岄忙擺擺手,“隻是我不勝酒力,還是罷了。”

“隻一點沒事兒的,更何況是宮裏的酒,”文逸勸道,遞給了鍾岄一個幹淨的酒盅,“我們三人從酒囊中都勻一點給岄姐姐,岄姐姐嘗個鮮,也算讨個吉利!”

鍾岄領會文逸心意,含笑答應下來。

一打開酒囊,醇香的酒味便向四處彌漫開來。

四人齊敬過新歲之後,章曈看着鍾岄與沈沨舉杯笑道:“聽說二位已經訂婚了,這第二杯便敬二位吧。”

鍾岄微紅了臉,瞥了一眼沈沨,沈沨亦是回以一笑。

兩人一起舉杯回敬章曈。

鍾岄來之前已經用過飯了,再加上與男子同桌有不便,于是抿了一盅酒之後便坐到一邊廊下,将石桌佳肴留給了文逸三人。

因爲是禦酒,章曈也沒有拿多少,三人皆是小心品着喝。但酒香醇厚,除了鍾岄喝得實在少所以無礙以外,其他三人很快便有了醉意。

章曈這段日子與他們二人同吃同住,明裏暗裏幫兩人擋了不少冷言惡語,這些文逸與沈沨都看在眼裏,三人修習相處也很是融洽。

這次年假回家,章曈心裏還挂念着不回家的文逸和沈沨,過了初五便匆匆回縣學送酒。文、沈兩人心中滿是感激。

文逸臉有些紅了,雙手撐着坐在階上滿足道:“章兄,你這個朋友,我文逸交定了。”

“你小子現在才決心交?”章曈笑着佯怒。

“早,早就想交了!”文逸連忙改口。

文逸攬着章曈對着繁盛的煙花嬉笑飲酒,将莫逆豪情都寓到了酒中。

沈沨見兩人醉得實在厲害,便吩咐了雲朗與鶴鳴去煮醒酒湯,自己則緩步走到鍾岄不遠處的石階上坐下:“你來,是有話對我說嗎?”

鍾岄回過神,望向溫和笑着的沈沨,開門見山道:“你們家爲何來求親?”

沈沨失笑:“看你的模樣,那日酒後之言,你也不認了?”

“酒後之言?”鍾岄遲疑喃喃,猛然想起那個夢,就在自己回家前夕,夢見了沈沨的夢,隐約記着自己說了什麽荒唐話的夢。

那竟不是夢?是自己求沈沨來求娶自己?

鍾岄的雙頰猛地紅起來。

“怎麽,後悔了?”沈沨微微笑道。

“不,”鍾岄忙道,“不後悔。既是我說出的話,我便不會後悔,隻是,隻是,”

“隻是沒想到我當了真?”沈沨語氣中顯出了一絲驚訝,故意反問道。

鍾岄不知如何答,轉了話頭反問沈沨:“那你呢?你不會就因爲我一句酒後戲言,便賠上了自己的姻緣吧?”

沈沨含笑低着頭,沒有說話。

鍾岄才意識到沈沨馬上就要入王都科考,自己如此追問恐影響沈沨心性,便連連告罪:“你不願答便不答了。到底是你幫我拖延了與瞿家的婚事,我對你有一萬分的感激。”

“我,”

“那便說好了,明日去跑馬!”文逸朗笑聲傳來,打斷了沈沨的話。

見文逸起身後身形不穩,沈沨忙上前扶住了他。

見是沈沨,文逸順勢攬住了他:“沨哥兒!明日且休一日,同章兄去跑馬,岄姐姐也去!”

見雲朗和鶴鳴匆匆将醒酒湯端來了,鍾岄隻當是文逸的玩笑話,敷衍應和,和沈沨一道哄着文逸将湯喝了下去。

章曈醉意不明顯,幫着沈沨将文逸扶到榻前躺下。

見天色不早,章曈準備帶鍾岄離開。沈沨将兩人送出拱門。

“留步吧。”章曈笑着囑咐沈沨看顧文逸,又轉身笑着對鍾岄說:“鍾姑娘明日可有空閑?随我等一同去郊外跑馬吧。”

鍾岄剛要推辭,卻想起來方才沈沨未說完的話,想着還是聽沈沨把話說明白比較好,于是應了下來。

章曈自然住在章府,但章珏在縣學留宿不回家,貿然将女子帶回章府居住有違禮制,所以章曈準備爲鍾岄找個穩妥的客棧。

但是被随行的文府蔣管事攔了下來:雖然文府主人皆不在家,但府中諸人皆認得鍾岄,也明白主母這些年将鍾岄當自家姑娘寵,所以将鍾岄請回了文府。



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齊的章曈來到兩人院中,準備叫上兩人一同去文府同鍾岄會合。

還沒叩門,章曈便看到章珏身邊的小侍石硯匆匆進了院,不禁奇疑:“石硯?你來做什麽?”

“大公子何故在此?”石硯滿臉焦急,又看了看屋内,“文學子和沈學子可在?”

章曈點了點頭:“想是在的,是二叔有什麽事嗎?”

“先生最喜歡的那方硯台丢了,呂學子說昨晚從浴房回寝舍時見到文學子偷偷去了先生的院子。”

“胡說!”章曈聽罷駁道。

“是不是胡說,搜一搜就知道了。”呂蒙之帶着三五小侍走進拱門,“給我搜!”

“誰敢!”章曈連忙呵住幾人,“呂三公子,這是縣學,何時輪到你帶人搜查?”

“正是先生讓在下來的,章公子還有什麽要說的?”呂蒙之得意道,給手下人使了個眼神,兩人按住了文逸的小厮雲朗,剩下的幾人如同串通好了一般進了文逸房中。

“你們是何人?”文逸驚慌的聲音從房中傳來。

章曈瞪了呂蒙之一眼:“二叔是清正之人,就算搜查也斷不會行此般無禮之舉。呂三公子所爲,我必如實告知二叔!”

呂蒙之淡笑沒有回答,仿佛一定會從文逸房中搜到一般。

“呂學子,找到了!”一名小厮拿出了一個布包,裏面包着的正是那方硯台。

文逸也被人架了出來。

梳洗好的沈沨進了拱門,看到院中一幕也是一驚:“這是做什麽?”

“文逸昨夜偷竊先生硯台,人贓并獲,跟在下走一趟吧。”呂蒙之得意地瞥了一眼章曈,将文逸帶走了。

“沈大,文逸昨日可曾去過?”章曈拉住沈沨問道。

“自是沒有!”沈沨忙答,“昨日相别之後,文逸早就醉得不省人事,還是你我二人送他回房的。”

剛被放開的雲朗亦是焦急:“昨夜侍候公子喝下醒酒湯之後,因爲擔心公子,我一直守着夜,我可以打包票公子的房裏從未有人進出!”

章曈一百個相信他們兩人,連忙吩咐了鶴鳴去告知鍾岄一聲,拉着沈沨和雲朗跟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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