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妖怪麽?”
雲州,兩尖山上,一位紮着沖天小辮的稚童蹲在大石頭上,看着眼前的,呃.怪人。
身形似人而高大,有手有腳,卻一身紅毛。
若是隻有這些就罷了,大抵是會被當成紅毛猿猴,隻是壯碩高大些,但偏偏生得一顆鳥首。
通體而看,竟然有種四不像之感,以至于山間牧童見到,都忘記了逃跑,隻顧得好奇。
紅毛怪物躺在草地上翹着腿,雙眼直視烈日,沒有搭理牧童。
牧童見對方沒有回應,膽子又大了些。
對方好像村中那些懶漢啊,那些懶漢一曬就是一整天,昏昏沉沉也不幹活。
牧童最後一點害怕也消失了,拿着放牛的木棍戳了戳紅毛怪物。
“娘親說,山裏睡覺要被妖怪叼了去,你就是叼人的妖怪麽?”
紅毛怪物沒有反應,仿佛外面的一切都和它無關。
“你要是妖怪,伱可莫要吃我,你要不是妖怪,就小心被妖怪給吃了”
牧童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麽,直至日頭落下,才突然反應過來。
“哎呀!我的牛呢!完了!娘親要打死我了!”
這個年頭裏,一隻牛,遠比一個孩子重要,若非父兄今日都沒空,也不會允許他一個稚童,掌管這麽重要的财産。
牧童慌慌張張的要走,卻左腳踩右腳在地上滾了兩圈,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我要被娘打死了,我把牛丢了!”
紅毛怪物終于有了反應,瞥了牧童一眼,然後揮了揮手。
“呱噪!”
背後的山林中,一隻驚慌失措的老牛,被一股莫名力量托着,飄了出來。
牧童找回老牛,一邊哭一邊給紅毛怪物磕頭,說一定會好好感謝它。
紅毛怪物依舊沒有反應。
第二天,牧童沒有趕牛,獨自爬上山腰,那怪物竟然一夜都沒挪地方。
牧童從懷裏取出了幾個鳥都不吃的酸澀野果。
他想感謝紅毛怪物,但家裏糧食都有計較,隻能從林子裏摘些沒人要的酸果。
天蒙蒙亮的時候就爬起來,在後山腰忙活了兩個時辰,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謝禮了。
紅毛怪物斜眼看了一下,又沒了動靜。
第三日,牧童又帶了些幹草來。
“你好幾天不換地方,屁股要生瘡的,墊着這個暖和!”
牧童膽子逐漸大了,也不管紅毛怪物願不願意,拿着幹草就往對方身下縫隙去塞。
第四日牧童帶了半個幹餅。
“果子你不吃,餅你吃麽?你不餓嗎?餓肚子最難受了.”
半個幹餅和那些酸果一樣,在一旁的大石頭上放着,日漸腐爛。
第五日牧童沒來,許是有農活走不開。
第六日牧童依舊沒來。
第七日,牧童趕着老牛,再度來到了這處隻有他知道的山腰,蹲在紅毛怪物身旁,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
紅毛怪物許是煩了,終于開口了:“小娃,問你個事。”
牧童道:“啥事?我懂得不多.爹娘總說我愚笨。”
“你爲啥活着?”
這個問題顯然讓牧童迷茫了,他揪着頭頂小辮思索了很久,道:“爲了.吃好吃的?”
“如果你不需要吃飯呢?”
牧童又沉默了許久,試探的說道:“爲了.幫爹娘幹活?”
“如果你沒有爹娘呢?”
“那就是爲了娶妻生子!我爹一直想給我大哥說門婚事,說這是人生頭等大事!”
“那如果你沒有同族呢?”紅毛怪物說道。
牧童又迷茫了,他甚至不理解什麽叫同族
“可活着總歸是好事,總比死了好,之前村裏劉叔死了,他家裏人哭的好慘!”
紅毛怪物有些煩躁:
“說了沒有同族,哪有人哭,哪有人在乎?”
紅毛怪物沒有得到答案。
它天生天養,不喜殺戮,生而得智,通曉語言。
卻沒有人能回答它的問題。
它曾經在山野之間稱王稱霸,豺狼虎豹不過是它的寵物。
也曾經夜訪人類村落,鬧出不少鬼怪奇事。
這世界仿佛分爲了兩個部分。
一曰“山間”,一曰“人間”
山間諸獸,雖不在意它樣貌,卻毫無靈智可言,紅毛怪物難以将其當做同類。
人間百态,雖繁華熱鬧,卻以外貌分群聚類,它隻是别人眼中的怪物。
山間數十年,人間十數年。
所得的,卻隻有孤獨。
于是它悟出一個道理
它這番境地,都是因爲沒有同類。
山間諸獸,因有同類相伴,而可以繁衍生息。
人間繁華,乃是因同類聚集,代代相傳而精彩。
而它,什麽也沒有。
山間、人間,連一個能明白它是個什麽東西的存在都沒有,甚至包括它自己也不明白。
于是它不再每天與群獸嬉戲,也不再每夜去人類村落眺望,而是開始鑽研腦子裏天生就有的那些東西。
他想要擁有同類。
他并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人類口中的法門。
一晃十年過去了。
十年間,牧童偶爾上山,紅毛怪物隻顧着自己的事情,很少回應。
牧童卻将其當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大的秘密,常常來訴衷腸。
大斌王朝弊病頗多,爲官、爲兵、爲匪,爲地主,皆要從庶民身上刮出點油水。
牧童5歲時,家裏尚有一頭耕牛,雖然是大家族内各房共有,但好歹也算能吃飽飯的殷實農家。
等到了牧童七歲的時候,老牛就被流民搶走,殺了吃肉。
牧童九歲時,雲澤湖大水,良田内澇,幾近顆粒無收,吃光了最後一點存糧,爲了來年耕種,開始賣田換種。
等到牧童十三歲時,全家已經變成了佃農。
十五歲時,爹娘病逝,家中數口人湊不出幾個銅闆瞧郎中,日日賣命種地,欠的錢卻越來越多。
“紅,我不想活了。”
紅是牧童對紅毛怪物的稱呼。
牧童十五歲,卻已滿臉風霜,面黃肌瘦,有早衰之相。
“爹娘已死,大兄被抓了壯丁已三年未回,二兄被地主家丁活活打死,就連小妹我也沒護住,被人強賣,愧對爹娘。人人欺我壓我,我左思右想,何必再多受二三十年的苦?”
紅毛怪物坐直了身體,它并不太能理解“尋死”這種想法。
“活着不好麽?”
“太累了,親人具已離散,死了也無人在乎。”
“可想娶妻生子?”
“赤貧之家,爲何還要騙人一起遭罪?又何苦生了孩子,帶到這世上一起吃苦?”
“可想吃些好吃的?”
“三餐皆是粗糠,不吃則餓,吃則腹痛,這輩子沒吃過什麽好東西。”
紅毛怪物心想,它若是有了同類,肯定不會這麽對待。
于是紅毛怪物将自己琢磨出來的東西,教給了牧童。
“你若學會了這個,不用吃飯,不怕人欺壓,日後就不要做人了,做我同類吧,我肯定不欺負你。”
紅毛怪物爲自己即将擁有第一個同類而感覺到雀躍。
爲了讓牧童變成自己的同類,紅毛怪物尋來山間靈果爲其養生,獵來虎豹豺狼供其壯體。
一月過後,兩尖山下劉家村,一紅毛怪物沖進村内,屠盡地主劉坤家29口人,不分男女老幼,皆被活撕,怪物啖人血肉,溶于自身,後六腿而五臂,身高兩丈,見者膽寒。
後被一道紅光斷首而死,屍身一月不腐,無人敢碰。
适逢雲州刺史王文維巡視左近,聽聞此事,執意前來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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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達含着一口快樂水,差點噴了出來。
“所以你不是‘雲州刺史王文維’?不對呀”
王維文吸了一口“美麗牌香煙”,仰頭吐出一個煙圈。
背後的代駕們似乎見到有客人出來了,開始攬活了,七嘴八舌的,竟然在淩晨時分,短暫的讓人感覺身處鬧市。
“别着急,你先聽我繼續說.畢竟這麽長時間的事了,我得理一理。”
煙圈漸漸消散。
“至少那時,我還不是雲州刺史王文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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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過了這兩尖山,就是劉家村了,滿共不過兩百來号人,真不值得您堂堂一州刺史屈尊。”
一位30歲許的白淨文人,牽馬而行,深一腳淺一腳好不狼狽。
文人名叫王文維,年紀輕輕就高中榜眼,加上妻族底蘊深厚,30歲出頭就外放一州刺史,可謂人生赢家。
刺史之位,可重可輕,嶽父言他爲人愚直,此次外放也算一番曆練。
王文維有兩大愛好,一是酷愛詩詞文章,每每得到佳作,便廢寝忘食研讀,幾欲癡狂。
尤其是近幾年來名聲鵲起,被奉爲“神童”“文星轉世”“達者爲師”的梁州葉達,雖從未謀面,卻可以說被王文維奉爲神人,每有詩句流出,其必日夜捧讀,抄默百遍,恨不得抱着睡覺,其夫人經常因此怄氣。
而第二個愛好,則是喜歡走訪奇聞異事,既是滿足好奇心,也爲自己的文章積累靈感,期待有一天能寫出如偶像葉達一般的美麗詩句。
起初王文維對劉家村最近的傳說并不抱太多希望,覺得大概率是村民的以訛傳訛。
可當其看到那兩丈高,渾身紅毛,六腿五臂的怪物屍體時,卻整個人懵了。
大斌的異士們并不隐藏蹤迹,就連王文維京中同僚之中,也有幾位修了法門的奇人,但王文維本人畢竟是一個純粹的文人,見到肉山一般的詭異屍骸,還是吓得整晚睡不好。
這屍骸在這已經放了月餘,雖然不腐,但畢竟不是什麽好東西,爲了避免産生疫病,王文維命令随行捕快和親兵将屍身妥善處理,又因爲過于巨大,不得不分屍焚燒。
當夜,火焰升起的時候,整個劉家村都能聞到異香。
後半夜時,卻突然下起了暴雨,澆滅了焚屍的火焰。
一位身高八尺,被兜帽裹住的身影,敲響了王文維的門。
雖然不是三更,但兩章6000,隻是沒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