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過小年宰羊

第549章 過小年宰羊

天陰,還飄雪,又臨傍晚,寒風吹着雪花亂飛,徐慶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雪上,半寸的雪中,便留下他的腳印。

這年頭的郊外,剛開始發展,還是徐慶開的頭,去年倒是不少人也紛紛破土動工,但入冬後,已停了下來。

雪不知道在那些規劃出的工業用地上落了幾回,卻從沒人清掃,最後都由天氣好的陽光,一點點消融。

徐慶呼了口冷氣,沒抽煙,借着暮色他還能看清附近景物,但實際上,沒什麽可看的。

到處是雪,一片白。

遠眺也是如此。

徐慶到三虎子豬圈跟前,二麻子正幫三虎子母親把一垛麥稈鋪在石棉瓦的棚子下面。

三虎子一個人在搞豬槽。

二十頭豬崽,滿豬圈的亂竄,亂嚎。

徐慶對這種情況,早已習以爲常,他之前也逮了些豬崽,養在了他肉聯廠的飼養車間。

“三虎子,下午去西郊那邊,沒被爲難吧?”

“沒,”三虎子擡起頭,拍了下沾滿泥雪的雙手,朝徐慶道:

“慶子,我下午一到那邊,專門準備的牡丹煙都還沒掏出來,那邊幾個養殖場的廠長,一看你寫的信,倒先給我遞了煙,說豬崽早都預備好了,就等我過來。”

徐慶淡淡一笑,嗯了聲,問道:

“豬崽你都檢查過沒,沒生病的吧?”

三虎子摘掉早已瞧不出顔色的白線手套,丢在一旁,掏出皺巴巴的牡丹煙,遞給徐慶一根,扭頭又對二麻子扔了支,才回頭道:

“都是好的,那幾個廠長說了,特意選挑過的,要是有啥毛病,壓根不可能讓我拉,我裝上車的時候,也挨個看了一遍,沒一個有毛病,就是叫聲太大,一路回來就沒停過,司機說吵的他耳朵都疼。”

徐慶接過三虎子的眼,捏在手裏,笑着點了點頭,随即道:

“今晚上就先讓它們卧在麥稈裏?”

“嗯,先這麽對付吧,明天我再重新想個法子,應該凍不着,我見那邊幾個養殖場都跟我這兒差不多,條件相對能好一點,但豬崽都不小了,我問過那邊養豬的人,他們說沒事。”

徐慶掏出打火機,點着煙,也給三虎子點上。

火光在陰暗的天空下亮起,耀眼,奪目,但很快讓風吹滅。

不過煙已經點着,徐慶和三虎子抽着煙,閑聊起來。

二麻子一頭熱汗,從棚子下走出,用三虎子手裏的煙對了個火兒,擡手拿軍大衣的袖子擦着額頭道:

“三虎子,我嬸子說了,明天蒸包子,南瓜餡兒的,你可得給哥們拿幾個犒勞犒勞,我過來伱這才一小會兒,你瞧,熱出了一腦門的汗。”

三虎子聞言笑道:“成,明天一早我就送肉聯廠去。”

二麻子嘿笑一聲,嘬着煙,望着還在撒歡亂跑的豬崽,不由樂道:

“三虎子,打明兒起,你這是有的忙了,瞅瞅,二十頭豬崽,一個比一個跑的快。”

三虎子聽見二麻子的話,眉頭一擰,瞬間舒展道:

“沒事,讓它們跑,反正我圍牆圍着,再跑也就在這半畝多地裏不是。”

這時,三虎子母親把麥稈用心鋪開,灑在棚子下,衣服上沾了不少麥稈上的碎屑,拍着走到徐慶和二麻子身邊,一臉感激道:

“小慶,德二,我替我兒子謝謝你們了,要不是有你們,我家三虎子還不知道明年幹啥呢。”

徐慶忙擺手道:“嬸子,我跟三虎子多年朋友,我開肉聯廠,三虎子養豬,也算是對我幫忙,往後等三虎子養豬賺了大錢,您就跟着享福吧。”

三虎子母親難掩臉上激動,她是年年盼着兒子光景能好,朝徐慶道:

“你這孩子,說話總往嬸子我心坎裏去,怪不得你結婚比我家三虎子早,有本事不說,說話還讨人喜歡。”

二麻子在一旁趕緊道:

“嬸子,我結婚比慶子還早呢。”

“對,還有德二你,你也有本事。”

二麻子嘿笑着抽起煙,頓感神清氣爽,心裏高興。

天色不知不覺間就黑了,雪落的小了點,徐慶抽完煙,将煙頭掐滅道:

“嬸子,三虎子,我跟二麻子先走了,回趟廠裏,就回城,你們也别在這兒呆了,啥事明天再說。”

“呀,小慶,德二,你倆可不能走,今兒晚上必須在嬸子家吃了飯再回城。”

徐慶聞聲笑道:

“嬸子,今天就算了,下雪,太晚回城的路上怕不好走。”

三虎子母親一想,覺得也是,繼而又道:

“小慶,德二,要不你倆晚上就住嬸子家,跟三虎子,你們仨兒睡一塊,我等下回去把他那邊的火燒旺,保準夜裏凍不着。”

三虎子在一旁附和道:“慶子,二麻子,我媽說的沒錯,你們今晚就别回城了,晚上咱們哥仨兒好好喝一頓酒。

慶子你辦公室不是有電話嗎,你給你家打一個回去,給靜紅說一聲不就嘚了。”

徐慶哭笑不得道:

“三虎子,我家裏是裝了電話機,但二麻子家沒有,我不會回去沒啥,二麻子怕是不行。”

二麻子裹着身上的軍大衣,狠狠地将煙屁股猛嘬兩口,才扔在地上,用腳撚滅,憨笑了一下,道:

“嬸子,三虎子,慶子媳婦善解人意,我那媳婦不成,我要是今晚上不回家,她非帶着我兒子上慶子家找我不可。”

三虎子母親便隻好道:

“那小慶,德二,待會你們回城路上騎車千萬慢點,這大冬天的,到處都凍結實了,要是有啥磕磕絆絆,可不好受。”

徐慶和二麻子嗯聲點頭,示意記住了,然後轉身走出三虎子的豬圈,返回肉聯廠,簡單收拾了一番,與惠德海師徒幾人,一塊出了廠,朝城裏回。

次日一早,天陰沉沉的,但沒飄雪。

徐慶獨自騎車到郊外後,先去糧站庫房那邊轉了一圈,随後才進了肉聯廠。

清早八點多,紅星軋鋼三廠和五廠的采購員就準時過來,拉豬肉和羊肉。

徐慶招呼二麻子帶人趕緊去搬,過完稱後,裝上三廠和五廠的車。

兩隻羊昨下午宰的,除了留下兩張羊皮,肉連同下水,都拉走了。

畢竟說好是整隻羊,也就剩不下些什麽。

羊皮昨晚在屠宰車間晾了一宿,仍濕溻溻的,徐慶讓二麻子晾在廠院裏,讓風幹。

不下雪,天冷是冷,可也幹燥。

這是北方天氣的特點,羊皮他還沒想好怎麽處理,到底是賣給收皮貨的,還是留着做衣裳,徐慶沒想好,便計劃等幹了之後再說。

第二天下午,飄了一小會兒雪,就再也沒下。

冬季雪多,就跟夏季雨多一樣。

唯一的不同是,下雪天不用撐傘。

雪落在身上,一拍就掉。

天氣是依舊的冷,可大寒過了,再冷也冷不到哪裏去。

果不其然,大寒之後,雪比之前下的少了起來。

好幾天才下一場,都是夜間,臨早就停,都不大。

最大的一場,也就下了一寸厚而已。

時間就在這斷斷續續的雪中,滑向小年。

徐慶坐在辦公室,用藍色墨水鋼筆在紙上畫來畫去,盤算着明天小年,把廠裏剩餘的幾隻羊宰了後,該給哪些人打點。

爲了辦肉聯廠,他沒少跑動,如今廠子順利辦起來,并運營了。

那麽臨近年關,總歸得感謝一下幫過忙的人。

就像賒的冷櫃,他元旦前還想着,把紅星軋鋼三廠和五分廠的貨款一收,就趕緊上國營商店,找劉主任,将欠的三台冷櫃錢給結了。

奈何最近忙的一直沒顧上,此時想起,徐慶心頭苦笑一聲,暗覺劉主任估計都等着急了。

隻不過,他一直沒接到劉主任的電話。

徐慶停下手中鋼筆,抽了口煙,望着窗外明媚的冬日暖陽,走出辦公室,伸了個懶腰,擡手摸了下晾幹的羊皮,轉頭朝從食堂大竈上跑出來的二麻子道:

“麻子哥,羊皮你待會收起來,幫我找個袋子裝起,我晚上拿回家去。”

“好嘞,慶子!”

二麻子應了一聲,端着剛灌滿開水的暖水壺回了辦公室放下,随後走出,将硬邦邦的羊皮收起。

徐慶則已去了飼養車間,叮囑飼養的工人,剩餘的羊今日别喂了,明天就宰殺。

随之,他又去屠宰車間,給忙着殺豬的惠德海也說了一聲,明天小年,把羊全殺了。

惠德海笑呵呵的點了點頭。表示沒問題。

翌日清晨,徐慶一到肉聯廠,就聽見惠德海帶着徒弟,在屠宰車間已經動手殺羊了。

他經過屠宰車間的門口時,聞到了比前些日子還濃的羊膻氣,當然,還有濃郁的血腥味。

上午十點多,徐慶讓食堂大竈師傅,去拿些羊肉和羊骨,中午熬羊肉湯,外加鹵一鍋羊雜和豬雜。

過小年嘛,怎麽着也得吃頓好的,慰勞一廠裏工人和糧站庫房的工人。

吃午飯時,二麻子端着碗,挑了不少羊肚,坐在徐慶身邊,不顧燙嘴,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嘴裏嘟囔道:

“慶子.今兒大家夥可是能吃美了,一碗羊湯,一碗羊雜,這待遇,我以前在咱老三廠上班的時候,都沒享受過。”

一旁惠德海也跟着道:“徐廠長,我老頭子一把年紀,實不相瞞,我跟我這幾個徒弟,在國營肉聯廠的時候,也沒吃過一回。”

徐慶吃了倆饅頭,一碗羊雜,喝着熬成白色的羊湯,聽見惠德海的感慨,不禁道:

“惠師傅,不應該吧,國營肉聯廠逢年過節,還不給你們工人吃點好的嗎?”

惠德海身邊的小徒弟,插話道:

“徐廠長,您是有所不知,國營肉聯廠那幫當領導的,他們招待人,那是頓頓羊肉,豬肉,輪到我們當工人的,中午吃飯,食堂飯菜裏的油花,都沒我們在車間殺豬時手上沾的多。”

糧站庫房老吳跟徐慶坐一桌,一臉不敢相信道:

“惠師傅,是真的嗎?我咋聽人說,在國營肉聯廠上班的人,家裏一年四季都不用買油,說都是拿塊豬肉回家自個煉。”

惠德海的小徒弟急眼道:“吳師傅,你肯定是聽人瞎說的,國營肉聯廠管的嚴着呢,肉皮都不讓我們帶回家,怎麽可能讓随随便便拿塊豬肉離廠。”

惠德海朝自個小徒弟瞪了一眼,“就你小子話多,誰讓你坐我身邊的?

去,滾過去跟你那幾個師哥坐一塊去,這是你該坐的地兒嗎?”

頭圓脖粗,右臂比左臂幾乎壯一圈的青年,右手靈活地一抄飯碗,悻悻然地低頭站起身,去隔壁桌坐下,再也不敢說話。

徐慶見狀,淡然笑道:

“惠師傅,您管徒弟挺嚴厲啊。”

惠德海搖頭笑道:“徐廠長,讓您見笑了,我這小徒弟,幹活麻利是麻利,就一點,話多,跟五歲小孩都能聊一塊去,他剛才說的不全對,但也是實話。

咱們國家呢,肉跟油這些年都緊缺,供應一直跟不上,本來我剛進廠那幾年風氣很好的,廠裏每隔一段時間,還會給我們每人一兩豬油,

當幹部的,能多一兩。

後來一變天,又加上被一些人瞎胡鬧了幾回,覺得一兩豬油太少,就從廠裏偷拿豬肉,最厲害那陣子,正好遇上廠裏設‘G委會’,這不直接撞槍口上了,廠裏就開始嚴查,豬油也不給了,久而久之,就成子現在這樣子了。不過.”

惠德海頓了一下,說道:

“倒是年根底下,每年也就差不多這個時候,快過年了,國營肉聯廠會單獨預留出一批肉,讓本廠工人可以不用肉票,買二斤回家。”

徐慶了然,喝了口羊湯。

老吳聽明白,哦聲道:“我就說嘛,外面傳的那麽邪乎,國營肉聯廠上班,不用買油吃,原來是這麽回事。”

二麻子搭茬道:“老吳,你這思想覺悟還是不高啊,你想想看,國營肉聯廠那麽多工人,真要是每個工人偷拿一塊,就指甲蓋大小,一天怎麽着也得偷出去幾頭豬吧?”

老吳一臉尴尬,忙稱是道:“二掌櫃的,說的在理兒。”

徐慶笑道:“老吳,你甭聽二麻子瞎咧咧,沒那麽離譜。”

二麻子嚼着嘴裏的羊肚,呲牙樂呵不已,後槽牙都露了出來。

徐慶喝完羊湯,把碗筷一洗,就率先走出食堂。

屋外廠院裏,天氣晴朗,正值大中午,太陽曬的陽面,暖烘烘的。

徐慶走進屠宰車間,拿了三斤羊肉,出了肉聯廠,給三虎子家送去。

糧站庫房那邊,晚上還是三虎子母親幫忙盯着。

前年從鄉下拉回來的幾隻狗,也是三虎子母親在喂。

之前他給開工資,三虎子母親最初不要,後面收了兩次後,就再也不肯收了。

徐慶自此,每個月就拿些糧食和幾斤肉,送過去。

下午,四點多,徐慶讓二麻子用自行車載了幾十斤羊肉,回城裏按照他給的地址,挨個送去。

他則要去國營商店,找劉主任去給借冷櫃的錢,還要去看望老丈人和師父老張。

二麻子一走,徐慶沒在肉聯廠多待,把廠裏的事情半拍妥當後,用自行車馱着三份各五斤多的豬肉和豬肉,也朝城裏回去。

一回城,他先去了國營商店,把豬肉和羊肉給了劉主任後,又掏出冷櫃的錢遞給道:

“劉主任,拖了這麽久才給你冷櫃的錢,沒生氣吧?”

劉主任哈哈笑道:

“小慶啊,你要是再不給,我都打算過幾天上你家堵門了,冷櫃的錢,我是要交給公家的,你小子這半年來沒在我跟前露面,一天忙啥呢?”

徐慶笑着坐在劉主任身邊的沙發上,喝着茶道:

“嗐,瞎忙,肉聯廠開了,我得管,糧站生意,我也不能不過問,兩頭的事情,堆在一塊,我一天是從早忙到晚。”

劉主任聞聲樂道:

“小慶,忙歸忙,别把身體搞垮了,你還正年輕,不像我,我是上年紀了,再過十幾年就能退休,你還能好好奮鬥。”

徐慶聞言,點點頭,放下茶杯,緊接着道:

“劉主任,您這還在上班期間,我就不多打擾了,先走一步。”

“你這才剛來就走?”劉主任站起身忙問道。

“今兒不小年嘛,我還要上我老丈人和我師父他們那邊去,元旦忙的都沒抽出時間去看望。”

徐慶說完,揮了揮手,離開國營商店後,擡頭見天色已發暗起來。

太陽的餘晖在西邊天際盡頭,消失的幾乎沒了蹤迹,低頭看了眼手腕處的雷達表,見時間已快下午六點。

忙蹬着自行車,就急忙朝老丈人家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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