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乎乎的,徐慶與靜紅在冷寂的路口,與妹妹曉雅,妹夫建軍分開,然後并排騎車朝大院回。
這時的街上,瞧不見多少人了,末班的公交車還在跑,停靠在站點後,有人上去,有人下來。
街道兩旁牆壁上的标語,幾十年如一日,似乎沒變。
但其實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換掉,或重新由工人拿着油漆描新。
路燈的光亮還是一如既往的昏暗。
沿着街道,零星點綴,似與夜空的繁星呼應。
徐慶沉沉地呼出嘴裏濁氣,讓冰冷的空氣,湧進胸腔。
81年了,日子又前進了一步。
好事,一切都在無形中飛速發展,去年八月,國家在南方設立了特區——‘深、珠,汕,廈’。
标志着對改開的決心。
徐慶知道用不了多久,四個特區就會成爲國内經濟最發達的地方。
而作爲首.都的四九城,雖不在列,可發展的勢頭,并不會比四個特區差。
徐慶很确信這一點的。
天子腳下,哪能窮?
馬靜紅騎着自行車,累的不想說話,徐慶扭頭朝媳婦看了看,心疼不已。
回到大院胡同跟前,徐慶看到二弟愛國和三弟豐銘,捏着手電筒在胡同口正等着他和靜紅。
“大哥,嫂子,你們怎麽才回來?”
徐豐銘叼着煙卷,一把接過嫂子馬靜紅手裏的自行車,朝自個二哥努了下嘴兒,示意幫大哥推車。
事實上,不用豐銘低眼神,徐愛國也知道怎麽做。
他比豐銘年長,從小懂事早,當廠長也早。
“大哥,自行車我來。”
徐愛國伸手攥住自個大哥的自行車車把。
徐慶見狀,笑了一下,與靜紅打着手電筒,照着光亮,跟等候他回來的二弟和三弟,一同回大院。
前院裏,閻埠貴早早地吃了晚飯,電視機受天氣影響沒節目,在前院院裏,獨自遛彎。
聽見大院門外傳回徐慶和愛國,豐銘以及馬靜紅的說話聲。
這位大院三大爺,眉頭不禁微微一皺。
他是知道下午愛國和豐銘啥時候回來的,剛才沒注意出去,此刻聽見聲音。
心中說不出的羨慕。
愛國和豐銘與當大哥的徐慶關系好,兄弟三人從小相處融洽,即便是愛國跟豐銘這幾年都結婚了,也沒見着和徐慶發生過矛盾。
兄弟之間能這麽和諧,他作爲大院長輩,看在眼裏,豈能不眼羨。
他是有子女的人,可他的三個兒子,不管是閻解成,還是閻解放,或閻解曠,先不說有沒有本事,對他這當老的孝順不孝順,就是他們三個自己的關系,都亂七八糟,令他心寒。
同樣是兄弟,從小一起長大,閻埠貴怎麽都想不明白,怎麽差距就這麽大?
徐慶父母去世早,愛國和豐銘幾乎是和曉雅跟他們大哥長大的。
而他跟三大媽好歹活着,沒少管教三個兒子與唯一的閨女。
結果,四個子女,長大後,沒一個聽話也就算了,他們自己還鬧不到一塊,相互之間總是争吵。
閻埠貴心頭沉重,想不出到底是他跟三大媽哪裏管教出了問題。
明明應該是沒父母管的徐慶三兄弟,不如他的三個兒子才對。
但偏偏沒有。
反觀徐慶兄弟三人,其樂融融,他們的媳婦也相處的很是要好。
倒是他的三個兒媳婦,一個對一個意見頗深。
閻埠貴長歎一聲,眼角餘光瞥見漆黑的大院門口冒出手電筒的光束,忙轉身掀開門簾,回了屋。
他心裏煩躁的要死,不想讓人看見。
徐慶帶着媳婦跟兩個弟弟回到前院,沒停留,直徑穿過,朝中院進去。
中院裏,賈家和易中海屋,以及傻柱屋,幾家燈都亮着。
才晚上七點五十三,還沒八點,壓根沒人早早歇着。
回到後院,許大茂聽見動靜,披着軍大衣掀開門簾出來,走向徐慶身邊道:
“慶子,我問你個事,我媳婦秦京茹她今兒真在你家糧站抽中的二等獎?”
徐慶将手電筒滅掉道:
“大茂哥,秦京茹不是下午就把白面拿回來了嗎?伱還不信?”
許大茂一時不知該回答,他今天上午打扮一番,外出跟幾個女的搓完麻将一回來,就見着那十斤白面了。
不光看見,還被秦京茹冷嘲熱諷擠兌了一番。
隻是,以往上徐慶糧站給家裏買糧食的都是他,他每次也都抽獎,卻從沒抽中過。
他不信今兒秦京茹能走狗屎運抽中,生怕是故意買回白面,氣他的。
可此時許大茂聽見徐慶反問的話,心中明白,敢情自個的敗家娘們,還真是手氣不錯,便道:
“那啥,慶子,你跟靜紅忙了一天,快回屋吃飯去吧。”
許大茂掏出身上的牡丹煙,遞給徐慶和豐銘後,身子一擰,就呲溜一下鑽了他自個屋。
徐慶怔了一下,不知道許大茂今兒這是怎麽了,但也沒心情去想。
在糧站忙了整整一天,早已又累又餓,就和媳婦,愛國,豐銘,趕忙也朝自家屋裏回去。
屋裏暖和,溫度要比院裏高不少。
爐子燒的很旺,炕也熱,馮嬸早與愛倩,秀娟做得晚飯。
就等徐慶和豐銘回來。
徐鴻志躺在熱炕上,與妹妹巧馨和堂弟鴻福,三個小家夥一塊瞅着還在襁褓中的徐鴻斌。
“爸,媽,你們可回來啦。”
徐鴻志溜下炕,趿着棉鞋,幫父親和父親把圍巾接過,挂了起來。
徐慶和靜紅簡單梳洗後,就坐在炕上,吃起晚飯。
馮嬸從不上炕,半個身子坐在炕沿上,方便去廚房。
今兒元旦,包了餃子,提前煮了一鍋,鍋裏還有沒熟的,她等時間差不多就用笊籬盛出來。
徐慶用筷子夾着餃子,在醋碟了沾了沾,趁熱塞進嘴裏。
大冬天吃上這一口,就是舒服,暖和。
徐豐銘似是想起什麽,把筷子平放在碗沿兒上,趿拉鞋回了他住的屋子,拿回一瓶洋酒道:
“大哥,二哥,我老丈人送我的,白蘭地。”
馮嬸見狀,下炕去廚房把鍋裏的餃子盛出來,端向前屋時,又拿了幾個酒盅。
徐慶和愛國,豐銘,三人吃着餃子,巴滋一口白蘭地。
徐鴻志一臉羨慕,拽着徐豐銘的胳膊央求道:
“三叔,讓我也嘗嘗外國的好東西呗。”
徐豐銘聞言,嘿嘿一樂,将酒盅遞到小侄子跟前,“隻許你抿一下啊。”
徐鴻志張嘴抿了一小口,頓時臉色驟變,立馬離開自個三叔,躲在母親靜紅身邊,苦着臉道:“不好喝。”
靜紅和愛倩也各嘗了一杯。
唐秀娟因爲以前喝過,知道啥味道,再加上她還要奶孩子,就沒沾。
這年頭,國外的洋酒,在國内還不太流行。
友誼商店倒是擺放不少,但價格極高。
除了那些大使館的外國人經常買着喝外,國人望其高昂價格,再想嘗,也不敢輕易入手。
但徐慶喝上了,還沒花錢。
吃完飯,一瓶白蘭地也見了底兒。
徐愛國帶着媳婦孩子,與豐銘一家,各自回了自家屋裏。
馮嬸把碗筷家什,清洗過後,也走了。
徐鴻志自告奮勇地給爐子裏添了煤球。
結果沒到半夜,爐子就熄了,屋裏漸冷起來,徐慶和靜紅醒了,倆人摸了下炕,還有餘熱,就沒下去生爐子。
早上一早,徐慶一醒,穿好衣服,把爐子給生着。
随後才推着自行車出了大院。
街上沒雪,無風,就是空氣幹冷,人已多起來,早點攤跟前,圍了不少。
天色蒙蒙亮,可一天的序幕,俨然已經拉開。
元旦一過,沒幾天就到了臘月。
臘八當天,徐慶在肉聯廠跟西郊那邊的幾個養殖場通完電話,讓留些豬崽,好勻給三虎子,等開春後,三虎子好養。
事情剛敲定,他還沒撂下手裏的聽筒,三虎子拎着個網兜,就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慶子,二麻子,我媽一早熬了臘八粥,讓我給你倆了些拿過來。”
徐慶把聽筒放回電話機上,笑着看向三虎子道:
“這才早上九點啊。”
三虎子把手裏的網兜放在徐慶辦公桌上,摘掉頭上的帽子道:
“嗐,我媽早上六點就起來忙活了。”
二麻子裹着軍大衣,打着噴嚏,揉了下發紅的鼻子,一邊給三虎子遞煙,一邊道:
“我嬸子就是勤快,這麽早就讓你過來送臘八粥,這是知道我今年還一口沒喝啊。”
二麻子嬉笑地說完,用手朝網兜裏的飯盒一摸,頓時驚道:
“喲,還熱着呢,慶子,快,咱倆别辜負了咱嬸子的一番好意。”
徐慶嫌棄地看向二麻子,“麻子哥,你感冒可沒好,說話注意點,别唾沫星子亂飛,把我和三虎子傳染了。”
二麻子用手摸了下鼻子,趕緊掏出手絹擦拭,緊接着就跑出辦公室,去食堂大早上拿勺子去了。
五分鍾後,徐慶和二麻子喝着三虎子母親大早熬的臘八粥,圍着爐子,跟三虎子閑聊。
三虎子抽着煙,坐在一旁道:
“慶子,豬崽的事情怎麽樣了?”
“你來之前,我剛問,沒啥大問題,就是價格要的高了點,西郊那邊幾個養殖場都說能勻幾頭出來。”
三虎子哦了一聲,暗暗思索起來。
徐慶吃着臘八粥,扭頭道:
“三虎子,你豬圈圍牆砌的怎麽樣了?”
“快成了,砌好三面,就差最後一面。”三虎子應聲道:“過幾天就能齊活,裏面我正尋思着買幾張石棉瓦依着圍牆一搭。”
二麻子接茬道:
“三虎子,腦瓜子可以啊,石棉瓦不錯,我們院前段時間屋頂被雪壓塌的老龔,圖個省事,買了四張石棉瓦,沿着屋脊,鋪在了窟窿上。”
三虎子問道:“效果怎麽樣?”
二麻子捂嘴咳嗽後道:“效果好啊,昨天下午又塌了,石棉瓦摔下去,都沒怎麽碎,就邊角磕碰的有點嚴重,倒是那屋頂,不好好修葺,怕是老龔過年晚上連燈都不用開了,擡起頭就能就着月光吃年夜飯。”
徐慶沒理會二麻子的貧嘴,吃完臘八粥,放下勺子,向三虎子道:
“打算用石棉瓦?”
三虎子抽煙點頭,“我覺着那東西挺好,一天功夫我一個人就能把棚子搭起。等一開春,就能開始養豬。”
徐慶聞聲嗯了一下,既然三虎子這麽決定,那他就沒必要發表意見。
大寒早上,天氣冷到極點。
可謂是一年當中,最冷的時間。
也是一年裏,最後一個節氣。
三虎子把徐慶和二麻子叫到他在地裏建的豬圈跟前,讓幫忙看看,怎麽樣。
一米多高的磚牆,除了留出的大門,繞成了一個圓圈,将半畝多地圈了起來。
徐慶和二麻子都穿着軍大衣,站在剛蓋成的豬圈内,感覺還不錯。
雖然隻有圍牆和石棉瓦搭的棚子,可再裝上一溜豬槽,養豬是沒啥問題的。
二麻子扭着頭,左瞅瞅,又看看,叼着煙卷道:
“三虎子,你這前前後後沒一個月時間嗎?這就蓋好了,果然是家裏有地,幹啥都快。”
三虎子聽見二麻子的調侃,臉上露笑道:
“二麻子,要不你來養豬,我幫慶子,咱倆換換怎麽樣?”
二麻子直接晃頭,“算了吧,我媳婦在紅星軋鋼三廠上班,才不會跟着我跑這郊外養豬,我一個人哪成?”
徐慶見二麻子如此說,笑了笑,沒言語。
他知道二麻子壓根從沒沒動過想要養豬的心思。
養豬看着簡單,可養一頭跟養十頭完全不一樣。
吃不了苦,受不了豬騷味的人,幹不下一個月就得撂挑子。
二麻子倒不是完全不能吃苦,不管怎麽說,在三廠的時候,車間裏一呆十幾年,也沒見抱怨。
但問題是,跟三虎子比,還是差着。
三虎子是從小就吃苦受罪,年輕時候因家裏成分的問題,在城裏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
城裏沒單位接收,想進工廠上班,也沒一個肯要。
倒騰過二道販子的營生,買過鹵煮,開過修車鋪。
沒有什麽事沒幹過,沒什麽苦沒吃過。
再加上,家就在郊外,他白天養豬,吃飯回家有他母親做。
而且他母親偶爾還能過來幫襯幫襯。
這是二麻子不能比的。
其實,這也是徐慶選擇讓三虎子養豬的一個很大原因。
各種便利,隻有三虎子有,二麻子就算是想養,也沒三虎子便捷。
更何況,二麻子這幾年對四九城附近的幾個鄉鎮公社,以及下面的農村,都跑熟了,從公社書記到一些村的村民,都認識。
真要是養豬,徐慶也不答應。
他好不容易帶着二麻子下鄉兩年多,培養成了左膀右臂。
收糧收豬都很娴熟。
總不能重新再來一遍吧?
徐慶吐出嘴裏的煙,連同嘴邊的冷空氣吐向遠處,轉身朝三虎子道:
“明年開始?”
三虎子思索道:“還是早點開始好,豬圈有了,總不能閑置着,豬崽要是這幾天能運來,我就動手養。”
徐慶點點頭,想了想道:“我聯系聯系。”
轉過天一早。
徐慶到肉聯廠後,用辦公室的電話,給西郊那邊幾個養殖場溝通了一下,說現在就要豬崽,能不能今天就拉。
對面幾個養殖場考慮半響,想到徐慶跟農業.部那邊人熟,提出要求,他們也不好拒絕。
再者,之前也答應了沒問題。
就是時間上突然提前,一下有些不敢輕易做主,便趕忙向上面彙報了一下情況。
得到批複後,打給徐慶,經郵局的轉接後,道:
“徐廠長,你下午可以派人過來拉豬崽。”
下午,天空飄起雪花,徐慶寫了封信,蓋了廠裏的公章,交給三虎子道:
“你拿着信過去,上面有我肉聯廠的章子和我的簽名。”
三虎子接過信,看了一眼,折起來,收進懷裏,見二麻子不在,問道:
“二麻人呢?”
徐慶道:“一早下鄉收豬去了。”
三虎子哦了一聲,轉身走出徐慶辦公室,往西郊過去。
天即将黑的時候,三虎子冒着雪,一臉興奮地回來了。
下鄉的二麻子也回了肉聯廠,跟徐慶連同廠裏飼養車間的四名工人,把今天剛拉回來的六頭大黑豬,關進飼養車間的豬舍後,就跑去三虎子那邊瞧去了。
徐慶沒跟二麻子一塊過去,他有事情要處理。
元旦那天,肉聯廠原本應該給紅星軋鋼三廠和五廠宰殺的羊,因爲兩個分廠元旦放假,他也給肉聯廠放了一天。
導緻那兩隻羊,一直沒宰,也沒送過去。
今天早上,兩個采購員今天說,明天他們就過來拉。
徐慶得去屠宰車間,瞧瞧兩隻羊處理好了沒。
别明天一早,人家過來,羊還咩咩地叫,那就麻煩了。
徐慶走進屠宰車間,聞到了濃郁的羊肉膻味。
“惠師傅。”
徐慶喊了一聲,端着茶缸的惠德海,忙應聲道:
“廠長,你怎麽過來了,羊剛殺,這時候味最重,咱們出去說。”
徐慶笑着道:“沒事,惠師傅,兩隻都殺了嗎?”
“殺了,我那幾個徒弟正在剝皮。”惠德海抿了口手裏茶缸内的熱茶道:
“廠長,兩張上好的羊皮啊,要是做羊皮襖,一冬天絕對暖和。”
徐慶應聲笑道:
“惠師傅,喜歡的話,送你一張。”
惠德海受寵若驚道:“廠長,使不得,我這把老骨頭,穿不住。
您自個留着,我特意叮囑我那幾個徒弟,剝的時候,千萬别忙,小心地剝出整張的,不管是做羊皮襖還是賣錢,都成。”
徐慶掏出煙,遞給惠德海一根道:
“惠師傅,我請你來,真是太對了,您這盡心盡力的,是個好師傅,你那幾個徒弟跟着你,以後他們帶了徒弟,肯定也是當師傅的一把好手。”
惠德海仰頭大笑道:
“廠長,您這是擡舉我了,我不敢說我是好師傅,但我對我那幾個徒弟,手藝都教了七八成,剩下的,他們自己悟。
這也算是我當師傅的,教他們的最後一點,啥手藝,不能光想着學,也要自己動腦子摸索。”
徐慶贊同惠德海的話,點頭示意沒錯。
手藝這東西,學歸學,可要是自己不鑽研。
那永遠也學不精。
徐慶側目朝車間裏面探了兩眼,見惠德海的幾個徒弟,正忙碌着,便道:
“惠師傅,我就不打擾您跟你徒弟們了,等下你們忙完,早點下班。”
惠德海應了聲好。
徐慶便轉身離開車間,走出肉聯廠,朝三虎子豬圈那邊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