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福跟在後面,身子不胖,不壯,偏瘦,穿着跟大多數人一樣的藍色卡其布棉襖。
雙手縮在棉襖袖裏,臉凍的有點泛白,雙眼露出狡黠,平日裏總佯裝出一唯唯諾諾的樣子,好像特沒膽兒,特慫。
其實心裏的算計,一點不比劉光天少。
他剛才拿話故意擠兌劉光天,就是不想幫着買糧。
他可知道,糧食買了,錢,劉光天不會爽利給他。
是親兄弟沒錯,但從小一起長大,旁人不見得對劉光天了解的多深,他當弟弟的,卻很清楚。
想要從劉光天手裏頭要錢,那比登天都難。
吃虧的事情,劉光福打死也不幹。
跟着劉光天走進糧站,劉光福立馬愣住,雙眼瞪的跟銅鈴一樣大,望着不斷進出的人,一時間啞然。
而劉光天也愣住神兒,一臉驚詫。
糧站内,人滿爲患,他們倆兄弟瞧見了徐慶,看到在忙,又瞅見于莉和閻解成一家三口,還瞥見了于海棠。
劉光天頓時心思百轉,盯着閻解成瞟了兩眼,猜到閻解成過來,不會是單單爲了買糧和抽獎,嘴裏低聲哼了一下。
不過沒過去搭理,他跟閻解成沒什麽好聊的,尿不到一個壺裏,雖說是住一個大院,但來往從來不多。
共事更少。
上次大院掃雪時,閻解成帶着于莉在前院罵了他半響,這事兒,他可還記着,早晚要找他們兩口子算賬。
劉光福則表現的一如往常,不想理會的人,就假裝沒看見。
本來是站在劉光天身後,這會兒走到前頭,擠在人群中,緩慢地挪到櫃台前,掏出錢跟糧票,遞給徐慶和靜紅,也不管于莉在一旁與徐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張嘴就道:
“慶子,三十斤棒子面,錢跟糧票都正好,你讓人趕緊幫我裝,我去抽獎了。”
劉光天踮起腳尖,站在人群外,盯着突然跑前頭的三弟,心中暗罵一聲,覺得劉光福就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這才剛進糧站,就着急忙活的買糧抽獎,這麽急躁,以後能幹啥大事。
隻不過,他自己也很快加入擁擠的人群中。
徐慶站在櫃台裏面,對于莉一家,以及劉光天和劉光福倆兄弟的到來,沒一點意外。
大院衆人今兒幾乎每家都來人了,各存的什麽心思,他不用想就能猜出。
跟其他人差不多同一個心思,買糧食的同時,順便抽個獎,最好能抽中頭獎,好弄輛摩托車回去。
而這,其實也是徐慶想看到的結果。
他搞活動的目的就在于此。
來店裏買糧食的人越多,生意才能越火紅,他也才能掙錢養家糊口。
糧食利薄,靠的就是走量。
要是一天到晚,沒幾個人登門,那他這糧站可就要關門歇業了。
至于抽中頭獎這事兒。
他是一點不擔心。
頭獎就一名,二等獎與三等獎不少。
但現今他摩托車沒了,三等獎算是作廢。
今兒上午二等獎被抽中就有七八個人,白面也送出去七八十斤。
但賣出去的更多,也就無所謂賠本這一說。
做生意看的是長久,不能光盯一天的得失。
正所謂,有時候賠就是賺。
道理就在這微妙當中。
徐慶沒過多理睬糾纏的于莉,人多的要命,生意正忙,他哪有閑工夫陪她聊天。
臨晚時候,傻柱來了,也買了點糧食。
傻柱高興,神采飛揚,上午在屋裏收拾一番,就推着自行車去看望妹妹和妹夫一家,這時候要回家,就折過來,糧食一買,也抽了下獎,跟于莉和于海棠兩姐妹,以及劉光天和劉光福倆兄弟一樣,都沒中,嘿笑一聲,沒一點不滿,朝徐慶道:
“慶子,天都快擦黑了,今兒你和靜紅不早點下班?”
徐慶低頭朝手腕處的雷達表看了一眼,真晚上六點多了,朝糧站内環顧一周,見再進來的人沒幾個,大多數都是買過糧往出走的,目光又看向累了一天的妹妹曉雅,媳婦靜紅,還有三虎子媳婦,美娟,惠麗華等人,思索道:
“靜紅,你和曉雅她們下班吧,沒啥人了,今天又元旦,我跟解放稍微再盯一會兒,就關門打烊。”
馬靜紅确實累了,胳膊酸脹不已,低頭朝櫃台下方瞅了一眼。
見兒子鴻志抱着白貓小白,不知今天睡了幾覺了,這會兒還閉着眼,蜷縮着身子,心頭的累,瞬間消散不少。
隻是這幾天生意特好,她跟曉雅,惠麗華等人忙的一天到晚沒時間休息,臉色瞅着都有些憔悴。
聽見自個男人的話,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點點頭,忙完手裏的事情,摟着小姑子肩膀道:
“曉雅,别算賬了,剩下的讓伱大哥來。”
而後朝三虎子媳婦道:
“王姐,你跟美娟還有麗華,紅娟,秀英,淑珍,你們也别忙了,咱們下班,早點回去,好好休息。”
惠麗華,羅紅娟,吳秀英,李淑珍,四個人早都撐不住了,她們沒來糧站上班之前,幾乎沒做過高強度的累活兒。
其實買糧食也不算多累,就是人多起來,一直忙個不停,這就讓她們有些難以忍受。
三虎子媳婦和美娟倒是什麽活兒都幹過,但也快撐不住了,聽見徐慶和靜紅讓下班,直起腰身,不斷用右手朝腰背處按揉。
徐慶摩托車沒登報之前,她倆跟惠麗華她們每天都很清閑。
可突然忙起來,還是一連好幾天,身子骨哪能一下調整回經常勞作時的狀态。
三虎子媳婦面含歉意道:
“掌櫃的,要不讓靜紅和曉雅,美娟他們先走,我再幫你守一會兒。”
徐慶擺手一笑,“王姐,别硬撐了,今天元旦,你要是累出個啥,我怕三虎子跟我沒完,你就跟我妹妹和我媳婦她們,現在一塊下班回去,早點回家歇着。”
三虎子媳婦聞言,黝黑的大臉盤上露出笑容,“那成,掌櫃的,我聽你和靜紅的。”
三虎子媳婦說着,把胳膊上的套袖摘下,折疊起來,跟美娟和惠麗華等人一同收拾起自個東西。
傻柱手摸抽獎的大缸,向徐慶道:
“慶子,你呢?哥哥我等你一陣,還是帶着你媳婦先回去,要是路上讓人引起啥誤會,那哥哥我可不負責。”
徐慶見傻柱今兒心情是真好,有閑心跟自己逗悶子,笑着道:
“傻柱哥,你要晚飯在雨水家吃了,那就陪弟弟我待會兒,要是還沒吃,那就快回家,我媳婦今天騎自行車來的,還有我兒子在,用不着你那自行車載。”
傻柱咧嘴嘿笑一聲,“慶子,你家鴻志沒回去啊?我怎麽沒見着,他人呢?”
傻柱扭頭四下張望起來。
“傻柱哥,别找了,我兒子在櫃台裏睡着呢。”
傻柱身子往櫃台上一趴,朝裏面一瞧,頓時樂不可支道:
“慶子,你家鴻志真夠可以的,靜紅一早薅他過來幫忙,他倒好,學着偷懶,還不回去,非躲在櫃台裏睡覺。”
馬靜紅走到徐慶身邊,對傻柱道:
“慶哥,我留下陪你盯着,讓雨柱哥帶咱兒子先回去。”
徐慶覺得也行,擡頭看向傻柱。
傻柱身子從櫃台上直起,右手拎起三虎子媳婦幫他裝好的三十斤膀子面道:
“慶子,靜紅說的在理兒,我帶你兒子先回咱大院,你們兩口子後面慢慢回。”
傻柱說完,扭身剛準備拿着糧食去糧站外,放在自行車上,猛然間身子又一轉,用力拍了幾下櫃台,嘿嘿樂道:
“嘿,小子,快醒醒,甭這兒睡了,跟你何叔我回咱大院去。”
徐鴻志被吵醒,撒開懷裏的粘人小白,幽幽地站起身,腦袋緩緩探出櫃台,看到吵他好夢的是傻柱,嘴角扁了扁,身子一矮,又縮回在櫃台下方眯眼小憩。
當惠麗華四人和三虎子媳婦與美娟走了後,徐鴻志才揉着惺忪睡眼,一邊朝糧站外走,一邊回頭對徐慶和靜紅道:
“爸,媽,我跟何叔回去了。”
而後打着哈欠,又向徐曉雅和劉建軍,以及馬解放揮手道:
“小姑,小姑父,小舅,我走啦。”
徐鴻志睡的還昏昏沉沉,說完,走出糧站,坐在傻柱的自行車後座上,被刺骨的寒風一激,才徹底清醒。
“兒子,用手把你何叔的衣服拽着點。”
馬靜紅站在糧站門口,叮囑了兒子一句,生怕鴻志半睡半醒間,從傻柱的自行車上掉下去。
傻柱扭頭也朝徐鴻志看了看,見坐穩後,才慢慢地蹬着自行車,沿着冷寂漆黑的街道,往大院回。
馬靜紅注視半響,返回糧站對不肯走的小姑子道:
“曉雅,你跟建軍也回去吧,剩下的我跟你大哥,還有我弟弟,我們三個人看着來辦。”
“嫂子,我不累,我和建軍跟你們一塊下班。”
徐曉雅手指靈巧地撥動算盤,算盤珠子嘩嘩亂飛,頭也沒擡說道。
馬靜紅見勸說無果,隻好讓徐慶勸勸。
徐慶望着一臉認真的妹妹,眉頭微皺,想張嘴勸說,但又不忍心打擾。
因爲他感覺,妹妹這時候的樣子,最好看!
就像小時候趴在家裏的炕沿邊兒上寫作業,秀發垂落在清秀臉旁,細長的眉毛特有生氣,水汪汪的雙眸,一眨不眨的,透着可愛。
徐慶轉身見店裏已沒啥人了,就剩下兩三個顧客,抽完獎就走,便對馬解放道:
“解放,要不你收拾收拾先回去,等曉雅一算完賬,我們就下班。”
馬解放抽着煙解乏,撓了下頭,甩動左手,瞧了兩眼時間,道:
“那姐夫,你跟我姐,還有曉雅,建軍,你們也早點關門回去,”
徐慶擡手接過靜紅從櫃台内遞出的馬解放的圍巾和帽子,道:
“我知道,你快回家,别讓月梅等着急了,跟你鬧。”
馬解放抓起帽子扣在頭上,圍着圍巾道:
“嗐,姐夫,我可不是你們大院那閻解成。”
徐慶和劉建軍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五姐,姐夫,曉雅,建軍,我走了。”
馬解放穿戴整齊後,揮着剛戴上手套的右手,站在糧站門口騎上自行車就走了。
而這時,那幾個抽獎的顧客,也抽完了獎。
都沒抽中,一個個拎着買的糧食,不甘心的走出糧站,縮起身子,腦袋一低,避開迎面刮來的風,急匆匆地各回各家。
熱鬧了一整天的糧站,隻剩下徐慶和靜紅,曉雅、建軍。
徐曉雅還在算賬,徐慶和建軍就忙着收拾其他,把各個敞開口的面口袋内的升鬥,全都歸攏在一起,放到櫃台右邊,然後把簸箕和稱等東西,也歸置到一塊。
馬靜紅站在櫃台内,挨着徐曉雅,清點糧票和錢。
二十多分鍾後,徐曉雅擡起頭,停下算盤,長長了吐了口氣,用手把頭發梳理在耳後,笑嘻嘻道:
“大哥,嫂子,今兒元旦,賣出的糧食,比上周周末還多。”
徐慶應聲笑道:
“多少?”
“兩萬多斤,抛去抽中二等獎送出去的一百三十斤,準确來說是兩萬一千零八十斤。”
徐慶聽見妹妹的話,心中說不出的喜悅。
兩萬一千多斤糧食,一天賣光。
好日子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比起國營商店和供銷社等這種國家開設的地方,倒是不多。
畢竟國家設點買糧的,哪一天不出去幾萬斤糧食。
這年頭,老百姓對有國家在背後撐腰的地方,都是無條件信任。
個人開設的,多多少少心裏還是有些疑慮。
徐慶個人糧站,而且前年年初才開,能有這銷售量,着實是不容易。
“曉雅,來,喝點熱水,暖和暖和。”
徐慶見妹妹撥算盤将近半個小時,倒了杯熱茶,遞到跟前。
當然,媳婦靜紅,他也不會落下。
一個是妹妹,一個是媳婦。
徐慶兩頭都得兼顧。
至于妹夫建軍,自個倒水喝吧。
剛晚上七點,徐慶和靜紅圍上圍巾,把提前舀的三十斤白面讓曉雅和建軍拿回家吃去。
徐曉雅忙摘下戴好的藍色毛線手套,從挎在身上的女士小皮包裏要掏錢和糧票。
徐慶攔住道:“過元旦了,大哥跟你嫂子一點心意。”
“可大哥,這”
徐曉雅話說一半,徐慶打斷道:
“這啥這,大哥就你一個妹妹,不得多疼疼。”
徐曉雅俏臉泛起羞色,挽住徐慶胳膊道:“大哥,您真是的,我就說嘛,剛才都沒人了,您還和我嫂子舀白面裝起來,我以爲您是給大院街坊誰家捎的呢,沒想到,您是給我和建軍備的。”
馬靜站在一旁,看着兄妹關系融洽的二人,抿嘴笑着。
劉建軍一臉犯難,他從自個褲兜裏已經把錢跟糧票也掏了出來。
此刻不知道該怎麽辦。
徐慶瞥見道:“建軍,手裏東西收起來,把白面放你自行車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