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爺,我這就幫你裝糧食。”
徐慶對閻埠貴要抽獎,沒感到一點意外。
閻埠貴就這樣一人,能占便宜,絕不吃虧。
這位大院三大爺,在大院裏,除了在要臉面的事情上偶爾羞于張嘴外,其餘方面,能撈好處,一點都不手軟。
隻是徐慶剛側身讓小舅子馬解放去裝棒子面,閻埠貴卻又臉上露出難爲情的神色,略顯磕巴道:
“小慶.那什麽,我跟你三大媽之前不是沒少托你和靜紅,從伱這幫我們家帶糧食回咱們院,嘛,我今兒算了一下,每個月六十斤棒子面,三十斤白面,小半年時間下來,共計差不多五百五十斤,每一筆,我都讓你三大媽記着。”
徐慶靜靜聽閻埠貴說,沒打岔。
閻埠貴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往前一遞,展開道:
“小慶,今兒你能不能讓三大爺我多抽幾次獎,元旦了,我們也沾沾你們糧站搞活動的喜慶。”
徐慶望着閻埠貴,心中不由一笑。
三大爺果真是三大爺,算計起來,完全沒别人啥事。
真要由着三大爺這麽來,可不行。
五百五十斤糧食,三十斤抽一次,要抽十七八次。
抽多少次沒關系,隻是随了三大爺的意,往後大院人知道,跟着學,那就麻煩了。
徐慶思量道:
“三大爺,那成,你跟我三大媽一人抽五次。”
閻埠貴聽見徐慶的話,心中先是一喜,随之猛地一震。
慕然感覺十次太少,早上出門前,他在家可按照五百五十斤糧食算了三遍,應該能抽将近二十次獎才對。
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以往都是徐慶和靜紅幫忙把糧食捎回院裏,他兩口子沒大老遠來買過幾次。
今天這麽唐突地說,徐慶沒直接拒絕,已給足了他這當三大爺的面子了。
畢竟之前沒抽,現在讓依原來那個次數抽獎,也不合理。
閻埠貴精明的腦袋連粒米都立不住的人,稍微一想,打着哈哈道:
“十次就是十次,小慶你是老闆,我跟你三大媽,我們倆是顧客,你說啥,我們都沒意見。”
閻埠貴一說完,笑着又道:
“咱們院其他人,今早上還有其他家過來你這買糧了沒?”
徐慶帶馬解放過來的晚,不太清楚,先前那陣子人多,亂哄哄的擠作一團。
他忙着收糧票,哪能顧得上瞧自家大院誰過來了。
而且,剛到糧站那會兒,注意力全都被混子老楊吸引了,後來又來了雨水男人的三姑,站在跟前非糾纏。
徐慶壓根不可能分心再去注意别人。
馬靜紅在一旁聽見三大爺的詢問,幫自個男人道:
“三大爺,一大媽和二大媽,她們過來買了些棒子面和小米。”
閻埠貴哦了一聲,心中頓時明悟,臉上又露出笑呵呵的神情道:
“今兒元旦,又是月初,咱們大院大夥兒,各家屋裏餘糧沒剩多少,你和小慶是咱們院開糧站的,咱院的人,那肯定得照顧你們這邊的生意。”
馬靜紅抿嘴笑了一下,沒再跟閻埠貴說話,走到三大媽身邊,連說帶笑的聊起來。
徐慶則領着閻埠貴朝櫃台跟前走去。
“三大爺,您先抽。”
徐慶站在櫃台跟前,右手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抽獎的大缸。
閻埠貴把剛點着煙的叼在嘴角,将右手棉襖袖子撸起,伸手往大缸内探。
徐曉雅在忙着算上午賣出多少糧食,一直沒擡頭,這會兒忙完了,把算盤一晃,白嫩纖細的手指一撥,算盤上下的珠子歸正後,笑嘻嘻地湊到自個大哥和閻埠貴身旁,邊休息,邊想瞅瞅三大爺能抽出個啥。
此時的糧站内,再沒其他買糧的人。
惠麗華和羅紅娟,吳秀英,李淑珍,連同三虎子媳婦,以及美娟,也圍在櫃台前望着。
閻埠貴莫名的有了壓力,右手在大缸内攪動着,不知道該抓哪個出來。
他實際上跟其他人一樣,也是奔着抽頭獎來的。
徐慶摩托車讓菜市場的李老四抽中,全城的人都眼紅。
閻埠貴又豈會一點不動心。
尤其是他原本就有愛占便宜的毛病。
今天一早出門逛街,沒多一陣兒,就溜達到東單,直奔菜市場找那個李老四去了。
買菜那是其次,主要是想向李老四打聽打聽,是怎麽抽中頭獎的。
他好學學經驗,争取也抽中那粒金米,拿個頭獎。
此時閻埠貴右手在抽獎的大缸内還沒出來,馬解放跟劉建軍可是把三十斤棒子面裝好,放在了櫃台上。
閻埠貴見狀,這才把手抽出。
馬解放和劉建軍也湊在跟前低頭瞧着。
隻見閻埠貴緩緩打開右手,隻有一粒白色大米靜靜躺着。
馬解放笑着道;“閻大爺,您手氣好像很一般啊,啥都沒有。”
閻埠貴臉上露出失望,暗自歎息一聲。
想對馬解放的話進行反駁。
但想到這是徐慶小舅子,靜紅弟弟,又聽自個兒子閻解成說,馬解放最近要在三廠升副廠長了。
閻埠貴心知不是自己能得罪起的人,就沒敢吱聲。
否則,換做别人,依着他從不吃虧的心性,哪能讓人在言語上對他說道,非辯解一番不可。
可此刻,閻埠貴隻能欲言又止,把右手中的大米倒在櫃台上,再次探手進去抽,同時心裏默默地向馬克思祈禱,偉大領袖禱告,希望能抽中金米。
然而,結果并未如願。
第二次抽出的還是白花花的大米。
閻埠貴有些不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接連又抽了兩次,依然啥都沒抽中,連綠豆都沒摸出。
不禁眉頭皺成川字,心頭惱火。
他可問過那李老四了,人家是一抽就中。
他倒好,一連四次,全是大米。
他一個教書快一輩子的人,竟然沒一個賣菜的運氣好,憑什麽?
閻埠貴心中一狠,再次把手伸進抽獎的大缸内摸索起來。
馬靜紅和三大媽在糧站門口處聊了半響,走到衆人跟前,想看閻埠貴最後一次能抽出什麽來。
閻埠貴鉚足勁頭,果然,抽中的又是大米。
就連徐曉雅都繃不住了,俏臉露笑道:
“三大爺,您今兒運氣實在是不好,一大媽早上都抽中了一粒綠豆,還隻是一次,就中了十斤白面,您五次抽完,都是大米。”
劉建軍暗暗地拽了自個媳婦衣襟一下,示意别再說。
但徐曉雅沒聽。
閻解成三兄弟之前跑後院欺負自個大哥,這事她當妹妹的,沒找閻解成三兄弟算賬,已是看在同住一個大院多年的情分上,給足面子了。
今兒三大爺過來抽獎,還非算計的要多抽幾次,怎麽着,一家老小都欺負人是嗎?
閻埠貴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有些蔫兒下來,聽見徐曉雅說,老易家那口子都一下能抽中,心頭備受打擊。
他堂堂大院管事三大爺,又當教書育人的老師,沒李老四運氣好也就罷了,連自個院裏的女人家都比不上。
一大媽能抽中綠豆,他五次機會,沒抽中頭獎的金米也就算了,竟連二等獎的綠豆也沒摸出一粒,心有不甘。
“我繼續抽,你就别了。”
剛想伸手試試運氣的三大媽,聽見自個當家的對自己這麽說,隻好打消抽獎念頭,站在一旁瞧。
徐慶無所謂,就十次機會,三大爺抽還是三大媽抽,他都不介意。
閻埠貴狠嘬兩口煙,又抽獎起來。
然而,第十次的時候,才好不容易抽出一粒紅豆。
閻埠貴陰沉的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意。
“小慶,抽中紅豆我記得是三等獎吧?”
徐慶應聲道:“三大爺,沒錯,紅豆是三等獎,不過三等獎不送白面,隻能騎摩托車一圈,可現在,我摩托車沒有,這三等獎也就.”
閻埠貴一下子郁悶了。
他可連續抽了十次。
沒料到,一斤白面沒撈到不說,費盡心思才抽中的三等獎,因爲徐慶摩托車沒了,想騎上兜一圈也泡湯,心頭暗暗歎息一聲,說不出的五味陳雜。
這什麽事嘛!
而一旁的三大媽,臉上又流露出剛進糧站時,對自個當家的埋怨神色。
閻埠貴也察覺到自個臉上挂不住,找補道:
“小慶,你設的這個抽獎,不合理,你應該.”
閻埠貴話剛說一半,徐曉雅直接一撩頭發,接茬道:
“三大爺,您可别這麽說,一大媽今兒可是抽中了二等獎,白得了十斤白面。”
閻埠貴頓時被噎的無話可說,羞臊的臉色泛紅,忙擡手扶眼鏡,掩飾尴尬,重新辯解道:
“應該是我在菜市場,被那黑心菜販子害的,沾了晦氣。”
徐曉雅還想繼續再嗆閻埠貴一句,徐慶笑着用眼神示意别說。
“三大爺,您說的沒錯,您要是一早先來我這買糧,說不定三十斤白面都讓您跟我三大媽抽走了。”
徐慶沒讓閻埠貴臉上過于難看,便如是說道。
畢竟這位三大爺,小毛病是不少,但爲人上,在大院裏還算可以。
而妹妹曉雅接連幾次拿話嗆三大爺的用意。
徐慶當大哥的,心裏很清楚。
自個妹妹啥想法,他要是猜不透,那就目前來說,怕是再沒人能知曉了。
不管怎麽說,當年妹妹還小的時候,父母過世之後,是他這當大哥的,拉扯長大的。
自家妹妹啥脾氣,性子,徐慶了如指掌。
就是事情不能這麽一味的來。
像先前,閻埠貴要把以前沒抽獎的次數,今兒一下全用掉。
他沒答應,而是選擇讓三大爺抽十次。
爲的是讓其知道,第一,以前沒抽,現在想抽,不能作數。
沒有說抽獎還能攢的,要這樣的話,所有人買完糧食,都不着急抽,攢到一塊,要是都遇到同一天,他糧站生意還怎麽做?
第二,讓抽十次,是看在同住一個大院的份上。
閻埠貴當大院三大爺,開口說起以前買糧食沒抽獎,那麽作爲小輩,他不能讓下不來台階。
縱然他跟閻解成三兄弟有過節。
但一碼事歸一碼事,不能把賬算在他們老子頭上。
不然,那樣的話,跟閻解成三兄弟就沒分别了。
而閻埠貴也借坡下驢,說明是明白了。
徐慶就不能讓妹妹一直怼。
徐曉雅是心思靈敏的人,聽見自個大哥的話,就沒再言語。
三虎子媳婦則雙手揣在小碎花的棉襖中,附和道:
“掌櫃的,您這說的對,我就是早上運氣最好,今天一早我出門就撿了個錢包。”
三虎子媳婦說着,伸手把左側棉襖口袋内,一個精緻的人造革皮錢包掏了出來。
馬解放一瞧,笑問道:“王姐,您可以嘛,出門就能撿錢包,我都沒遇上過,瞅着這錢包挺好的,裏面裝了多少錢?”
“我沒敢打開,來了糧站準備問下靜紅怎麽處理,這不一早就有人進來買糧,就沒找到空閑。”
馬解放呲牙嘿笑道:“嗐,王姐,既然是你撿到的,你就該打開瞧瞧,萬一裏面除了錢,還有其他東西呢?”
三虎子媳婦這一打岔,衆人都沒再在意閻埠貴抽獎的事情了。
誰讓閻埠啥都沒抽中,自也就沒啥好說道的。
閻埠貴算是得救了,不至于羞愧地的找個地縫鑽進去,趁着衆人都在盯着三虎子媳婦撿到的錢包在看,拎起櫃台上的糧食,灰溜溜地朝糧站外走去。
徐慶目光一瞥,給媳婦靜紅遞了個眼神,讓去送送。
他就不去了,不能讓妹妹心裏别扭。
馬靜紅悄悄地送閻埠貴兩口子走出糧站,在門口稍微寒暄了幾句,送走後,轉身就折返回糧站。
街上這會兒人沒見多起來,空氣冷,太陽倒是高懸,騎自行車的不斷按着車鈴,發出叮鈴鈴的清脆聲,玩鬧累的小孩,不顧臉蛋凍的通紅,一手捏着火燒,一手捏着筷子,跟父母吃着路邊鹵,開心不已。
可這一切落在閻埠貴眼中,令他更心亂不已。
天空湛藍,冬日的暖陽雖說沒啥溫度,但陽光是燦爛的。
而閻埠貴的心情低落在谷底,他推着自行車,沒騎,就走着,三十斤棒子面搭在車子橫梁上,沒管跟在一旁挎着菜籃子,胳膊都發酸的三大媽,心中暗覺:
“今兒真是倒黴催的,抽那麽多次,居然啥都沒抽中,真是倒黴透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