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拉着人,載着糧,在凜冽嚴寒的郊外行駛。
趕在早上九點半之前,徐慶就讓那五名工人,将一卡車糧食,全都卸進城裏東單自家的糧站中,并堆放整齊。
而此時,街面上的人,漸漸多起來。
太陽緩緩地往天空中央爬,氣溫相比清晨那時,稍微緩和了點兒。
徐巧馨跟三虎子媳婦,美娟,連同惠麗華,羅紅娟,吳秀英,李淑珍前後腳來了糧站。
徐曉雅把淺紅色圍巾和帽子一摘,放進櫃台最下方的櫃子中,跑到徐慶身邊道:
“大哥,您一早讓人從郊外庫房拉糧食過來,忙的還沒吃早飯吧,您快回去,這邊我跟沒美娟還有王姐她們照看。”
徐慶讓那五名工人走後,扭頭朝立在身邊的妹妹,笑着搖頭道:
“沒事,大哥還不餓,等下你解放哥也來,今天周末生意估計比昨天還好,等中午了再說。”
徐曉雅眉頭微蹙起,眨動雙眼道:“大哥,早上不吃點東西容易把胃餓壞,您等着,我這就出去給你買包子去。”
徐慶笑着揚起手,擺着道:“不用!”
惠麗華站在一旁聽見,從剛買的女士包中,掏出一袋糖炒栗子,遞到徐慶手邊道:
“昨晚回去路上買的,沒怎麽吃,早上出門也忘記拿出來,你正好拿去吃吧。”
徐慶面朝惠麗華道了聲謝,抓了一把栗子。
惠麗華則将剩餘的,連同牛皮紙袋子塞給徐曉雅道:
“曉雅,伱幫你哥拿着。”
徐曉雅伸手撩了一下烏黑秀發,俏臉露笑道:
“麗華姐,那我替我大哥謝謝您。”
惠麗華抿嘴一樂,轉身回到櫃台跟前,跟羅紅娟和吳秀英把摘下的圍巾,帽子,拿着朝櫃台裏面放去。
徐曉雅捏着手中裝栗子的牛皮紙袋,把糖炒栗子全都倒在生着火的爐子蓋上,讓稍微熱熱。
徐慶見狀,手中剝殼的栗子吃了兩顆後,其餘的也都放在爐蓋上。
此刻糧站還沒多少人進來買糧,畢竟剛才徐慶讓工人卸糧食的時候,卡車停放在門口,不少人瞧見,都選擇待會兒再來。
周末嘛,不上班,有的是時間。
縱然想買完糧食,再碰碰運氣抽個獎,最好能像李老四一樣,抽中頭獎,弄輛摩托車回去,也不急于一時。
何況才早上九點多,大多數人也才剛出門,其他地方都還沒逛,不是家裏沒一點餘糧了,不會說着急忙活的買。
因此,當爐蓋上的糖炒栗子被烤熱後,走進糧站買糧的人,還沒三十個。
全是沖着抽獎來的。
昨天報紙的消息,随時間發酵,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在東單徐記糧站内買糧,可以抽獎,頭獎還是七百多塊的摩托車。
導緻連不識字的人也紛至沓來,借着給家裏買糧食的機會,再搏一搏摩托車這個頭獎。
徐慶坐在爐子旁的桌前椅子上,吃着糖炒栗子,喝着妹妹曉雅倒的熱茶,沒招呼客人。
現在還不多,有曉雅和王姐,美娟,惠麗華她們七人,眼下能應酬的來。
不過再過一陣子,徐慶知道,人一多起來,他大概沒工夫這麽悠哉了。三下五除二吃了些糖炒栗子,喝了三杯熱茶,墊吧一口後,就把爐蓋上沒吃的重新裝進牛皮紙袋内,收了起來。
恰在這時,馬靜紅騎着自行車,與馬解放來了糧站。
馬解放一早在家吃過飯後,就騎車到徐慶住的大院,打算一塊過來糧站。
隻不過他沒想到,徐慶一早就上郊外的糧站庫房,安排人向糧站這邊拉了一車糧食。
馬解放把自行車在糧站門口一停,摘下車把上面挂的網兜,遞給徐慶道:
“慶子哥,我五姐讓你們家的馮嬸,給您專門裝的酸菜和豬肉包的包子,還熱着。”
徐慶伸手接過網兜,馬解放緊接着就又道:
“慶子哥,你怎麽一早不在家,害的我過來一路,被我五姐訓了個沒完!”
徐慶聽見小舅子的牢騷,沒接茬,伸手從網兜裏拿出飯盒,打開抓起一個包子咬在嘴上,把其餘的依舊留在飯盒中,走到櫃台跟前,交給媳婦靜紅,讓放進櫃台下面收好,别被店裏的四隻貓聞到香味找到。
他剛吃了些糖炒栗子,四個個頭不小的包子,真吃不下了。
随後回到馬解放身邊道:
“你姐說你,不是想讓你以後好好過日子,你聽着就是了。”
馬解放臉上露出不樂意的神情,“姐夫,你還是我以前認識的慶子哥嗎?
你不能跟我五姐結婚了,這就把咱哥們之前的情誼忘了吧?!”
徐慶一時心頭啼笑皆非,咬着包子,帶馬解放走到糧站門外道:
“你小子咋回事,我剛才那話,你聽不明白?
你姐在,我幫你說話,那你姐晚上回去還不跟我鬧!”
馬解放聞言,頭上帽子一摘,小聲道:
“慶子哥,那你也能忘了咱們要統一戰線不是,我五姐現在越來越厲害,都是你慣的,她唠叨起來,快攆上我媽了,你抽空可得好好管管。”
徐慶嚼着包子,白了一眼小舅子馬解放道:
“嘚了啊,昨晚上要不是你媳婦給你姐抱怨,你姐會收拾你?”
馬解放嘴角一瞥,把玩起手中的羊剪絨帽子。
徐慶望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接二連三地從身邊經過,走進自家糧站,三兩口把包子咽進肚裏道:
“好了,解放,先不說這個了,趕緊回店裏幫忙,等忙完這段時間,過幾天,你上肉聯廠來,咱倆喝酒。”
馬解放呲牙一笑,“慶子哥,這才對嘛!”
徐慶帶着馬解放回到糧站,給客人裝起糧食。
這一忙,一直到晚上七點多鍾,天漆黑,路燈亮起。
送走最後三個買完糧食,啥都沒抽中的小青年走後,才休息起來。
馬解放癱坐在椅子上,累的連抽煙心思都沒了,捏起徐曉雅倒滿熱茶的小茶缸,大口喝着。
徐慶也累,靜紅跟曉雅,與惠麗華四人更不用說。
也就三虎子媳婦和美娟二人,看起來相對還精神點,從小幹重活,前幾年還跟着三虎子擺攤賣過鹵煮,什麽罪都遭過,經過。
徐慶和靜紅等人歇着,她們姑嫂二人卻還能把兩個半袋子的白面拎起,倒在一塊。
徐慶掏出煙,遞給馬解放一根,朝三虎子媳婦道:
“王姐,現在沒人了,休息會兒,咱們就下班,你跟美娟别忙了,等下咱們一塊收拾。”
三虎子媳婦拎着面袋子,擡起穿棉襖顯得臃腫手臂,擦拭額頭道:
“掌櫃的,這算啥,我跟美娟在你這上班,可比在農村掄鋤頭輕松多了,你們歇着,我和美娟來收拾。”
徐慶隻好扭頭看向自個媳婦。
馬靜紅走出櫃台道:“王姐,都這會兒了,咱不着急,先歇一陣兒。”
三虎子媳婦這才與美娟把手裏的活兒放下,靠着櫃台,休息起來。
徐曉雅端了兩杯茶,給送過去,讓喝點水。
惠麗華和吳秀英,羅紅娟,李淑珍四人接連累了兩天,趴在櫃台正氣喘籲籲不已。
她們四人跟靜紅一樣,以前在文工團上班,練功倒是挺辛苦的,但從事文藝工作,并不像幹活這般耗費氣力。
此刻算是見識到了,她們曾經在排練廳的辛苦,跟幹活的人相比,壓根不是一個層次。
羅紅娟緩了半響才道:
“王姐,您與美娟真是厲害,昨天累了一天,今天又忙個不停,這會兒還這麽精神,我太敬佩您倆了。”
美娟雙手捧着白陶瓷的小茶缸道:“紅娟姐,昨天跟今天就是來買糧食的人多,忙點,要說累,還真不是特累,我嫂子剛才說的沒錯,要是在農村,每天幹的活兒,可比這累好幾倍。”
羅紅娟強打起精神,美目瞪圓,不可置信道:
“美娟,種地真比這累多了?”
美娟嗯嗯點頭,三虎子媳婦搭茬道:
“紅娟,你是沒出生在農村,也沒趕上插隊下鄉,要不然,你上農村幹上一個月農活就知道了。”
“天不亮就下地,”三虎子媳婦邊說邊伸手指向糧站門外道;“每天天黑成這樣,公社沒說讓回去,誰都不敢走,生産隊長捏着手電筒站在地裏盯着,誰要是敢走,一天的工分立馬扣掉。”
羅紅娟跟吳秀英,惠麗華,李淑珍,以及馬靜紅和徐曉雅,幾個女的頓時驚的目瞪口呆起來。
“王姐,您說的是真的嗎?”
李淑珍像是在聽一樁駭人聽聞的事情,小聲問道。
三虎子媳婦點着腦袋,“以前沒改開前,真就是我說的那樣,你們城裏人上班能每個月掙工資,我們農村隻有工分,一旦犯問題就被扣掉,不過現在,我們公社好像不那樣了,家家戶戶分了地,都自家種自家的,公社雖然還在管,但工分好像沒人再提了。”
徐慶抽着煙,沒說話。
他知道三虎子媳婦說的沒一點毛病。
徐豐銘當年高中畢業,下鄉去插隊,他當大哥的,沒少去看望。
對于工分,也就相應的有所了解。
改開之前,尤其是土改前,各個鄉鎮公社就是以工分,作爲對社員們工作量和勞動報酬進行計算。
不過如今,随着土改漸漸深入全國各地,工分制正在逐漸消失。
畢竟它的存在,已沒多大作用了。
馬解放其實也有點了解,但不多。也就比李淑珍和羅紅娟,吳秀英,惠麗華多了一丁點兒。
隻不過此刻馬解放,沒心思關心什麽工分不工分的問題,右手撐在背上道:
“咱們别提那些過去的事了,今天都忙了一天,趕緊收拾收拾下班。”
徐慶見狀,目光朝小舅子打量一眼,挺直酸痛的腰杆道:
“解放說的在理兒,咱們快拾掇拾掇回家。”
馬靜紅應聲道:“麗華,秀英,紅娟,淑珍,你們跟王姐,美娟,把自己東西拿好,這就下班吧,剩下的事情,我跟慶哥還有曉雅和我弟弟,我們四個來弄。”
羅紅娟是撐不住了,扭頭跟惠麗華,吳秀英,李淑珍對視一眼後,與三虎子媳婦和美娟就先走了。
沒多一會兒功夫,徐慶帶着繼媳婦靜紅,妹妹曉雅,小舅子馬解放,也走出糧站,關門上鎖一起回家。
“解放,你别着急回你家大院,先上我家吃完晚飯再回去。”
隻是馬解放累的蹬自行車都沒啥力氣了,他在紅星軋鋼三廠工作多年,卻從沒進過車間下過苦力,捏自行車車把的右手搖着道:
“慶子哥,算了,我怕我上你們院吃過晚飯,困得倒頭睡着,我還是直接回我家吧。”
馬靜紅看到今兒表現挺不錯的弟弟,伸手把捂住口鼻的圍巾一拉道:
“解放,你就聽你姐夫的話,先上我們院,吃完飯再回去。”
馬解放幽幽地瞥向自個五姐,“别,五姐,我最好還是回我家去,你要再唠叨我,我可受不了。”
徐曉雅騎着自個三哥給她陪嫁的自行車,俏臉被凍的微微紅起,笑着沒說話。
在十字路口處,馬解放一個人急匆匆地走了。
徐慶和靜紅,妹妹,三人隻好一塊朝自家大院回去。
劉建軍三天前就上外地去了,今天周末,是不能陪曉雅了。
而徐愛國一早就去了總廠,與其他幾個分廠的廠長,去外地學習。
今晚也不能回來。
晚上吃飯,徐慶跟三弟豐銘一家和妹妹曉雅,弟妹愛倩,與媳婦,兒子,閨女,一起吃飯。
徐豐銘下午來糧站幫了半響,唐秀娟過來說,她父母來了大院,就隻得早早回大院去。
此時,徐豐銘吃着手裏的酸菜豬肉包子道:
“大哥,嫂子,今天糧站賣了多少糧食?”
徐慶盡管很累,但笑容滿面道:
“一萬七千多斤,比昨天還多。”
徐曉雅坐在一旁,忙搭茬道:
“三哥,我跟咱嫂子厲害吧,昨天賣出一萬五千多斤,今天又賣出去一萬七千多斤糧食,明天說不定,生意也還要好。”
徐豐銘把嘴裏的包子咽進肚子,嗯聲道:“厲害,徐曉雅同志
嘛,也不看是誰妹妹,哪能不厲害?!”
“三哥,你少貧嘴,我跟咱嫂子這兩天可是累的要死。不過還是咱大哥更厲害,要不是咱大哥前天讓我叫報社的人到糧站,把摩托車頭獎抽中的事,讓報社那邊登上報紙,這兩天說不定,生意隻能跟前些日子一樣。”
徐豐銘忙一臉正色地點着頭道:“沒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