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虎子用手摩搓着下巴胡茬道:
“慶子,怕不行吧?豬得大半年時間才能養大出欄,而且現在冬季,豬崽子怕不好弄,母豬也難買,你開肉聯廠也知道,一頭老母豬,沒一百大幾,壓根買不到。”
三虎子說着,把衣服領子扯開,又把外套脫掉,補了一句:
“種豬更貴!”
辦公室爐子内,火燒的旺起來,讓整間屋子的溫度都升高幾度,再加上在喝酒,還是白酒,又烈又辣,三人都渾身發着熱。
徐慶聽見三虎子的話,端起搪瓷茶缸喝了口溫熱茶水,點頭道:
“三虎子,你說的我都清楚,豬崽子我來想辦法,明年老母豬跟種豬,我也能聯系弄到,主要是你,願不願意做這個事。”
三虎子皺起眉頭,身子後靠,用手摸着皺起的腦門,不知該如何應答。
二麻子見狀,擡手搭在三虎子肩頭道:
“三虎子,糾結啥呢,慶子給伱指了道,你還推三堵四,是爺們嗎?!”
徐慶攔住二麻子道:
“麻子哥,養豬這事不算小,也不着急,讓三虎子好好想想,完了他跟媳婦王姐還有美娟,他們家裏人商量商量。”
二麻子咧嘴道:“嗐,慶子,要不我養豬算了,隻要能掙錢,哥們我是什麽髒活累活都能幹!”
徐慶搖頭笑道:
“麻子哥,你要養豬,還真不成,你戶口城裏的吧,有地嗎?”
“沒有。”二麻子直接應道。
徐慶眼神望了眼三虎子道:“三虎子農村戶口,以前成分不好,但變天結束後,遇上改開,家裏分了地,他養豬的話,把自家地一圈,就能養。
麻子哥你呢,想要養豬,是不是還得租地?”
二麻子眼珠往上翻了翻,抽回搭在三虎子肩頭的手,揉着脖子道:
“慶子,你這麽一說,倒是在理兒。”
徐慶苦笑一聲,“麻子哥,看到沒,以前好多人都說咱們城裏戶口好,瞧見了吧,農村戶口也有優勢,最起碼每個人都有一畝三分的地。”
三虎子搭茬道:
“慶子,甭提了,我家分的地,都不是啥好地,就隻比你蓋庫房的那塊要強一點,我媽年紀大,我又在城裏修自行車,我媳婦也在你開的糧站上班,我家的地,白讓跟前鄰居種,都沒人願意。”
二麻子眼珠一轉道:“三虎子,你讓哥們我種啊,我要。”
三虎子白了二麻子一眼,知道是逗悶子,沒理會。
徐慶端起酒瓶,給三人各自的酒盅内靜默倒酒,沒再提養豬的事。
這事真不是說幹就能立馬幹的,豬崽子價格就不便宜,再加上三虎子也是結婚成家的人,讓他現在就敲定,顯然可能性不大。
畢竟三虎子沒養過豬,也沒像二麻子一樣,去下鄉收過。
當然,養豬并不是啥技術活,隻要是個人,不傻不呆,都能幹。
吃苦方面,徐慶知道三虎子沒問題。
可要是養的多了,終究不是件容易事。
一個人肯定不行。
三五頭的話,又不值當。
何況,在這年月裏,放眼全國,規模化養豬的個人屈指可數。
四九城乃至附近的小縣城至今也沒聽說過,有私人養豬場。
城裏人不樂意,郊外的農村人,又全都心思撲在種地上。
三虎子沒有參照,心裏打鼓,不敢輕易涉足,并沒有什麽不對。
徐慶完全可以理解。
再者,就算三虎子養了豬,頂多一年五六十頭,依然不夠維持肉聯廠的運轉。
他該讓二麻子下鄉收豬,還是要繼續的。
畢竟他看重的是,三虎子養豬賺到錢,對周邊人的帶動。
不過話說回來,徐慶急歸急,但心裏清楚,事情要一步一步來,一蹴而就,完全不現實。
伴随改開,農村人可以自己養豬,喂羊,國家不再限制,幹預。
用不了幾年,養豬的人,自發的就會多起來。
也就是時間上,要拉的長一些而已。
倒完酒,徐慶舉杯跟三虎子,二麻子,三人碰了一下。
三虎子喝完酒盅内的白酒,砸吧嘴,盯着菜碟裏的豬尾巴,
目光呆滞了片刻,眉頭緊鎖道:
“慶子,養豬這事,我”
二麻子叼着煙,眼神一斜,見三虎子面露難色,說話又吞吞吐吐,直接道:
“三虎子,你小子怎麽還娘們唧唧上了,慶子給你指了條賺錢的明路,你小子有啥好琢磨的?”
三虎子有些難爲情地低下頭,他自然明白,徐慶給他說的,不會是害他。
多年相處,知根知底,哪能不了解。
隻是他真沒想過養豬,要不是過來喝酒,壓根不會不修自行車了,往養豬上尋摸。
他是打算重操舊業,做最開始的老本行——當二道販子。
二麻子見三虎子默不作聲,抄起筷子夾了塊豬尾巴,扔進嘴裏嚼着道:
“三虎子,我要是你,明天就動手張羅養豬的事,慶子不是說了,你家有地,養豬的場地都不用花錢找。
還有糧站庫房那邊,加工面粉剩的麸子,你能拉去直接喂豬,連飼料都不用愁。
銷路方面,你隻要把豬喂出欄,趕到肉聯廠來,慶子幫你收掉,這天大的好事落在你身上,你小子居然不知道伸手接?
真是的!”
三虎子聽見二麻的話,把即将燃盡的煙卷,猛嘬兩口,心裏細細思量起來,暗覺二麻子說的不無道理。
真要養豬,家裏的地能直接拿來用,圈個院牆就成,飼料有糧站庫房的麸子,都省得他專門去割豬草,找人打聽。
豬養大,肉聯廠還包收。
的确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
就是不清楚,養豬究竟能不能掙錢。
萬一賠了,白耗費一年時間不說,家裏的光景,說不定都會被連累。
畢竟他沒聽誰說過這年頭有專門養豬的,也沒聽說誰養豬賺到過錢。
城外郊區的養殖場,他倒是有所耳聞,可那是國家讓搞的。
裏面的廠長,飼養員什麽的,都是上班掙錢。
國家給發工資。
至于個人養豬,四九城以外有沒有,他是一點都不知曉。
三虎子用手抓着頭發,眨動眼睛,望向徐慶,思量着道:
“慶子,要不這事,容我先跟家裏人商量商量,過幾天給你答複。”
徐慶笑着從煙盒裏抖出煙,遞給三虎子和二麻子,然後自個手中也捏着一根道:
“沒事,你慢慢考慮。”
下午四點多鍾,兩瓶白酒喝完,徐慶與二麻子送三虎子離開。
氣溫過了中午最熱的時候,開始逐漸驟降,太陽冷清清地朝西邊滑落,将幹淨的天空,映成金黃。
廠院地上,攢起的雪堆附近,融化的雪水,蜿蜒地四下流淌,随着溫度下降,漸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變成冰碴。
三虎子一走,徐慶與二麻子返回辦公室,将碗筷盤子等收拾起來,送回食堂大竈上。
随後倆人稍微在辦公室眯了會兒,就去飼養車間轉了轉,又朝糧站庫房那邊過去。
與此同時。
三虎子獨自走回自家後,把徐慶提議養豬的事情,告訴了母親。
“媽,慶子說我不打算修自行車,可以養豬,您覺得怎麽樣?”
“養豬?”三虎子母親停下手裏的擀面杖,捏起一旁專門用來掃面粉的小笤帚,把沾在手上的白面,輕輕掃在案闆上,轉身一臉不知所措道:
“兒子,養豬好不好,我不太懂,你還是等吃了媽給你做的晚飯,回城裏找你媳婦和小娟,還有你妹夫,你們四個合計合計。”
三虎子坐在炕沿上抽着煙,哦了一聲,獨自思考起養豬的事情。
“兒子,我感覺小慶人挺靠譜的,聰明,穩重,比起原先總上咱家的那個許大茂,要強太多。
你是成家的人了,媽給你做不了主,不過,小慶說養豬可以,那咱就應該試試。”
三虎子母親見兒子心不在焉,便出言說道。
三虎子應了一聲,“媽,我清楚着呢,您忙您的,我隻是心裏有些沒底兒。”
屋裏光線有些暗,三虎子從炕沿上起身,走到屋外,望向遠處糧站庫房屋頂上白花花的雪,深深地呼了口氣。
擰身回到他自己以前住的屋子,躺在炕上,雙手環胸,側身望向窗戶玻璃。
下午六點多鍾,三虎子吃過晚飯,便蹬着自行車回了城,準備跟媳婦和妹妹,以及妹夫,把養豬的事說一下。
晚上七點多,美娟跟嫂子倆人從糧站回到家,見大哥正跟自個男人說養豬的事,一聽是徐慶建議的,忙插話道:
“哥,既然是徐慶哥說的,那您就能幹!”
三虎子看了妹妹美娟兩眼,朝自個媳婦道:“你覺得呢?”
“我感覺行,小的時候,我幫公社喂過豬,簡單!”三虎子媳婦摘脖子上的圍巾道:“喂豬可比種地輕松,夏天割些豬草喂,再給弄點水,就齊活了,冬季用麸子。”
三虎子扭頭又看向自個妹夫,“愛軍你感覺呢?”
“大哥,我嫂子說行,那你們就幹,美娟總跟我提那徐慶,說很有本事,對她和我嫂子都很好,還上過學,在大學進修過,照理來說,讀過書的人肚子裏有墨水,有文化,眼光長,想事情,看問題,要比一般人都厲害,我覺着人家說養豬不錯,應該是可以的。”
兒時得了小兒麻痹,左腿微微有點跛的付愛軍說道。
三虎子一個勁兒地嘬煙,他是有主見的人,雖然沒怎麽讀書,可也沒少看書。
不是聽見别人說啥,就是啥。
他心裏實際上思前想後,感覺養豬不失爲一個掙錢門路。
不管怎麽說,徐慶開了肉聯廠,他養豬的話,怎麽着也算是挨着邊兒,有啥事,可以跟徐慶商量。
唯一讓他不放心的事,養豬能掙多少錢?
如果跟修自行車一樣,那就沒多大意思。
此時聽見媳婦和妹妹,妹夫都贊成。
三虎子低頭盯着炕沿下的棉鞋,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賭一把,輸赢就一年時間。
養上一年豬,要是掙錢可以,來年接着養,不行就拉倒。
修了幾年自行車,他也膩歪了。
兩天後,修車鋪子沒再開的三虎子,把這些年攢的積蓄,坐在屋裏,關起門數了數,六百二十八塊。
不算多,但比起種地,是強不少。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徐慶,也就沒想着比。
剛認識徐慶那年,他跟許大茂還關系挺不錯,聽許大茂說,才剛高中辍學,是個學徒工,可轉過年,就又聽說轉正了,後來又聽提幹,之後.
三虎子回想這些年,徐慶一步步往上走,在前幾年坐到廠長位置上,去年辭職做生意,又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心中感慨萬千。
他自己這些年裏,也沒少努力,隻不過命運不濟。
家裏成分的關系,導緻最開始在城裏找不到工作,想進廠,沒一個廠子肯接收,幹了多年東躲西藏的二道販子,又擺攤買了多年鹵煮,修了幾年自行車。
一路走來,跌跌撞撞,人情冷暖,早已經受的不想再經受。
但也還好,遇上徐慶這麽個講義氣的哥們,肯幫一把。
三虎子看着手中的六百二十多塊積蓄,重新揣回棉襖内側口袋,從炕上溜下,穿上棉鞋,圍好圍巾,裹上去年徐慶給的軍大衣,走出屋,将停在門口的自行車車架一蹬,推着就出了租住的院子,朝郊外走。
打定了主意,他就不會再改動。
養豬就養豬,髒不髒,累不累,他是不在乎。
隻要能掙錢就成。
盡管他心裏還是有些沒底兒,但憑借對徐慶的信任,願意嘗試一下。
反正兜兜轉轉這些年,沒掙下多少錢。
再浪費上一年時間,又何妨。
平時總讓徐慶救濟、幫助,自己反而沒一點能給幫上忙的。
他這些年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哥們弟兄,總不能自己一直是那個拖後腿的吧。
另外,他也不想讓二麻子看扁!
三虎子自行車蹬的飛快,沒多長時間,就到了郊外,先回家看過母親後,就朝徐慶的肉聯廠過去。
天陰的很沉,雲層像是要壓下來,貌似要下雪,但從清早到下午,愣是一片雪花都沒飄下。
三虎子軍大衣裹在身上,戴着毛線手套的雙手緊攥冰冷車把,一進肉聯廠,就直奔徐慶的辦公室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