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前院院裏,劉光天冷的縮手縮腳,雙手插在藍布的确良料子的褲兜内,立在閻解成和于莉亮燈的屋門口,見半響沒人給他開門,又聽閻解成說,讓他就在外面講,頓時氣惱不已、
冷哼一聲,轉身低頭朝地上狠啐,一邊悻悻然地朝後院自家回去。心中一邊咒罵,“孫子,活該你兩口子倒黴!”
劉光天罵着,回到後院,在中院沒停。
要不是實在找不到人說話,他才不願意忍着凍上前院找閻解成聊。
以前變天期間,他是能跟閻解放和閻解曠倆兄弟,尿到一個壺裏。
奈何閻解放與閻解曠都讓閻解成兩口子,欺負出去,在外面住。
中院的傻柱,跟同住後院的許大茂,都不待見他。
而後院徐慶三兄弟,他是沒臉過去找。
剩下的棒梗,他自個又瞧不上。
踢着硌腳的碎石子,劉光天一回後院,就朝自個屋裏進去。
大晚上的,上前院白白跑了一趟,窩了一肚子火,腳上的黑布棉鞋一脫,三天沒換的臭襪子丢在地上,腳也沒洗,就轉身上床,掏出煙,靠着被褥,沒理會陪着孩子的媳婦,獨自嘬起。
這時候,徐慶和弟弟妹妹,以及爺爺奶奶等,一大家子人剛吃完晚飯。
馮嬸一直跟着一塊吃,屋裏爐子的火依舊很旺,烤着屋裏暖烘烘一片。
再加上炕因做完飯也燒熱,一丁點的寒意都沒。
徐鴻志吃完飯,将巧克力的外包裝,用牙咬開一個口子,搖頭晃腦地一點點張嘴吃,慢慢品嘗。
畢竟國外的糖果,在這年月,國内很少,别看改開都兩年多時間,但也就是住在城裏的孩子能有口福,嘗到這東西。
要是放在農村,連水果糖都平時吃不上的孩子,對巧克力這名字都不熟悉。
農村鄉鎮上有供銷社,但沒友誼商店。
國外的東西,大人都沒怎麽見過、聽過。
小孩子就更沒口福吃得上漂洋過海來的糖果。
徐慶和妹夫建軍,三弟豐銘,二弟愛國,四人還在喝酒。
爺爺跟奶奶,兩位老人,用手絹擦幹淨嘴角,逗着太孫子們和太孫女。
馮嬸吃完飯,與靜紅和秀娟,愛倩,曉雅,一同把撤掉的碗筷,拿進廚房清洗。
當徐慶跟愛國,豐銘,建軍,把兩瓶五星茅台喝光後,徐曉雅擦幹手,從廚房出來,瞧見時候不早了,坐在炕上陪爺爺奶奶說了會兒話,瞧了瞧大哥,二哥,三哥,湊外彙券買的助聽器後,戴着圍巾道:
“大哥,我聽說,您跟我二哥,三哥給咱爺爺奶奶買助聽器,外彙券不夠,還朝大茂哥借了點,今天我和建軍來了,咱家借大茂哥的外彙券,我倆給大茂哥還去。”
徐曉雅說着,眼神朝劉建軍遞了個眼色。
劉建軍應聲道:“曉雅說的,也是我的意思。給爺爺奶奶買助聽器,我們倆哪能不出一份力。”
劉建軍伸手從身上掏出一把外彙券,低頭清點。
徐慶讓二弟把酒盅跟酒瓶都收起,抽着煙看向妹夫道:
“建軍,這事你跟曉雅就别操心,外彙券是我找許大茂借的,等我有了,我自己還。”
徐曉雅圍好圍巾急道:“大哥,那哪成?以前我跟二哥,三哥小的時候,家裏買啥都是你掏錢,就連我們上學的學費和書本費,也是伱開的。
現在我們都成家,給爺爺奶奶買助聽器,我跟建軍也得盡一份心!”
徐曉雅話音剛落,徐豐銘接茬道:
“大哥,其實大茂哥那邊,我已經幫你給還了外彙券。”
“啥時候的事?”徐慶眉頭一挑。
“就今天上午,”徐豐銘咧嘴笑着道:“我前些天手頭沒外彙券,這兩天,秀娟在她單位,找人弄了些,多到不多,但還大茂哥那六十九塊還是夠的,早上您跟傻柱哥出咱們大院沒多久,我就跟二哥一塊上大茂哥家轉了一圈。”
徐慶恍然,看着三弟,抽了口煙,眼中目光紛雜。
當初商量買助聽器的時候,豐銘身上沒外彙券,他并沒有想過非得兄弟三人平攤。
他當大哥的,不至于說像閻解成那樣,跟兩個弟弟,勾心鬥角。
豐銘沒有就沒有,他和愛國身上有就是了。
隻是今天,豐銘幫他給許大茂還了借的外彙券,不知道說啥好。
因爲他從沒打算讓兩個弟弟幫他這大哥還。
徐曉雅和劉建軍愣神,劉建軍捏着手裏剛數出的六十九塊外彙券,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扭頭看向自個媳婦。
徐曉雅噘起嘴,埋怨地朝徐豐銘道:
“三哥,你真是的。”
徐豐銘嘿嘿笑道:“曉雅,你跟建軍,可以幫咱大哥給國華哥還,大哥買助聽器那天,國華哥還給借了二三十塊外彙券。”
徐曉雅不知道,買助聽器的事上,還有這番波折,大哥都找李國華借了,頓時水靈靈的雙眼睜大,“大哥,您怎麽不讓嫂子早點告訴我,早知道,我就前幾天讓建軍把外彙券拿來大院給您。”
徐慶聽着妹妹的話,笑着擺手道:
“你國華哥我是那天在路上碰巧遇上的,友誼商店的助聽器,價格要三百五,我身上揣的還差點,準備回院裏問傻柱哥借點,過些天再買,誰知道碰上國華,他聽說我要買助聽器,就掏了外彙券,先讓我拿去把助聽器買上。”
徐曉雅烏溜溜的眼珠轉動,伸手從建軍手中接過外彙券,看向自個大哥徐慶道:
“大哥,國華哥借了咱家多少?您說,他借的外彙券,我跟建軍出。”
徐慶抿嘴一笑,“沒多少,你倆剛結婚才滿一年,日子還沒擺順,你們的外彙券,留着自個用吧。
國華借我的外彙券,說起來還有點小麻煩,你們不用管。”
徐曉雅聞言,把手中的外彙券,一股腦全都塞到徐慶身上。
“大哥您要不說,那就全拿上。”
徐慶望着妹妹,哭笑不得,把一張張外彙券整理好,遞給曉雅。
徐曉雅不肯接,身子一擰,躲去一旁,撩着頭發道:
“大哥,國華哥那邊你不是還沒給還嘛,你拿着還去呗,我和建軍,我們倆暫時用不上外彙券。”
徐慶沒聽妹妹說的,轉手将外彙券,塞到身邊的劉建軍衣服口袋,按住劉建軍要推辭的手道:
“建軍,你是男人,外彙券多緊俏,你知道的,身上揣好!”
“大哥,這.”劉建軍一臉犯難。
他跟曉雅今天過來,除了給豐銘清楚當代廠長,還有就是這件事。
外彙券他其實也沒多少,大半年下來,也就陸陸續續攢下小一百塊。
隻不過,他來之前心裏就打定了主意。
帶來的外彙券沒打算拿回去。
媳婦自小沒了父母,全靠當大哥的徐慶拉扯大。
前幾天他一聽曉雅說,就欣然同意拿出家裏的外彙券。
去年國慶期間,他娶曉雅時,徐慶不但陪嫁了一台電視機,還把他當初給的彩禮錢,一并給了媳婦。
這讓他一直在心中很傾佩徐慶這個大舅哥,也很感激。
“曉雅,你給咱大哥說說。”劉建軍扭頭朝自個媳婦求助。
徐曉雅垮着臉道;“大哥,您幹啥嘛,我是你妹妹,您沒外彙券,找别人借,還不許我幫您還啊。”
徐曉雅說完,跑到從廚房出來的靜紅身邊,撒嬌道:
“嫂子,你勸勸我大哥,你們今年開了肉聯廠,多緊張,他給咱爺爺奶奶買助聽器,向國華哥和大茂哥借外彙券,都不讓你告訴我,哪有他這樣的。”
馬靜紅抿嘴笑着不言語,自個男人心裏怎麽想的,她知道。
小姑子嫁出去了,那就是别人家的人,哪能讓她再操心這邊的事,便轉身看向徐曉雅道:
“你就聽你大哥說的,愛國和豐銘都搬回了院裏,這邊有我們在,你和建軍好好過你們的日子,這邊真不用你們擔心。”
徐曉雅不樂意道:“嫂子,你怎麽向着我大哥說話呢,我這當妹妹的,咋好像成外人了。”
徐豐銘呲牙嘿笑不已,剛抽了口煙,嗆的咳嗽連連。
徐愛國笑着望向妹妹道:“曉雅,咱哥跟咱嫂子是爲你們好,你别使性子,聽咱大哥的話!”
“二哥,怎麽連你也.”徐曉雅微蹙眉頭,臉上露出不高興。
徐豐銘咳嗽停止,接茬道:
“徐曉雅同志,咱大哥剛才不是說了嘛,你跟建軍剛結婚,你倆都還沒把日子過明白,别手頭有點外彙券,就着急花不出去。”
徐豐銘說完,頓了頓,嘿嘿一笑道:
“要不你給三哥我,我幫你們花。”
“三哥,你想得美!”
徐曉雅哼了一聲,腦袋微微一仰,見秀娟走出廚房,咧嘴道:
“我三嫂在僑務辦上班,您哪需要我給你外彙券。”
徐豐銘扁着嘴,将快掉的煙頭彈到爐子跟前道:“沒良心的,虧我跟你嫂子還打算過些天弄點蘋果,準備給你,既然這樣,那今年冬季,你就甭想吃了。”
徐曉雅像小時候似的,吐了吐舌頭,朝秀娟問道:
“三嫂,我三哥說的是真的嗎?”
唐秀娟點點頭,鵝蛋臉上,露出笑意。
徐曉雅俏臉泛出一抹紅暈,開心道:
“三嫂,三哥,我謝謝你們啦,過幾天,我就等着吃蘋果。”
徐豐銘白了自個妹妹一眼,重新将煙點着道:“不好意思,徐曉雅同志,你三哥我改主意了。”
徐曉雅挽住唐秀娟胳膊狀告道:“三嫂,你看,我三哥他就喜歡拿話框我,你管管。”
唐秀娟娥眉微蹙,她哪能管得住徐豐銘。
真要說誰管誰,得調個個兒才行。
而且這件事上,她很了解自個男人對小姑子,絕不可能說,真不給弄些蘋果。
徐慶望着妹妹跟三弟鬥起嘴,笑了笑,低頭看了眼手腕處的雷達表,見晚上九點半了,便道:“好啦,曉雅,外彙券你跟建軍就拿回去吧,你們自個留着,時候不早了,你倆早點回去,别太晚。”
徐曉雅噢了一聲,她是都穿戴整齊,瞅見建軍從炕上溜下,在穿鞋,就松開秀娟胳膊,站在炕沿邊兒上,對腿腳不便的爺爺奶奶道:
“爺爺,你跟我奶奶待會早點睡,我走啦,下周再過來看你們。”
有了助聽器的兩位老人,緩緩點頭,舍不得讓每周才能見一次面的孫女走,拉着手叮囑道:
“天黑了,你們倆回去路上慢點,建軍喝了酒,你讓他騎車注意安全。”
徐曉雅忙嗯道:“好好好。”
劉建軍穿好鞋子,直起腰闆道:
“爺爺,奶奶,你們就放心吧,我一點事沒有。”
這時,一塊巧克力,吃了好半天,卻連一半都沒吃掉的徐鴻志,呲溜一下跳下炕,踩着鞋子,左手攥着紅色瓶罐的可口可樂,伸手晃着道:
“小姑父再見,小姑再見!”
徐曉雅笑着點點頭,轉身和劉建軍就走向屋外。
八分鍾後,大院外的胡同口,徐曉雅側身坐在劉建軍騎的自行車上,帶着毛線手套,在寒風中道:
“大哥,你真不要外彙券?”
徐慶跟二弟,三弟站在一起,搖頭道:“不要,國華那邊沒多少,而且事情還有點小複雜,到時候,我自己處理就行。”
徐曉雅哦了一聲,微微把身子縮起,雙手摟住劉建軍的腰道:
“大哥,二哥,三哥,我倆走了。”
劉建軍也扭轉身子,一邊留意曉雅坐穩沒,一邊朝徐慶和愛國,豐銘道:
“大哥,你們回吧。”
徐慶笑着應了一聲,瞧着劉建軍騎着自行車,在幾乎沒啥人的街上漸漸遠去,這才與愛國,豐銘捏着手電筒返回大院。
清晨,一早飄起雪,将大院落的白花花一片。
倒是不大,剛下沒多久,又是今年第一場,隻有鹽粒大小。
徐慶走出屋,呼了口氣,轉身抓起一年到頭,除了冬季,平時都很少使喚的鐵鍬,将屋檐上的冰溜子敲掉。
如今家裏有小孩,還有年事已高的爺爺奶奶,兩位老人。
該防範的,他得防患于未然。
别冰溜子突然掉下,砸傷人。
馬靜紅走出屋,望着靜默飄落的雪,站在徐慶身邊道:
“慶哥,我先去咱家糧站了,咱兒子你記得待會叫醒,今天下了雪,讓他早點去上學。”
徐慶把冰冷的鐵鍬放在一旁道:“好,你路上慢點。”
“嗯。”
靜紅笑着理了理頭發,換上黑皮手套,推着自行車,朝大院外出去。
沒半個小時,徐慶叫醒兒子後,讓穿衣服,待會和院裏的其他孩子,一塊上學,然後也推着摩托車,出了大院,朝郊外的肉聯廠過去。
下了雪,四九城内外,到處都白茫茫的。
徐慶一路摩托車沒騎的很快,天氣是冷,可下雪時候,騎自行車太快都容易滑到,何況摩托車。
冬季下了雪,給人的感覺大不一樣,漫無邊際的雪中,整個天地都顯得似厚重起來。
中午時候,雪停了,下了一上午,卻沒一寸厚。
徐慶剛跟二麻子吃完午飯,坐在辦公室内休息,就接到了李國華打來的電話。
“慶子,什麽情況?你妹夫今兒中午來我單位了,說幫你這大舅哥給我還外彙券,哥們有些糊塗,咱不是說好,你直接還二牛嗎?”
徐慶捏着聽筒,刹那間愣住了。
頓時哭笑不得。
他怎麽都沒想到,妹夫竟今天會直接找國華還外彙券,思索着剛想說話,就聽見對面傳出聲音道:
“慶子,建軍來了我這,外彙券我就收下了,完了我給二牛送去,先這樣,我跟建軍喝點小酒,你忙你的吧。”
徐慶聞言,笑着撂了電話,望向窗外,隻見剛停沒一陣的雪,又開始靜靜飄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