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怎麽來了?”
徐曉雅穿着一件灰褐色的呢子大衣,瞧見徐慶,小聲道:
“那個女的剛才在咱家糧站買了三斤棒子面,走的時候,趁今兒人多,偷偷抓了把小米,被王姐瞥見了,這不.”
徐曉雅說着,偷偷用眼神示意自個大哥,還在跟那中年婦女厮罵的三虎子媳婦。
徐慶明白了怎麽回事,看向媳婦靜紅。
靜紅正讓惠麗華和吳秀英,還有羅紅娟,李淑珍與美娟,五人拉着三虎子媳婦,别太過激,見小姑子說完後,輕歎一聲道:
“王姐性子太烈,我剛才說一把小米,犯不上,咱們不跟那種人計較,可王姐.”
徐慶把摩托車交給靜紅,轉身将圍觀的人轟散,走到三虎子媳婦跟前,朝那中年婦女看了一眼,冷聲道:
“同志,這都改開了,您家還缺糧食?
一把小米夠回去熬粥嗎?
要是缺的多,直接言語一聲,我白送你一斤都成,但是你這偷拿?還強詞奪理,過分了吧?!”
中年婦女,跟三虎子媳婦互罵半響,看向徐慶,眼神翻了兩翻兒,嘴角一扯,哼道:
“伱誰啊你,我怎麽着,礙着你啥事了?!”
中年婦女,顯然不知曉糧站是徐慶開的,嘬起嘴,啧啧道:
“呦呦呦,沒想到啊,就這醜八怪,還有男的出頭,大家夥兒别走啊,都瞧瞧,這倆人絕對有一腿!”
“你個窯姐生的,你說誰倆呢?”三虎子媳婦黑着臉,挽起衣袖,指着中年婦女破口大罵。
“你個眼瞎的,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惠麗華和羅紅娟這時也跟着三虎子媳婦,對中年婦女數落起來。
不過她們倆文工團出身,拉不下臉說髒口兒,隻道:
“大姐,别瞎咧咧,這是我們糧站老闆,你說話嘴上積點德吧!”
挨了罵,又被點醒的中年婦女,這才醒轉,望着徐慶打量起來,眼神掃視兩眼,嘴皮一翻道:
“敢情是老闆啊,那我上你們糧站買三斤棒子面,抓把小米怎麽了?
我上菜市場買菜,裏面還給白搭二斤小蔥呢,瞧瞧你雇的都是些啥人,一把小米而已,還值當找我要錢?!”
三虎子媳婦張嘴又要罵,徐慶攔住了,一旁的美娟卻厲聲罵道:
“你個臭不要臉的,偷東西還有理了?
菜市場誰家白給你二斤小蔥?
你今兒給我去菜市場把人找出來,不然我撕爛你的臭嘴!”
圍觀看熱鬧的人,徐慶剛驅散,呼啦一下,又圍了上來。
徐慶不想因爲這種小事,影響自家糧站名聲,拽了美娟一把,道:
“美娟,你和麗華,秀英領你嫂子回店裏歇着去,這事我來處理。”
美娟不樂意回去,三虎子媳婦更不情願就這麽走。
徐慶朝妹妹曉雅喊了一聲,“你和麗華,秀英,紅娟,淑珍,把美娟和王姐拉回去,這事我來處理!”
三虎子媳婦還是不肯走,氣惱不已,中年婦女罵了她,哪能就這麽算了。
馬靜紅将摩托車停在自家糧站門口後,同麗華和紅娟,三人一塊勸了半響,才把三虎子媳婦推回糧站。
徐慶掏出煙,抽了一口,朝中年婦女道:
“大姐,瞧你年紀,比我大不少,你說你,這大冷的天兒,買完東西,不趕緊回家,鬧啥?!
我開糧站,指着就是賣糧食吃飯,你抓一把是不打緊,但進我糧站的人,都跟你似的,你說我這糧站還開個啥勁兒?”
“那你幹脆别賣了呗,關門回家,沒本事開什麽糧站!”中年婦女見美娟和三虎子媳婦都走了,頓時嚣張起來,眼睛一斜,扯着嗓子道:“我實話告訴你,我侄子在派.出所上班,你們今兒惹到我了,不賠三十斤白面,我明天就讓他查封了你的店!”
徐慶呼出嘴裏的煙,淡然道:“沒事,大姐,你要這麽說,咱現在就上派.出所,你要是不嫌給你侄子丢人,那正好,我順便報個案,你偷拿我糧站小米,省的你侄子明天專門跑一趟過來。”
中年婦女頓時愣神,沒料到徐慶會這麽說,瞬間沒了剛才那盛氣淩人的氣勢,眼珠子轉了轉,撇嘴道:
“算了,我還的回家給我孩子他爸做飯,白面就不用賠了,不過你這當老闆的,必須讓那黑女人和那說要是撕我嘴的丫頭片子,出來給我道歉!”
徐慶望着胳膊挂菜籃子的中年婦女,笑道:
“大姐,我都沒說讓你給我店裏的王姐道歉,你還不依不饒是嗎?
要不這麽着,咱就經公,反正你也說了,你侄子在派.出所工作,讓他們那邊解決。”
中年婦女雙手環胸,眼神瞥向徐慶道:
“你當個老闆,偏聽偏信,除了你店裏的人,誰看着我抓你店裏小米了?
你們就是仗着人多,欺負我一個女人家,冤枉我。
好,咱們就經公,我是不怕。”
徐慶算是見識到了,四九城竟有比賈張氏還潑的女人,原本不想太計較,開門做生意,什麽人都能遇着,事情不大,就一把小米而已,把話說開,将小米要下,讓三虎子媳婦氣兒一消就得了。
可此時聽見面前這中年婦女,一個勁兒的胡攪蠻纏不說,還覺得自個特占理兒。
徐慶瞬間有些窩火,做生意要的是和氣生财,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不是。
徐慶轉身将摩托車一推,冷冷道:
“大姐,走,派出所!”
他是懶得再跟她掰扯了,不是自家住的大院人,用不着給留情面。
該經公經公,誰怕誰啊?
中年婦女見狀,整個人吓的一哆嗦,她沒猜到,徐記糧站的員工眼尖難說話就罷了,徐慶這個當老闆的,也是個硬茬。
頓時站在原地,心裏發怵道:
“老闆,一把小米,至于嗎?還非經公,上派出所,大不了我還你就是了。”
中年婦女倒還不是死心眼,伸手從菜籃子理将頭前偷摸拿的小米抓出,給了徐慶,身子一擰,一趕緊快步離開。
徐慶拿着小米,瞅了一眼,匆忙走遠的中年婦女背影,喊道:
“以後别來我這買糧食了,不歡迎!”
徐慶說完,便朝糧站回去,沒再搭理。
畢竟這種小事,就算經公,頂多也是民事糾紛,而且一把小米,最多派.出所那邊對中年婦女批評教育幾句。
折騰一番,也不能拿那中年婦女怎麽樣。還不夠麻煩的,
徐慶回到糧站,把手裏的小米放在還生氣的三虎子媳婦面前道:
“王姐,您看,我把那女的偷抓的小米,一顆不少的都要回來了,您數數?”
三虎子媳婦被逗笑了,擡手抹着雙眼道:
“掌櫃的,那女的,真不是個東西,她都瞧見我看見了,攥着手裏的小米,還往出走,臉皮真厚,我要是她,我可沒那麽不要臉。”
徐慶把手裏的小米,倒在櫃台上道:
“王姐,别生氣了,那種人天生就那德行,小偷小摸慣了,壓根不在乎有沒有被人看見,您跟那種人生氣,劃不來,往後要是再看到,您咳嗽一聲,讓我媳婦和我妹子曉雅她們處理,您甭跟那些人一般見識!”
“掌櫃的,您是沒種過地,不知道,這不是一把小米的事兒。”三虎子媳婦雙眼泛紅。
“我小的時候,天不亮就跟着我爸媽要去地裏幹活,啥時候天黑的什麽都看不見,才能回去。
那些年公社任務重,每個月掙的工分,都不夠換一家人的口糧,我十五歲那年,借了我們村長家一把小米,回家熬粥,那村長媳婦後面知道了,堵到我家門上,指着我爸媽鼻子罵,非讓我家趕緊把小米還給她,我剛把小米下鍋煮熟,她直接從我家連鍋給端走了。”
三虎子媳婦說着,眼淚撲簌簌的流淌。
徐慶連同靜紅麗華她們,都沒在農村幹過活,盡管沒法感同身受,可聽見三虎子媳婦遭受的經曆,心中卻依然很不是滋味。
農村苦,這是事實。
五幾年到六幾年那陣子,農村種的糧食,大部分全都拉進了城,供應城裏居民。
沒法子,城裏沒地,吃的東西,都隻能從農村運。
徐慶心中長歎了口氣,見美娟掏出手絹,幫自個大嫂擦拭眼淚,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思索片刻道:
“王姐,現在日子好起來了,你晚上回家要想熬小米粥,下班後,我讓美娟裝十斤,幫你拿回家去,以後每個月,你都可以免費拿十斤小米和白面回家。”
馬靜紅跟她曾在文工團共事的四個姐妹,感觸頗多,她們也是女人,能更體諒三虎子媳婦當初的不容易,也道:
“王姐,我慶哥說的也是我的意思,我現在就讓曉雅和美娟幫你裝小米和白面。”
“掌櫃的,你們兩口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就像您說的,現在日子好過起來了,我跟我家那口子又現今住在城裏,我家裏糧食還有呢。”
三虎子媳婦接過美娟手裏的手絹,擦幹淨淚水說道。
“我今兒就是氣不過,”三虎子媳婦把藍布印花的手絹狠狠攥着,“我進城也好些年了,還是第一次見那麽不要臉的人,”
徐慶聞言,将燃盡的煙卷掐滅道:
“王姐,住城裏的,有好人也有壞人,這跟你們村的情況,差不多,不要臉的人,不管是在城裏還是農村,到處都有!”
吳秀英有過不堪回首的遭遇,附和道:
“王姐,我慶子姐夫說的對,那個女的算個啥,她就是個臭蟲,咱往後不搭理她。
我以前不懂事的時候,也遇到過那種不是人的東西,這不,日子該過還的過,跟那種人生氣,咱就高擡他們了。”
馬靜紅倒了杯茶,遞給三虎子媳婦道:
“王姐,喝點熱茶水,歇會兒,您和美娟今兒就早點下班。”
說完,給小姑子和美娟使了顔色,讓去裝小米和白面。
惠麗華四人見狀,轉身趕緊一塊幫忙。
十來分鍾後,三虎子媳婦帶着美娟,在徐慶和靜紅的要求下,早早下班。
但裝起的小米和白面,死活不肯要,放進糧站門口内,就小跑地離開了。
徐慶隻好把兩個面袋子,拎回到櫃台上。
經過這麽一出,天色已暗沉下來,即将到吃晚飯的時候,街上這時也冷起來,行人漸漸稀少,進店裏買糧的人又沒一個。
白天該買糧食的,都幾乎買了,沒人會這個點兒才買。
徐慶站在糧站門外,望着臨黑夜色,扭頭對惠麗華四人道:
“麗華,紅娟,秀英,淑珍,你們也下班吧,今天周末,都累一天了,咱都早點回去歇着。”
惠麗華點點頭,跟紅娟,秀英,淑珍,四人把各自的東西,收拾起來,挎着包,圍上圍巾,帶着手套,站在糧站門口,揮着手道:
“靜紅姐,徐慶姐夫,曉雅,我們先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吧。”
徐慶應了一聲,目送她們走後,坐在糧站内搭的爐子跟前椅子上,等着媳婦和妹妹歸置東西,清點完賬目,好一同回大院。
這時候,糧站内的四隻貓一個個伸着懶腰,打着哈欠,跑到好久沒見的徐慶身邊,繞着圈的打轉起來。
小白粘人,擡頭看向徐慶,身子一躍,跳到徐慶身上,喵喵地叫了兩聲,腦袋不斷蹭着。
馬靜紅站在櫃台後,數着今天收到的錢跟糧票道:
“慶哥,你怎麽今天想起來這邊了,咱家肉聯廠和糧站庫房不用你照看?”
徐慶應聲道:“今天周末嘛,知道你跟曉雅辛苦了,過來專門接你倆的,對了,有個事,我得給你說一聲。”
|“啥事?”靜紅忙着數着錢,跟徐曉核對,沒擡頭。
徐慶摸着小白柔軟的身子道:“解放,年底要升副廠長。”
“哦,知道了。”
馬靜紅依舊沒擡頭,身子歪向徐曉雅,将剛清點完的錢數告訴後,才擡起頭,把烏黑秀發,理了理,望向徐慶道:
“今兒中午,月梅帶孩子過來,跟我說了。”
徐慶明悟,怪不得媳婦剛才反應那麽平靜,原來是早知道了。
徐曉雅記完賬,将櫃台旁邊,另外一摞還沒數的糧票,攥在手中,一邊清點,一邊笑嘻嘻道:
“大哥,解放哥今天上肉聯廠找你去了吧?”
徐慶把聞到巧克力香味的小白腦袋,從拱進去的口袋裏拽出道:
“也是你月梅姐說的?”
“嗯。”
徐曉雅點着糧票,應了一聲,數完後,遞給嫂子靜紅,讓用夾子加起,然後同賬本一起丢進挂鎖的抽屜,走出櫃台,彎腰抱起顔色金燦的小金,摟在懷裏,等着建軍道:
“大哥,解放哥也馬上當紅星軋鋼三廠的副廠長,我三哥在他廠裏也當代廠長了,他們倆都好厲害!”
徐曉雅剛說完,糧站外面,就聽見了劉建軍停自行車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