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子,進來。”
許大茂聽見徐慶在門外喊他,手中剝着連皮帶殼炒過的花生,一邊從屋裏将房門打開,把徐慶讓進屋,一邊閉門朝坐在熱炕上的秦京茹道:
“快給慶子抓兩把花生。”
然後與徐慶同坐在桌子前道:
“慶子,晚上找哥哥有事?”
穿着毛衣的許大茂,嘴裏嚼着花生,卻不忘将煙掏出,遞給徐慶一根。
“慶子,吃花生,我前些日子回我爸媽那邊拿的,你嘗嘗。”
秦京茹心裏有些不情願,但見徐慶上家來了,還是抓了兩把花生,放在徐慶面前,臉上擠出笑容,嘴上的話,也沒流露出絲毫不樂意。
畢竟許大茂很早之前就告誡過她。
在院裏跟誰鬧,都别跟徐慶一家鬧。
這一點,秦京茹當初嫁進大院時,全然沒當回事。
但在院裏生活多年後。
她也逐漸明白,許大茂說的一點沒錯。
徐慶從在紅星三廠晉升科長,之後去大學深造,再後來被提拔到紅星五分廠當正廠長、
直到前年,離開廠子,自己開糧站,辦肉聯廠。
這些事,大院裏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做到。
有沒有能力是一方面,更關鍵的是,能舍棄管理上千号人的分廠廠長不當,沒大魄力的人,壓根不敢這麽做。
但是,徐慶不僅在國家一改開,就毅然決然地辭職,而且這兩年做生意還風生水起。
縱然今年前半年,她曾聽院裏人私下談論,說徐慶爲了辦肉聯廠,把家底掏空不說,傻柱和中院一大爺兩家,還給借了不少。
可這眼看快到年底了,她也沒見着徐慶和靜紅日子過的多拮據。
照樣吃喝,白面饅頭和豬肉,隔三差五就能吃上。
當然,這是徐慶開了糧站和肉聯廠的關系。
然而,秦京茹雖是從農村出來的,但心眼兒不少。
比起同樣出身農村的表姐秦淮茹,鬼心思多了不知道多少。
總覺得徐慶和靜紅的日子,要是真不景氣的話,哪敢放着白面和豬肉,不趕緊賣掉,反而自己家裏吃個不停。
真要說如今日國家改開,城裏人都日子好過起來,倒也沒錯。
可她跟許大茂,以及大院住的其他家,還不曾像徐慶一家似的,頓頓吃的起白面饅頭。
而吃肉上,倒是今年差不多每個周都能開個葷。
但總的來說,她家的日子跟徐慶一家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何況,院裏人對徐慶又很敬重。
這不是有錢沒錢,日子過的好不好的關系。
而是爲人處世,和待人接物,慢慢積累起來的氣場。
有錢了自然會被人高看一眼,當了大官,也會讓人刮目相看。
卻并不能令人打心底兒折服。
而現在的徐慶,從去年起,就不再是紅星軋鋼廠的五分廠一把手,說句不好好聽的,她感覺沒了官銜,跟退休的老工人沒啥區别。
但徐慶仍然能得到大院裏衆人的尊敬,就連她表姐家的賈張氏,也沒說這兩年裏,跟徐慶一家在院裏鬧騰。
秦京茹哪能給徐慶甩臉子。
再說了,許大茂還在,她怎麽着也得做個樣兒出來,省的讓瞧見怠慢徐慶,晚上睡覺時跟她沒完。
“慶子,你先吃花生,我去給你泡茶去。”
秦京茹身子一轉,去了廚房。
許大茂瞥眼看向秦京茹,暗覺今天倒是還懂點事,花生也不吃了,見徐慶接過煙,就再次問道:
“慶子,今兒晚上來哥哥這邊,有啥好事?”
徐慶捏着許大茂遞的煙,沒着急抽,笑着道:
“我哪有啥好事,倒是我三弟,他明天起在他們廠當代廠長,這是件大好事。”
徐慶前些日子,對豐銘的事,向大院衆人隻字未提,就連傻柱也沒給說。
此時許大茂雙眼猛睜,瞳孔放大,咧嘴露出笑意,忙問道:
“慶子,豐銘要馬上當他們廠的代廠長,正的還是副的?”
徐慶把手裏的煙,别在耳朵後,抓起花生剝着殼道:
“大茂哥,我三弟豐銘,伱覺得他要當能是副的嗎?肯定是正職,不是一把手,他才沒那心情去惦記一個副廠長位子。”
許大茂點着頭,不禁樂道:
“也是,就豐銘滑不溜湫的那股聰明勁兒,我要是他,要謀也不考慮副廠長。”
說完,許大茂猛然道:
“慶子,那咱們今兒晚上不得給豐銘好好慶祝慶祝,我家還有幾瓶酒,你快把豐銘和愛國叫我屋來,我讓秦京茹炒幾道菜,咱們兄弟四個,好好喝喝。”
徐慶搖頭道:“大茂哥,今兒就算了,改天吧,豐銘明天起開始還隻當代廠長,要慶祝,怎麽着也得他正式當了他們廠的正廠長再說不是,我過來找你,還有其他事。”
許大茂哦了一聲,張嘴道:“慶子,那你找哥哥我主要是啥事?”
徐慶直接開門見山道:
“大茂哥,你手頭有沒有外彙券?”
許大茂身子一怔,心中咯噔一聲,叼着嘴角剛點着的煙,嘬了兩口,心思轉動道:
“慶子,你想要外彙券?”
徐慶把剝磕的花生仁搓掉外皮,扔進嘴裏,點了點頭。
許大茂身子往後仰去,朝徐慶打量兩眼,悄聲道:
“慶子,你先給哥哥我說說,你想要外彙券幹啥?要多少?”
徐慶見許大茂好打聽的毛病又犯了,低頭剝着手裏的花生,在秦京茹端着剛沏熱水,沖泡鐵觀音的搪瓷缸放在面前,走開後,才不緊不慢道:
“給我爺爺奶奶買助聽器,我跟愛國和豐銘身上的外彙券不夠,找你借點。”
許大茂恍然,眼角餘光朝走回炕沿兒邊坐下的秦京茹瞥了瞥,思索着道:
“慶子,外彙券哥哥我也沒多少,還是這幾天碰上個熟人,淘換了點,不多,不過”
許大茂頓了頓,聲音壓低,湊到徐慶耳邊:“你要是要的多的話,我可以幫你想法子弄一些,哥哥我有門路。”
許大茂欠着身子說完,向徐慶擠眉弄眼道:“慶子,這種硬通貨可不好搞,也就哥哥我還成,一般人,壓根甭想。”
徐慶看到許大茂算計着能不能借這個,爲他自己謀點好處,掙點錢,淡然笑道:
“大茂哥,我要的不多,用不着那麽麻煩,你有多少,先借弟弟我用用,完事後,我再有了,就還你。”
許大茂用手搓着下巴,暗暗琢磨起來。
徐慶見狀,慢悠悠地剝着花生,繼續說道:
“我真要用的多,豐銘他媳婦秀娟,就在僑務辦上班,她托國外朋友用外币兌換一些,還是一塊換一塊,我不是嫌麻煩嘛。”
許大茂精明人,聽出了徐慶話裏話外的意思,嘬着煙,腦海中微微思索起來。
憑現今徐慶兄弟三人的能力,真要搞外彙券,多的是門路。
弄到手還沒一點溢價,彙率一比一,比他費勁巴腦地從國内其他人手裏倒換要強的多。
單徐慶一人,就現在的本事,交往的人,多數都是各單位領導或做生意的老闆。
層次高,身份不低。
隻要開口,必定能搞到。
如此一想,許大茂便打消了幫徐慶弄外彙券的念頭,伸手從鼓囊囊的褲兜裏,掏了半天,拿出一把壹元的外彙券和五張拾圓的,遞給徐慶道:
“慶子,六十九,你點點。”
徐慶還沒說話,坐在炕沿上的秦京茹,冷哼一聲。
“許大茂,你哪弄的外彙券?!”
秦京茹眼尖,瞧見許大茂掏出六十多,心裏有些不平衡。
她可不知道,許大茂背着她,竟攢下這麽些。
“秦京茹,沒看到我跟慶子談事,你個娘們家,插什麽話?!”
許大茂扭頭狠瞪秦京茹,他七月份的時候,給徐慶借了七百塊錢一事,至今也沒告訴。
聽見秦京茹插嘴,自是忙的打斷。
省得秦京茹向徐慶問出些不該知道的。
徐慶見狀,沒着急拿起許大茂放在跟前的外彙券,吃了半響花生,磚砌茶缸喝了兩口熱茶,見秦京茹沒再說話,瞧了眼許大茂,這才捏起外彙券,當許大茂的面點了一遍。
“大茂哥,這六十九,弟弟我先借用了,等倒轉了,立馬就還你。”
“嗐,沒事,哥哥我眼下又不上友誼商店買東西去,放着也是放着,拿去盡管用你的。”
徐慶聽見許大茂這麽說,将外彙券揣到身上後,便站起身,準備回去。
許大茂一邊往屋外送,一邊擡手摟着徐慶肩膀,寒暄起來。
等到了院裏,許大茂悄聲道:
“慶子,哥哥我上次借你的七百,你還我的時候,能不能也全弄成外彙券。”
後院裏黑漆漆的,這會兒沒啥人。
雖然各家屋裏都亮着燈,但是沒人出來。
天冷,晚上又涼,也就劉光天年紀不大的兒子,縮着身子,跑出屋,趁着夜黑,一解褲子,對着劉光福磚砌的房屋滋了泡尿,褲子一提,轉身就又跑回了屋,砰地将屋門一關。
徐慶瞅了兩眼,回頭看向許大茂,皺眉小聲道:
“大茂哥,七百塊,全換成外彙券,弟弟我不是不樂意,問題是,今年才剛發行外彙券,我要是不托人就能弄到七百多,哪還用得着剛才找你借。”
許大茂出屋時,外套沒披,上身還是光一件毛衣,雙手插在褲兜,緊緊貼在身上,見徐慶這麽說,眉頭也高皺起來。
他也知道,事情不好辦,這不逮住機會,想向徐慶試探試探。
萬一要是徐慶能到時候全都用外彙券還給他。
那他一倒手,怎麽着也能賺上一筆。
大院論起算計,閻埠貴厲害,但許大茂卻從不甘示弱。
隻不過,許大茂主意打錯了,徐慶沒想找人弄外彙券,就打算向院裏人借點。
要不然,今晚上也不會找他。
許大茂沉思半響,冷的幾乎要打擺子,歎氣作罷道:
“那慶子,就這麽着吧,往後再說,我現回屋去了,你也快回去歇着。”
許大茂說完,身子一轉,哆嗦着趕緊朝屋裏回去。
次日一早。
蒙蒙的天色下,徐慶和靜紅又跟往常一樣,早起出門,推着摩托車和自行車朝大院外走。
還沒交九,可天而是真凍,院裏地面都凍的硬邦邦,昨晚劉光天兒子撒的尿,更是在劉光福家的牆根凍上了。
空氣凜冽刺骨,徐慶和靜紅全副武裝,毛線手套、圍巾,黑色的棉耳罩,羊剪絨帽子,全都穿戴着。
一跨出大院大門口,站在胡同,徐慶和靜紅騎着各自的車子,就朝胡同口駛去,拐上街後,靜紅向東單糧站過去,徐慶騎着摩托車,則趕往郊外肉聯廠。
下午五點,徐慶在肉聯廠的辦公室内,一邊圍着圍巾,一邊對一周下鄉一次的二麻子道:
“麻子哥,這入冬了,農村地裏沒啥事可忙的,明天你下鄉收豬的時候,順便把我兩個堂弟接一下。”
二麻子捂着茶缸,坐在火爐子跟前道:
“沒問題,慶子,放心吧,這事我記着呢。”
徐慶圍好靜紅給他織的圍巾,帶上手套,掀開門簾出去前,扭頭對二麻子道:
“麻子哥,冷起來了,明兒下鄉路上注意安全。”
“明白!”
二麻子咧嘴應了一聲,将茶缸放在燙手的爐蓋上,送徐慶走出辦公室。
徐慶騎上摩托車,把圍巾一抻,遮住口鼻,擡手讓二麻子回辦公室暖和去,随之發動着,就出了肉聯廠。
今天他打算上友誼商店瞧瞧助聽器,他身上有三百二十九塊外彙券,要是足夠,那就直接過去買下。
爺爺奶奶的聽力,越來越不好,沒助聽器太令人揪心。
天色發暗之際,徐慶一回城裏,就直奔友誼商店過去,把摩托車停在門口,上鎖後,邁步進去,對能說一口流利外語的女營業員道:
“同志,助聽器有嗎?我瞧瞧。”
營業員望着徐慶,站在櫃台裏,身形動都沒動道:
“同志,外彙券拿了嗎?咱這邊,隻收外彙券的。”
“知道,麻煩您幫我拿助聽器去。”
徐慶說着話,摘下手套,揣到皮夾克的口袋裏,搓着雙手,望着玻璃櫃台内琳琅滿目的東西,邊打量,邊從褲兜裏掏外彙券。
沒一會兒,營業員拿出兩個下方盒子,放在徐慶面前櫃台上道:
“隻有這兩個了,擺了一年多,都沒人要,左邊的六百,右邊的便宜點,三百五。”
徐慶聽見價格,身子一怔,擡頭看向營業員道:“同志,三百五這個也也不便宜啊,能再少點嗎?”
“少不了,價格不是我定的,都是國外造的洋玩意,今年之前,是給大使館那幫外國人賣的,咱們國内人,誰舍得花錢買這東西用,沒巴掌大,價格我都覺得死貴。”
女營業員說着,朝徐慶打量道:“同志,您是給你愛人用還是孩子啊?”
徐慶應聲道:“給我爺爺奶奶買。”
“嗐,同志,不是我多嘴,”營業員打開盒子,露出裏面的助聽器道:您家裏老人上年紀,這玩意是能改善聽力,但我覺着啊,犯不上,您有買這東西的錢,給老人家買點好東西,吃喝上多孝敬店,不比啥都強?”
徐慶笑着道:“您說的沒錯,這不家裏沒少給買東西,可老人聽力不好,我尋思着,買個助聽器讓戴上。”
營業員噢了一聲,指着三百五的助聽器道:
“那你就買這款吧,反正都管用,沒必要買那貴的。”
徐慶見營業員是個熱心腸,說的也很在理兒,捏着手裏的外彙券道:
“三百二十九,差一點,通融通融呗。”
營業員腦袋搖晃道:“真不成,我就一上班的,做不了主,要不您回去再湊些外彙券,過幾天再來?”
徐慶皺着眉頭,趴在櫃台上道:“就怕我下次來,被人買了去。”
“不會的,這東西自從我上班到現在,你是第十個打聽的,也才賣出去一個,之前那幾個人,除了一個外國人買了,這不,剩的這倆,還放着呢。”
徐慶琢磨一番,把手裏的外彙券揣回身上,用手抹了把臉道:
“同志,要不這樣,我給您留一下我家的電話,勞煩您最近幾天,幫我把這款三百五的助聽器留意一下,要是有人來你這打聽,提前告訴我一聲,”
“喲,您家都裝電話了,”營業員聽見徐慶的話,臉上露出驚訝。
重新打量徐慶,瞧見徐慶手腕處都戴了雷達表,飛着眉毛道:
“同志,您哪單位上班啊,當大官的吧?怪不得能舍得花錢給家裏老人買助聽器。”
徐慶低頭用鋼筆在顔色泛黃的便條上,遞給營業員道:
“我自個幹點小買賣,哪有啥單位,您收好,我先走了。”
徐慶重新戴上手套,朝接待他的營業員揮了下手,轉身就走出友誼商店,掏出鑰匙,開了摩托車後輪的鎖,邁腿騎上,沿着人來人往的大街,朝大院回去。
外彙券還差二十多塊,隻能過幾天再來。
而友誼商店内的女營業員,攥着手裏的便條,望向店門外徐慶,眼神中露出玩味神采。
見徐慶要走,從櫃台後跑出,站在門口喊道:
“同志,我叫燕子,下次來記得找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