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了許久,徐慶才回到大院,糧站上個季度的貨款,幾個分廠一結,使他最近因忙碌而略顯憔悴的臉上,重新煥發出光彩。
但在前院,徐慶并沒有停留,而是直接先進中院,準備給一大爺易中海把那一千塊還了。
閻埠貴是不着急的,這位三大爺過于摳門。
之前主動上趕着借錢,并且在得知易中海跟傻柱都沒要利息的情況下,雖說也跟着不要了利息,可卻提了要求。
既然沒利息一說,徐慶決定先緩緩三大爺這邊。
再者,三大爺摳門是摳門,可做事還算是個講究人,教書多年,書本上的道理沒少學,什麽事該怎麽做,那是很有他個人的一套章法。
易中海不一樣,不要利息,但帶着目的。
徐慶在當初易中海跟傻柱主動上後院來拿出錢借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
易中海想借機讓他承下人情,然後好讓他以後能夠幫他和三大媽養老。
這主意,算盤,比精于算計的前院三大爺還高明。
當然,徐慶也能理解。
一大爺跟一大媽沒兒沒女嘛,想找人幫他們養老的心思,院裏人沒誰不知曉。
隻不過,理解歸理解,可徐慶并不想跟一大爺一家弄出太多瓜葛。
當年剛進廠上班時,易中海各種推脫,不願收他爲徒弟。
在院裏也沒伸手幫一把。
徐慶可不會忘記,看起來慈眉善目的一大爺,當時其實心腸硬起來,那是石頭都比不過。
大院裏的人情,誰都可以拖欠,唯獨易中海,徐慶絕不欠。
如果沒有那檔子事,如果當年他是跟着易中海學徒,那麽,對于易中海老兩口的養老一事,他可以與靜紅和弟弟妹妹們管。
可惜,事情并沒有朝如果的方向發展。
所以,徐慶推着摩托車一走進中院,就直接朝易中海的門口過去。
“一大爺,在家嗎?”
徐慶把摩托車停在身邊,喊了一聲,解下摩托車把上挂着的五斤豬肉,拎在手中,邁步朝易中海屋裏進去。
此時,易中海剛跟一大媽把吃完飯的菜碟收拾進廚房,聽見徐慶叫自己,應了一聲,擡手掀開簾子從廚房走出,伸手招呼道:
“小慶,剛下班回來啊,快坐。”
徐慶剛坐下,一大媽就從廚房沏了杯茶,端了過來。
“小慶,你找你一大爺有啥事啊?”
碗筷都沒洗的一大媽,笑盈盈地問着,眼中滿是親切。
可就是遲了十多年。
易中海掏出煙,給向徐慶,也問道:
“小慶,找一大爺我啥事?”
徐慶沒繞彎子,接過易中海遞的煙,右手從身上的褲兜内掏出一千塊,放在易中海的面前道:
“一大爺,一大媽,我最近手頭倒轉了,今兒給你們還錢的。”
說罷,徐慶又把專門從肉聯廠帶回來的五斤豬肉,遞給一大媽道:
“一大媽,這是我跟一大爺還有傻柱,上上個月的時候,說好的,您快拿進廚房收起來放好,别讓我家貓聞到味兒,跑到伱屋裏,給你偷吃了。”
一大媽看見豬肉,深凹的眼中泛出光亮兒,心中高興不已,可又突然空落落的,忙道:
“小慶,你這孩子,我跟你一大爺,我們家就我們兩口子,沒啥用錢的地方,你肉聯廠開業還沒三個月,着啥急還嘛,你要是缺錢,你盡管拿着繼續用去。”
易中海抽着煙,看看錢,再看看徐慶,等自家老婆子不再言語,才緩緩道:
“小慶,柱子的錢,你也打算今兒還了?”
徐慶故作思索狀道:“傻柱哥那邊,再過幾天吧,他現在還一個人過,錢數也不多,我先緊着您跟我一大媽先還。”
易中海頓時心頭咯噔一聲,他瞧明白了,徐慶這不是不想接受他的好意,所以一有錢,立馬就還給自己。
整個人一下子沒了精氣神,腰身微微駝了下去,點着頭,啥也沒說。
而就在這時,前院三大媽上門找一大媽借和面的酵頭,眼尖的一下就看到了易中海跟前炕沿上的一千塊錢,心頭頓時驚的哎呦一聲。
隻是她沒聽見徐慶說的話,誤以爲是易中海跟一大媽倆人,又要給徐慶借錢,忙身子一擰,朝一大媽說道:
“大嫂子,我家沒和面的酵頭了,你家有的話,借我一小塊,你們跟小慶說事,我上院裏等着。”
三大媽轉身走出易中海的家,站在漆黑夜空籠罩的中院,一邊暗自感慨,老易兩口子真是攢下了錢,今兒又給徐慶借一摞,一邊等着一大媽給她把酵頭送出來。
而易中海屋裏,一大媽看到前院老閻媳婦過來借東西,便回到廚房,拿了塊酵母,打算趕緊出屋給了。
徐慶見狀,站起身就要走,易中海攔住道:
“小慶,一大爺我眼下不買啥大件,這些錢你還是拿着,放到你肉聯廠用,我要是跟你一大媽真要用錢的時候,你再還我們也不遲。”
易中海不想就這麽快讓徐慶還錢,更不想就這麽讓徐慶還人情。
但他的堅持,注定毫無意義。
徐慶笑着擺手道:“一大爺,沒事,我肉聯廠暫時已經穩定了下來,糧站經營最近也沒遇到啥麻煩,您就把錢收起來吧。”
說完,徐慶頭也不回地走出易中海家,瞧見站在中院的三大媽,打了聲招呼,推着摩托車就準備回後院自家。
三大媽在中院站了半天,剛才易中海在屋裏說的話,她立在屋外聽見了,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拿着一大媽給的酵頭,拉着徐慶走到一旁,小聲問道:
“小慶,你給你一大爺家還了錢,我家的,你啥時候能還?”
三大媽這一問,聲音雖小,可從前院過來,找自個婆婆的于莉,一跨進中院,不偏不倚地聽了個真切,當即出聲道:
“媽,您和我爸,啥時候給慶子借錢了?”
三大媽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酵頭差點掉在地上,轉過頭看到是兒媳婦,臉上露出慌張,好在是晚上,有夜色遮掩,忙定了定神兒,用話找補道:
“兒媳婦,你聽岔了,我跟你爸這幾年,一年都不敢買件新衣裳,哪裏還有錢。”
三大媽随口對兒媳婦扯了句謊,繼而又道:
“剛才我上你一大媽家借酵頭,正好小慶給你一大爺還錢,我就随便問問。”
于莉心眼多的人,哪肯相信自個婆婆的話,雙手插兜,看了兩眼徐慶,雖然什麽都沒問。
可自個公公婆婆手裏有沒有錢,她能不知道。
她又不是剛過門的新媳婦。
于莉堅信自己絕對沒聽錯。
徐慶對身邊這對婆媳二人之間的相互算計,心中苦笑一聲,什麽也沒說,轉頭推着摩托車就朝後院回。
三大媽見徐慶走了,兒媳婦沒追上去問,心中頓時長舒一口氣,攥着手裏的酵母,看向于莉問道:
“你大晚上跑中院幹啥?”
于莉應聲道:“媽,我來找你的啊,明天不周末嘛。我跟解成明天一早要去我表妹海棠那邊一趟,我閨女妞妞,你和我爸幫忙照顧一下。”
三大媽一邊聽着兒媳婦的話,一邊拿着酵頭朝前院返回。
于莉跟着也回了前院,把事情說完,緊接着就進了她和閻解成住的屋子。
“解成,你爸你媽好像給慶子借錢了!”
于莉一掀開門簾,就對躺在床上翹着二郎腿,逗着閨女的閻解成說道。
“于莉,你聽誰說的?”
閻解成猛地從床上坐直身子,一臉不信。
“聽誰說的,我聽你媽說的啊,真真的,她親口問的慶子,啥時候給她和你爸還錢。”
閻解成眉頭一擰,用手摸着脖子,琢磨道:
“媳婦,你真沒聽岔?”
于莉白了自個男人一眼,哼哧道:“你不愧是你媽的好大兒,說話都一模一樣,我這麽大一人,又不聾,哪能聽錯,”
閻解成把摸脖子的右手移到臉上,搓着下巴,眼神朝窗戶瞥了一眼,望向院裏對面自個父母住的屋子,盤算道:
“媳婦,不可能,我爸有多少錢,我能不清楚,解放跟解曠之前跑回咱們院鬧的要了幾次,都沒見怎麽給,哪有錢借給慶子。”
于莉沒好氣的地剜了一眼閻解成,哼哧道:
“你爸你媽攢了多少錢,就你個窩囊廢,能知道個屁!
你爸教了這麽多年書,今年暑假,又上徐慶郊外的糧站庫房去幫着照樣,慶子給開了多少工資,你給我說出來?”
閻解成一時噎的無話可說。
于莉歪頭冷冷地掃了一眼,捏着手中的雞毛撣子,接着道:
“這都不知道,你還說你爸你媽手裏有沒有錢,一清二楚?
我告訴你,秦淮茹之前給我說了,慶子那個大學同學來咱們院那天晚上,徐慶把你爸的工錢給了你媽,三十塊。”
閻解成面露驚色,詫異道:“我怎麽沒聽傻柱說。”
于莉攥着雞毛撣子,讓閨女去一邊玩,俯身撣着床鋪道:
“閻解成,我真是瞎了眼,嫁給你個沒出息的,傻柱那傻不拉幾的樣,除了跟個娘們似的,會做飯,還會幹啥,可人家跟徐慶關系好,跟着去大學進修了一回,一回來廠裏就給提幹,今年又升了食堂主任,咱們院裏,就你最差,還在車間窩着,連個車間主任都沒混上,人家傻柱身爲主任,你以爲還跟以前一樣口無遮攔,沒事搭理你,啥都給你說?!”
閻解成見自個媳婦,如此數落自己,心中不服氣道:
“這還不是都怪你,我爸十年前又不是沒讓我去上大學進修,他都說不用我操心,隻要我點個頭,當年工農兵的名額,他看着給我想辦法解決,現在你怨我,早幹嘛去了。”
于莉雞毛撣子一停,瞪大眼睛看向閻解成,厲聲道:
“怎麽着?還都是我的錯了,是我耽誤你了是嗎?那會兒咱閨女才剛出生沒多久,你要是去大學深造,我跟閨女怎麽辦?”
閻解成沉着臉從脫下的外套中掏出煙,叼在嘴上猛嘬道:
“那慶子73年和傻柱去上大學,我爸讓我也跟着去,咱閨女那年已經不小了吧,你不是還沒讓,人家靜紅能帶着兒子在家,你爲啥就不能,非死活讓我留在家裏?!”
于莉見自個男人今晚上非跟自己頂嘴,臉色漲怒,尖聲喊道:
“姓閻的,你個混蛋!有種再給我說一遍?”
閻解成看到于莉發火了,抽着煙,沒敢言語。
他算計人和摳門上倒是子承父業,可性子不強,偏軟,嘴上話說的很爺們,也很硬氣,比劉光福是要好點,卻沒劉光天那股子桀骜勁兒。
二十出頭時,在院裏遇上傻柱犯渾,立馬就蔫了。
能力上,連許大茂的兩把刷子都沒有,至于跟徐慶比,更是差着碼子。
媳婦這方面,不能說言聽計從,但于莉讓他往東,除了嘴上叫嚣兩句外,還是乖乖地往西走。
算的上是大院同輩人中,最怕老婆的。
于莉心中惱火,攥着手裏的雞毛撣子,狠狠地用力捅向閻解成腰窩撒火,閻解成忍着沒敢躲開。
畢竟之前他曾跟于莉對着幹了一次,結果,于莉一氣之下回了娘家,好不容易他跟着自個父親好說歹說,才接回來。
哪裏還敢再對着幹。
于莉戳了幾下,氣消一半,沒再繼續,把雞毛撣子丢到一旁,眼珠滴溜溜地轉悠半響,悄聲道:
“你爸你媽肯定在前兩個月給慶子借錢了,現在才晚上九點多,你要不上後院問問慶子,就說你爸讓你爲他要借的錢。
要是慶子沒說啥,直接把錢給了你,你就拿回來,這不改開了,慶子跟許大茂這兩年都做生意,賺了不少,慶子去年買了摩托車,雷達表,許大茂也給他家買了電視機,咱用你爸媽的錢,也弄個小營生做做。
反正你在廠裏這都多少年了,沒混出個名堂,枉你還是讀了高中的,我去年讓你請管你車間的幹部喝酒,你怎麽給我弄的,酒喝了,陪人打牌,一點眼力都沒有,不輸錢,還赢了人家不少,你說你,往後那幹部隻要還管着你那個車間,你能出頭,能當上車間主任嗎?
還不如咱們跟着大流,辭職下海經商。”
閻解成揉着腰窩,聽見于莉這麽說,猛抽了幾口煙,覺得在理兒。
抓起身後的的确良藍布外套,往身上一披,推開屋門,就朝後院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