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
清晨,五點半左右,徐慶聽見了雞叫聲。
睜開眼朝窗戶瞧了一眼,見屋外天色才即将發亮,身子一擰,枕着荞麥皮枕頭,又沉沉睡着了。
他跟二麻子住在二爸徐廣進家朝南最左邊的一間屋裏。
徐廣進家的院中,不算那棚子,有四間房,東邊兩間用來放雜物,朝南兩間,則用來住人。
但是,徐廣進跟李桂花醒了,徐廣進披着長袖藍布外套,在蒙蒙亮的晨光中,抄起扁擔,去村裏的水井挑水去了。
村裏大多數人這時候也都陸續從家裏出來,扛着鋤頭,下地幹活。
一擔水倒進廚房水甕,徐廣進又出門挑了一擔,倒進院裏棚下的水槽中,飲黃牛。
這時,如炭火一般豔紅的旭日,從東邊山頭冒出身姿,照耀着甯靜鄉村。
村裏的男人不少已到自家地裏幹活好一陣了。
徐廣進跟李桂霞倆人,起的很早,卻誰都沒一早去地裏忙活。
而是呆在家爲侄子徐慶和二麻子張羅早飯。
今天,徐慶跟二麻子要去其他村子收豬,他們做長輩的,得讓侄子填飽肚子再走。
七點半左右,徐慶和二麻子才睡醒。
徐慶穿好衣服一出門,就看到二爸坐在院裏用土磚砌的竈台前燒火。
二媽拎着暖壺正用銅勺将滾開的開水往裏面灌。
一旁石闆上,還放了三個黑陶老碗,冒着熱氣,散出濃郁的雞蛋香味。
徐慶把衣服扣子全都系好,喊了一聲:“二爸,二媽,你們起的可真早。”
徐廣進轉身瞧見徐慶,臉上露出笑道:“醒啦?”
徐慶嗯了一聲。
李桂霞把開水灌滿暖壺,一擰身子,一邊拎着暖壺朝屋裏放回,一邊對徐慶道:
“小慶,你那個朋友睡醒了沒?二媽我給你和伱二爸,還有你那個朋友,一人沖了一碗雞蛋湯,你快把你朋友叫出來。”
徐慶擺手道:“二媽,我跟麻子哥,我們倆不用喝那個,你跟我二爸平時每天地裏幹活,你們的身子才需要多補補,雞蛋湯你們喝吧,我倆就算了。”
李桂霞笑着責備道:“你這孩子,難得回村裏一趟,鄉下不比你們在城裏,你們身子骨哪能受得了,聽話,喝完雞蛋湯,你們兩個再回屋裏歇着,早飯好了,我讓你二爸叫你們。”
李桂花說完,把徐慶往竈台旁邊的石闆跟前輕輕推了一下。
這會兒,二麻子揉着惺忪睡眼,邁步走出屋,看到李桂霞正要回隔壁屋裏,張嘴打着招呼道:
“嬸子,早啊。”
李桂霞停下腳步,臉上露着笑道:“睡的還行嗎?”
沒等二麻子回應,緊着道:“您快去跟小慶喝雞蛋湯,剛沏的。”
二麻子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昨天他一來,就被熱情招待,又是倒茶,又是切西瓜,做午飯,晚上還特意煮花生,一早就又沖了雞蛋湯。
二麻子雖然不是薄臉皮的人,可被如此熱情招待,連忙道謝道:
“嬸子,麻煩您了!”
李桂霞笑盈盈道:“您跟小慶是朋友,來到了我們家,就跟回自個家一樣,用不着見外。”
李桂霞轉身回了屋,二麻子隻好撓着頭,走到徐慶跟前,喝了一碗雞蛋湯。
天色越來越明,氣溫也随之緩緩爬升。
徐慶和二麻子吃完早飯,推着摩托車從二爸家離開時,是剛早上九點鍾。
這時候,太陽照耀的整個村子開始燥熱起來。
村裏早早扛着農具,牽着騾子,牛,驢等牲畜的村民,見徐廣進與李桂霞兩口子,帶着兩個兒子,以及兒媳送徐慶與二麻子出村,便沒着急回家吃飯,跟着一同目送。
徐慶的摩托車落在村裏年輕人眼中,那是比自行車更高級的交通工具。
比公社笨重的拖拉機也更輕巧。
而整個公社,要是徐慶沒騎摩托車回來,他們壓根無法親眼見到。
就算是跑去縣城也尋不見一輛。
這年頭,改開是改開,可農村從大環境上來說,還是沒多大變化。
畢竟四九城現如今摩托車都沒多少輛。
鄉下自是不用多想了。
一方面是摩托車過于貴重,城裏也不是人人都買得起,鄉下人,一年到頭,拼死拼活連一百塊都掙不下,就更不敢奢望。
其實昨晚上,村裏不少人上徐廣進家,都見過了徐慶的摩托車。
可那時候天黑,瞧不真切,此時看到,還是覺得稀罕。
畢竟整個村裏,有自行車的人家也是屈指可數。
大幾百塊的摩托車,一輛抵得上好幾輛自行車,自然是令他們眼紅,羨慕,嫉妒。
不管男女老少,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看向徐慶身下的摩托,心中暗暗感慨。
徐慶真是出息,前幾年當官,做到廠長,手底下管上千号人,出門坐汽車,還有司機,比公社書記都牛。
去年又在城裏開糧站,今年辦肉聯廠,當官一把好手,做生意也做的很大。
所有人的心頭都萌生出一個想法——老徐家的祖墳,絕對冒青煙了!
到徐慶這輩,竟能出徐慶這麽厲害的子孫,不得了啊!
跟徐慶同族的村裏老人,暗下決心,今年得好好祭拜先人,讓祖先保佑,自家也能出幾個光宗耀祖的人。
徐建國和徐慶軍送徐慶和二麻子出村,走了好遠,倆人才折返回去。
而村口,不少人跟徐廣進和李桂霞兩口子,還在叨念徐慶。
不管怎麽說,徐慶可是村裏的驕傲。
整個公社,沒人不知道他們村出了個有本事的人。
盡管徐慶戶口并不在村子裏,但村裏人對外說起,嘴裏提的還是徐慶。
而徐慶,人很少回來,但整個公社的人,卻都聽說過他。
徐慶和二麻子騎着摩托車,沿着土路行了十多分鍾,就到了隔壁村的地界。
他在自家村裏收了六頭豬,但壓根不夠,他還得繼續收。
收糧是不用愁,鄉下家家戶戶都種麥子、玉米,收起來不是難事。
但國家剛改開,收豬可沒那麽容易。
到隔壁村,徐慶與二麻子找人打聽出村支書的家,直接就騎着摩托車過去。
這是他爲啥前些日子,人還在城裏時,要給公社書記打電話的原因。
提前告訴公社書記,就是讓給各大隊,各村的支書知會一聲。
他這會兒下鄉,去不熟路的村子找對方的村支書,就不至于顯得過于唐突。
一個上午,徐慶去了兩個村,下午,他跟二麻子去了三姑和四姑的村子。
跑了一天,徐慶累的夠嗆。
不過,收獲還是有的,幾個村子跑下來,豬定了十頭。
晚上徐慶在四姑家住了一晚,跟四姑父喝了半宿的酒。
轉過天一早,徐慶沒選擇繼續轉村去跑。
情況了解的差不多了,也敲定了十六頭豬。
肉聯廠開業有了着落。
徐慶就把收豬一事,暫時擱置,帶着二麻子返回鎮上公社,跟王明勝書記說了一聲堂弟慶軍,要在村裏參選村長的事情,然後讓二麻子留在公社,他則騎着摩托車,馬不停蹄地返回城,安排人開車下鄉把定好的豬拉回城。
至于收糧,就讓二麻子跟二爸看着操辦。
他得忙肉聯廠的事情,豬收下,這才是第一步,還有很多事等着他。
招工人,邀請人準備給肉聯廠剪彩揭牌開業.
事兒很多。
不過徐慶也不着急,飯得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件一件來,萬事開頭難,越着急越容易出亂子。
回到城天色還沒暗沉,徐慶回到大院時,院裏上班的人都還沒下班回來。
而三大爺閻埠貴,也還在郊外的庫房,幫他盯着庫房事情。
三大媽瞧見徐慶,笑眯眯的,态度好的沒話說。
“小慶,下鄉回來了啊,累着了吧,要不先上我家歇會兒。”
徐慶對于三大媽的熱情,一時間有點不适應,但知曉,這是因爲三大爺現在在自家郊外庫房上班的緣故。
往年三大爺在暑假期期間,隻能在院裏閑着。
除了外出跟附近胡同的人一塊出去釣魚,幾乎沒啥正事。
但今年,閻埠貴利用暑假時間,能上班掙錢。
三大媽自然是樂見其成,笑逐顔開。
徐慶應聲道:
“三大媽,不累,我這才下鄉三四天,先回後院了,您忙您的。”
徐慶說完,推着自行車穿過前院,往中院裏走。
中院裏,賈張氏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個姑娘,十八九歲,看起來挺水靈的,正撺弄着棒梗跟那女孩相親。
一大媽在一旁打着掩護,搞得棒梗跟那姑娘站在院裏,兩個人全都拘謹着,滿臉尴尬。
棒梗見着徐慶回來了,忙擡頭喊道:“徐慶叔,好些天沒在咱們院見着您了,我聽靜紅姨說,您下鄉去了。”
徐慶嗯道:“這不剛回來。”
棒梗擺脫了賈張氏跟一大媽,也沒理會那姑娘,掏出身上的大前門,遞給徐慶,一邊攀談,一邊趁着機會,進了後院。
賈張氏怪嗔的喊了幾聲,棒梗假裝沒聽見,置若罔聞,進了後院,整個人才松了下來。
徐慶見狀,問道:“你奶奶今兒給你安排相親?”
棒梗愁眉不展地嗯道:“我奶奶真是的,我早跟她說過,我的事情,不用她管,她非瞎操心,今天中午,跑到我上班的地方,騙我說我媽在廠裏出事了,害的我請了一下午假,結果一回到院裏,就那看那個女的了,我跟人家都不認識,弄得我倆都難堪。”
徐慶笑了笑沒言語。
賈張氏就這麽個人,自家的事情,很上心。
别人家的事,躲着走。
不過徐慶眼下還有事情要忙,跟棒梗在後院簡單說道了一番,就朝自家回去。
把摩托車停在屋門口,徐慶掀開門簾,回到屋裏,跟爺爺奶奶說了一下二爸,三姑,四姑他們的日子都還挺好後,見閨女巧馨和兒子鴻志,以及侄子鴻福都不在,一問奶奶和馮嬸才得知。
三個小家夥,連同于莉的閨女,以及劉光天和劉光福的孩子,一夥兒跑出去上街玩去了。
徐慶便伸手接過馮嬸給他沏的茶,喝了兩口,放下茶缸,打了兩通電話,随後換了身幹淨衣服,就出門推着摩托車出了大院。
根據四九城檢疫站的王站長剛電話那頭告知的地址,去找以前曾在國營肉聯廠當殺豬師傅的惠德海。
現今徐慶的人際網,絕大多數都是當官的。
他之前在五分廠出任過一把手,來往的不是各單位的大領導,就是二把手。
爲剛建的肉聯廠找幾個殺豬的工人,也就一通電話的事情。
隻是徐慶還是決定,親自跑一趟,見一見惠德海老師傅。
當面問問他的徒弟們,哪些手藝不錯。
别到時候招到手法不熟練的,鬧出亂子來。
殺豬不是簡單事,也不是誰都能勝任。
必須膽大,心細,心眼活,手法快。
不然上百斤的豬,要是一刀下去沒死,把豬驚了,那就麻煩了。
至于其他工種的人,徐慶不擔心,也不想親自去找,像檢疫的人員,徐慶直接讓那檢疫站的王站長看着幫忙介紹。
徐慶在快到那位惠德海家時,瞧見街上有個買糖炒栗子的小商販,就買了二斤,算是帶點見面禮。
徐慶以前沒接觸過惠德海,但見着人,把情況一說,已經六十二的老頭,當即表示:
“徐慶同志,您既然是王站長介紹的,那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那些徒弟,我幫你問問他們,過兩天給您信兒,等您肉聯廠開了業,我老頭子親自到你廠裏幫您盯一段時間,保證不會出岔子!”
徐慶見對方是個爽快人,笑着道:
“惠師傅,有您這話,我就放心了,對了,王站長說,您現在退休了,要不我返聘您到我肉聯廠當技術顧問,您就負責技術指導,殺豬的活兒,讓你那些徒弟們幹。”
惠德海一臉受寵若驚,眼睛瞪大,不敢置信,他一個退休的老頭子,殺了半輩子豬,從沒受人尊敬過,臨老了,竟然還能有人請,神情激動道:
“徐廠長,您真是個好人。”
徐慶笑而不語,他是真心請這位老師傅。
但也同時想讓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工人,把國營肉聯廠那套運作模式,運用到自己剛辦的肉聯廠中。
畢竟今年才開始辦廠,各方面都正缺人手。
有退休的老師傅加入,那前期廠子經營起來,就會運轉的更加自如,也能更快擺順。
(本章完)